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田氏谋略
要共乘一车,可见田桓礼贤下士的名声并非虚言。
两人一路闲聊,不一会便到了田恒的相府。
田恒才下了车,一个家人迎了上来,道:“相爷,左司马已经等候相爷很久了。”
田恒微笑道:“这家伙从小到大,便是性急!”低声向那家人吩咐了几句,那家人点头,
转身而去。
田恒向正在指指挥收拾马车的犰委招了招手,道:“犰委,你也来。”犰委答yīng
,随着田
恒到了大堂。进大堂之时,堂外站着的四个兵尉一起向田恒施礼。
两人刚入大堂,堂内一人匆匆迎了上来,大声道:“大哥,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这人五短身材,满脸虬髯,正是田恒的堂弟、现为齐国左司马、临淄城守的田逆。
田恒笑道:“小逆,这么晚还不回去睡觉,莫非我昨日派人给就你送去的燕女不好?”
田逆笑道:“好固然是好,只是身材太过高大了些,站在兄弟身边,足足比我高出了一
个头,不甚好kàn。”
田恒大笑:“女人是让她睡在床上的,你让她站着干什么?哈哈!”
犰委也陪着笑了笑,心道:“右相与左司马是堂兄弟,右相身材长大,左司马却十分矮
小,颇为古怪。”
田恒道:“这燕女是燕国精选出来送我的五个燕女之一,与其它女子大有不同,不仅容
貌秀美,还健壮有力,能挥刀使剑,切不可等闲视之。”
田逆苦笑摇头,道:“兄弟还是喜欢柔媚的女子多些。”
三人进了大堂,二田坐了下来,犰委便站在一旁。
田逆问道:“大哥,情况怎样?”
田恒道:“阚止果然请来董门中人到了临淄,其中还有些人给国君当了侍卫,适才犰委
已经试出了他们的身份。”
田逆向犰委道:“犰委今日可是立了大功,先是认出临淄城中来了董门刺客,又试出了
假扮侍卫的董门中人,理应重赏!”
犰委忙道:“这也算不了什么。”
田恒道:“我本来不确定,眼下城中的这场异谋,究竟是阚止一人为之,还是与国君联
手谋划,是以今晚进宫试探一下,如今看来,既然董门的御人当了侍卫,那么国君定然知dào
阚止之谋,多半与阚止心思一样,想一举除掉我们田氏一族。”
田逆怒道:“田氏立了他为国君,这人竟如此不识好歹,不如兄弟今晚便带兵入宫,杀
了这昏君,然后杀入阚止府中,将这狗东西剁成肉酱!”
田恒笑道:“不要性急。这件事当然要做,不过,如今有几件事先得做好才行。”回头对
犰委道:“犰委,你忙了一夜,便去休息罢!是了,你今日立了大功,适才本相已命人将楚
姬送到了你的房中,你慢慢用吧!哈哈!”
田逆与犰委都大吃一惊:“什么?”
田恒笑道:“那天本相让楚姬出来为大家斟酒,犰委看得连一双眼珠都差点掉了出来,
本相又怎会不知dào
犰委对这妇人十分喜欢?若是给了你,怕他人嫉恨,今日你立了功,本相
便将楚姬赏了给你,其他人想来也不会有甚怨言的。”
犰委又惊又喜,道:“楚姬是相爷最心爱的姬妾,小的怎敢……”
田恒笑道:“你功劳不小,赏你一个姬妾算得了什么?现在佳人正在房中等你,你还不
过去?”
犰委大喜,向二人施过了礼,高高兴兴出去。
田恒转过头来,见田逆面色不虞,笑道:“小逆,大哥知dào
你也对楚姬有点意思,只是
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向我要罢了!”
田逆脸色微微一红,讪讪道:“大哥,兄弟的心思,从小到大都瞒不过你。兄弟是想,
犰委只不过是个武夫,如何值得大哥将楚姬赏给他?”
田恒道:“我们还有件最要紧的事要用犰委!不重加赏赐,怕他不愿意做。”
田逆奇道:“什么事?”
田恒笑道:“你想,既然国君与阚止想对付你我兄弟,我们当然要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们。杀一个阚止也没有什么,但杀了国君,终是于礼不合,说出去也不好听。你我兄弟自是
不好亲自去做,所以得找一个人来顶罪才行,犰委今日在宫中伤了国君的侍卫,正好日后为
他弑杀国君作为藉口。犰委虽是我的家臣,但叫他去杀国君,恐怕赐他千金也还是不敢,非
得用上楚姬这绝色美人不可。今日我忍痛刻爱,将楚姬赐了给他,明日再吩咐他弑君,他便
不好推脱了,这叫作‘色胆包天’,哈哈!日后你若不嫌弃,待犰委死后,再把楚姬带回去也
行。”
田逆摇头道:“犰委用过的女人,我还要她做什么?不过,若是大哥能将月儿……”
田恒道:“月儿可不能给你。”他见田逆脸色不悦,道:“月儿身份不同,连我也不敢轻
动。楚姬说起来是月儿的姊姊,其实只是月儿的族人,是来服侍月儿的。是以楚姬可以赐给
别人,月儿却是谁也不能碰。何况她只是寄居在齐,说不定哪天还要回楚国去。”
田逆奇道:“月儿到底是什么人?”
