12.2 折玉为誓

  伍封道:“公主,你和月儿留在堂上招呼各位,这些医士也辛苦了,给他们赐坐,送些果品
  点心来,大家先胡乱用一点,再作商议。”
  他从腰间解下了那口“天照”宝剑,众人心中不免一跳,却见他将剑交在楚月儿手上。
  伍封道:“相国、右司马,这是我们两家后辈闹出的事,我们做长辈的先到厢房略作商议,
  请随在下来。”
  众人这才明白,他解下了佩剑是表示他并无恶意。
  田恒与田盘见他解了剑,放心跟他到厢房之中。一进厢房,便见房中早有一条大汉等着,
  浑身黑色盔甲,如一头黑熊似的,二人吓了一跳,不料伍封预先埋伏了人手在厢房之中,仔细
  看时,却见这人身上并无兵器,一条大殳和一口佩剑远远地放在屋角。
  伍封请田恒与田盘坐下,田恒看了那人一阵,忽地惊道:“你是平启?!”
  平启赞道:“相国好记性,小人的确是平启。”
  伍封让平启坐在身边,道:“平兄原是董门中人,如今已投身在下的府中为客。”
  伍封对他说过放平启出城的事,田恒寻思,定是你救了他一命,放他出城,他感恩戴德,
  来投靠于你,点头道:“原来如此。”
  田盘却不知dào
  详情,闻说平启是董门中人,问道:“平兄怎会投到大将军府中去呢?”
  平启道:“小人多番受公子的恩德,那日在鱼口设伏,小人便在设伏之人中。那日与公子交
  手几招,公子不忍心杀了小人,小人自是记此恩德。从董门出来后,小人便投身公子府中,以
  报此不杀之恩。”
  田盘讶然道:“我听田力说过,大将军在鱼口林中剑下留情,饶了一人性命,原来是平兄!”
  平启道:“就是小人了。”
  田恒沉吟道:“这么说起来,自阚止之乱后,你一直留在齐国?”
  平启道:“小人跟随着任公子,一直与阚止的三千死士藏在安平城内。”
  田恒与田盘大惊失色,骇然道:“你们一直在安平?”
  平启点头,将所知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如何在安平训liàn
  、如何在鱼口设伏、如何在宋
  卫之境截杀赵鞅父子,连他如何被任公子加害也说了出来,还说了许多田政在安平的起居爱好。
  田恒与田盘越听越是心惊,对望了一眼。他们二人智虑过人,平启所说事情的真假当然瞒
  不过他们,尤其田政这人的生活习性是连伍封也想不出来的,一听便知毫无虚言。
  田恒恨恨地道:“这个畜生竟敢与外人一起串通弑害父兄,真是该死!”
  田盘皱眉道:“小政怎会这么做呢?他若与任公子串谋,任公子所提出的条件定是惊人了。”
  田恒摇头道:“任公子能找一个与公子高样貌相似的人,自也能找人扮成你或者这畜生的模
  样,到时他说不定将你们二人到杀了,自己以假乱真,先不动声色夺了田家,再设法夺了齐国。
  这人的诡计好生厉害!”
  伍封叹道:“那日在宫中议事,他处处与右司马作对,在下就觉得奇怪了。不论兄弟间有何
  不和之处,也不能在宫中当着各位大臣表现出来啦!不过,他连父亲也要加害,还有何事做不
  出来?右司马一入齐境便被人加害,恐怕也与他有关吧。”
  田恒长叹道:“定是如此了。”
  田盘忽地流泪道:“我们是嫡亲的兄弟姐妹,他怎忍心用毒箭对付我们?燕儿几乎因此丧命,
  至今还不能下床。他若是怕我继承田家,对付我一人便是了,怎会连燕儿也不放过?”
  伍封看得出田盘其实是个颇重感情的人,那日在林中田燕儿血流不止,他就曾真情流露,
  可不是假的。
  田恒渐渐镇定下来,道:“田政既然与任公子搅在一起,自然与颜不疑也是一伙的了。那日
  蒙猎到府中察探后,说被杀的那三人被人一剑洞穿,偏又身手较弱,事发那几日田政便在府中。
  本相当时就有些疑心在他的身上,他从小并不曾习武,不谙剑术,他的佩剑是本相给他的一口‘秋
  望’铁剑,极为锋利,是以背后杀人,一剑致命。”
  伍封想起一事,问道:“蒙兄那日曾按墙上的足印做了一个模子,乌荼当日随在下赶往宋国,
  不知那模子交给相国没有?”
  田恒点头道:“乌荼走时将那块用竹片刻出的模子交给了本相。本相看过那模子之后,更生
  疑心了,田政在本相眼皮底下长大,他脚的大小本相又怎会不知呢?也是本相心软,不敢追究
  下去,恐怕真的查出是他,不好自处,便将那模子偷偷烧了。”他此刻直接称田政之名,自是不
  认这个儿子了。
  田盘恍然大悟,拭泪道:“怪不得听府中人说,前些时乌荼不在府时,他房中常有人影出现,
  后来乌荼死了,别人便说那是闹鬼。”
  田恒道:“定是这畜生也知dào
  蒙猎做了足模,见事未败露,以为乌荼走得匆忙,未将足模交
  给本相,才常到他房中去找。乌荼不在家,其房中常有人影,自然奇怪了,乌荼这一死,别人
  便联想起来,以为乌荼是撞鬼了。不消说,定是田政找乌荼索要足模不得,才杀了他灭口。”
  田盘道:“阚止的三千人前往安平,又移往鱼口,人数也不少了。逆叔叔在城外四处都了哨
  探,终日在临淄城附近四下巡视,怎会不知呢?”
  田恒哼了一声,怒道:“你以为田逆是个好人了?那日送颜不疑出城,是他代向国君告辞,
  说颜不疑生病,要回国医治,又将马车驶入馆中,将颜不疑直接放上马车,用单盖住,闾邱明
  连颜不疑之面也未见到!出了城,又是田逆要喝酒,从颜不疑车上拿出酒来,结果两人都不醒
  人事,弄得素儿等了一整日取不到兵符,那兵符还是素儿偷出来了。他们这么做,自是希望本
  相死在在鱼口罢!本相罢了他的兵权,但对此事隐忍不说,便是怕坏了田家的名声。”
  田盘惊道:“原来田逆与田政早就是合谋好的!怪不得阚止三千死士的行踪,连他也查不出
  来,其实是故yì
  为之。”
  田恒想起那日伍封告sù
  他放了平启,让鲍兴一路追踪,到安平附近跟丢了之事,道:“其实
  大将军早就说过这事,鲍兴跟踪平启,到安平跟丢了,原来平启是入了安平。唉,也是本相疏
  忽大意,当初大将军说了这事,本相便该派人在安平一带好好查查。”好生懊恼,寻思:“三千
  人不是少数,当初若是派人去安平查,必能查出实情,便不会发生这许多事了,田政之祸便不
  会闯得这么大!”
  田盘问道:“今日之事,大将军想如何处置田政呢?”
  伍封道:“在下想过两种方法。若是要杀了田政,只须让平启将全部事情说出来,在下有办
  法让田政自己供出实情。不过,这么做法,恐怕会对田氏的声誉有损。”
  田恒忙问道:“大将军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
  伍封知dào
  他顾忌田家的声誉,何况田政再不成器,毕竟是他的儿子,若真要杀了,多半会
  心痛。便说道:“第二种方法,便是就事论事,从田政打了鲍家子侄为由,依律处置,这样一来,
  既平复了鲍家之怨气,也让齐臣不怕日后田家欺侮到自家头上。如何处置便由相国决定,这样
  还可以向齐人作出表率,让天下人知dào
  相国和右司马是铁面无私,对子侄并不偏袒。何况,田
  政虽打伤了人,毕竟说不上是死罪,还可以留田政一命。”
  田恒与田盘一起点头,暗暗佩服伍封想得周到。
  伍封正色道:“相国,右司马,既然话已说得如此透了,在下还有一言要说。”
  田恒与田盘见他神色凝重,不知他要说什么,也正色凝听。
  伍封道:“其实齐国如今的形势,国君、相府、晏氏、鲍氏以及公子高心中都明白得很,只
  不过不好说出来罢了。国君与晏鲍两家如今联起手来,非要建一支新军,其实并非为了与田氏
  为敌。如今田氏有倾国之势,执有全国之军政大权,虽然相国和右司马并没有其它的心思,但
  我们就象有猛虎在侧一般,心中不免有些惊惧不安。”
  田恒与田盘见他说得露骨,脸上颇有些不自然起来。不过,他们心中都明白,若是换一个
  位置,他们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伍封又道:“或者在下这番言语说得混帐了些,但将话说清楚总比藏在心里好。若是心中互
  相猜忌,最容易闹出误会来。就想今日田政与在下侄子之事,在下就觉得甚是难办,一个弄不
  好,便容易弄成田鲍两家公然交兵之势,后果恐怕极为严重。在下请相国与右司马先来商议,
  便是为此。”
  田恒与田盘都不住地点头,知dào
  今日之险。
  伍封道:“在下与相国和右司马都是共过患难的人,相国与右司马也应知dào
  在下的为人。在
  下直肠直肚,诡诡谲谲的事在下是不做的。只要国君和公主、鲍家、晏家和我家里人无伤,在
  下绝不会与田氏作对。若是有人害他们中间任一人,在下就算追到天脚底,也会将仇人一剑格
  杀了。哼,在下的本事虽然未必很高,但就算屠龙子支离益来,在下打不过他,相信躲还是能
  躲开的。”
  田恒与田盘知dào
  他的剑术计谋,知dào
  此人的厉害,若是真的要杀一个人,恐怕这人就只有
  准bèi
  好棺椁等死了,不禁心中一凛。
  田恒沉吟片刻,点头道:“与大将军说话倒是痛快得紧。实不相瞒,若非有大将军周旋于国
  君、本相、晏家、鲍家之间,恐怕今日之势也并非如此。所谓一山不藏二虎,田家虽然势大,
  但也太过招人现眼,正如目标越大,越易成为箭靶。我田氏先祖本是陈君之后,到齐国来后苦
  心经营,才成今日局面。所谓创业难,守业更难,一方面怕它家妒忌,暗中险害,另一方面又
  怕招了国君之忌,横下毒手。是以这田氏一族之长,甚是难为!本相四十八岁始掌田家,至今
  也才五年有余,但这五年多来,每日睡觉从未超出两个时辰。本来依本相的谋划,在本相死之
  前,齐国将只有国君和我田氏!”
  伍封心中吓了一跳。
  田恒道:“若非有大将军出现,恐怕本相早已开始有所动作了。或是天意如此,齐国竟出现
  了大将军这样的人物,对我田氏上下有几番救命之恩,是以本相迟迟不忍下手。今日大将军将
  话说明了,本相便冲着大将军的金面,为大将军设誓:本相有生之年,绝不会与国君和大将军
  为敌,只要鲍氏与晏氏不害田氏,田家也绝不会向鲍晏两家下手,有违此誓,如同此珩。”他从
  腰间解下了玉珩,“叮”的一声,扳成两段。
  他腰间革带上,挂着左右两套杂玉,用丝系着,上面是弧形的玉珩,珩两端各悬一枚半圆
  形的玉璜,中间缀着玉琚和玉禹,两璜之间还有一枚衡牙。
  田恒解下玉珩后,这套杂玉便散落下来,抓着手里,塞进了袖中。他将一截玉珩交给伍封,
  以作日后见证。
  伍封点了点头,接过半截玉珩藏好,自己也解下了玉珩,依前言设誓,也将玉珩折成了两
  截,将一截交给了田恒。
  田恒扭头对田盘道:“盘儿,你也设一个誓吧!”他自知年纪大了,日后他死后,万一子辈
  不成器,恐怕反会栽到伍封之手,是以让田盘也设誓。
  田盘愣了愣,便知父亲心意以决,要立他为嗣了,否则,他既非田氏之长,与伍封设誓有
  什么用?当下也如田恒之言,同样设誓,解下了玉珩折成两截,也将一截交给了伍封。
  三人对望一眼,微微一笑,此时话都说透了,时人又重誓言,既已立誓互不加害,便再无
  隔阂猜忌,人人心中反而轻松下来。
  平启在齐国近年,齐国之势自然清楚得很,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见伍封只不过与二人说些
  话,便使齐国势力最大的田氏父子甘愿立誓,对伍封的心计言辞和气度威势早已佩服得五体投
  地了。
  田恒站起身来,拍了拍平启得肩头,道:“平启便是我们三人今日立誓的见证了。”
  时人立誓之时,见证之人若是不多,必定就是德高望重抑或是大有身份之人,若有人违誓,
  便由见证人追究。
  平启初入伍封府中,便见证了三个在齐国最能左右形势要人的誓言,立kè
  觉得任重责贵,
  表情肃穆地重重点头。
  这也是田恒因爱子心切,此刻被伍封先声夺人,以厉害的手段逼着田氏与他立下誓言,无
  异于被人大军临城,而立城下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