田恒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再对你说,今日我们还有大事商量。”他见田逆仍有些
不释然,叹了口气道:“一个女人,不必太介怀。日后这大好齐国,迟早都是我田家的,你
想要什么,便会有什么。”又道:“小逆,要成大事,是要有些手段的,单靠剑术怎么行?若
论天下剑手,犰委其实也算不上高明,但他连我的爱姬也能得到,你想,天下人知dào
此事,
谁不想为我们效力?所谓舍得舍得,不舍怎会有得?”
田逆点了点头,忽笑道:“大哥言之有理,兄弟受教了。”
田恒见他想通了道理,笑道:“你想通了便行。我们田氏本是陈国之后,先祖陈完17虽
是陈国国君之子,但为了避祸逃来齐国,成了齐臣才改称田氏。那时齐桓公给先祖封了个‘工
正’的小官,若非齐景公暴敛于民,而我们历代祖先向百姓放贷,大斗借出,小斗收进,得
齐民拥护,我们是外来之人,又怎能在齐国站下脚跟,如今更掌齐国之国柄?其实,要成大
事,只有四个字才是真zhèng
要诀,那便是‘笼络人心’!”
田逆道:“大哥说得是。”
田恒摇了摇头,笑道:“你好色的毛病始终是改不了的。你的夫人去年亡故之后,房中
空虚。楚姬这件事你多半是有些难以释怀的,这样吧,等杀了阚止,换了国君,我亲自到公
子骜18家给你提亲,将他的独生女儿妙儿给你作夫人,有这齐国第一美女为妻,你应该心满
意足了吧?”
田逆大喜道:“真的?兄弟去年曾请大哥提亲,大哥嫌公子骜不成大器,是以不肯,今
日又为何愿意了呢?”
田恒笑道:“傻子!公子骜若只是公子骜,虽是国君之弟,也不配与我田氏结亲。但国
君若是被犰委弑杀,须得新立个国君才行。公子骜正是下一任国君的最佳人选。公子骜成了
国君,妙儿便成了妙公主19,你便成了国君的女婿,正好借此再从国君的手上挖一大片封邑
做嫁妆,岂不是好?”
田逆问道:“国君的儿子公子高甚有才能,长于外交,其实也可以继为齐君,父死子继
是理所当然,为何非要立公子骜不可呢?”
田桓笑道:“正因为公子高甚有才能,才不能立他。这人志向远大,多年来为了国事东
奔西跑,与鲁、宋、卫、燕诸国大夫都有些交情,若立他为君,这人免不了自以为是。万一
他昏了头要对付我们田氏,岂不是又要逼着我们去杀他?我们田氏数年前杀了悼公20,马上
又要对付现在的国君,所谓‘事不过三’,若公子高当了国君,再逼得我们动手杀他,委实有
些说不过去。”
田逆道:“除了公子高外,国君还有几个儿子,为何不能立为国君呢?”
田恒摇头道:“父死子继,我们若立了国君之子,无论立谁,他都当作是理所当然,不
会感激我们。公子骜久已失势,多半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齐国的国君,我们大老远将他从
莱邑请来当国君,自然会对我们感激涕零。”
田逆恍然大悟,笑道:“公子骜多年前被晏孺子21放逐到莱邑22,与夷人为伍多年,无
甚治国经验,由他作国君,我们控zhì
起来也容易得多了!大哥先前说是有几件事要办好,才
可向阚止下手,莫非其中便有这一件事?”
田恒道:“这件事不必先办,以免走漏风声。我说的几件事,其中一件便是临淄城中的
董门刺客须得先行解决。董门刺客非同小可,剑术高明,非普通剑手所能比。一旦他们受命
杀人,对方不死不休。这些人蛰伏城中,定是为了刺杀你我二人!”
田逆皱眉道:“这却是难办。他们藏在城中,是否要兄弟发动守城士卒,明日全城搜捕,
将他们觅出来?董门中人都有些匿身的本事,只怕搜不到。”
田恒笑道:“不必搜捕,东面三百步外的一处小宅子,门用黑漆,那是阚止的一处隐秘
私宅,今日犰委已经查探明白,那些董门刺客就住在那小宅子中,大概有十二人。你立kè
派
五百人去,将董门刺客杀个干干净净。然后留一百士卒守在宅内,勿使人出入,阚止便不知
道这些董门刺客已经尽数被杀。”
田逆大喜:“知dào
地方就好办了。”立kè
走出门外,向门外守候的四个兵尉小声吩咐,两
人匆匆而去,另两人仍在堂外守候。
田逆回来,向田恒点了点头。
田恒笑道:“我猜国君与阚止必在明日抢着动手。他们这计谋也算了不起,届时阚止在
城外的三千死士一发动,再加上大盗柳下跖的骑兵,你那一万守兵,恐怕要忙得紧了。董门
的刺客多半也会在那时下手,趁忙乱之际,与国君宫中的甲士、阚止府上的家将一联手,你
我二人便讨不到好去。”
田逆暗暗心惊,道:“幸亏大哥及早发觉了。”
田恒道:“我今日入宫,故yì
将董门刺客和大盗柳下跖的消息说出来,便是告sù
他们我
已经知dào
了其用意,这叫作‘敲山震虎’,打乱其阵脚,让他们沉不住气,提早下手。否则,
阚止再联系上那三千死士,委实麻烦,子路对付子我也是白费功夫了。”
田逆奇道:“子路?他何时来了齐国,又怎会听大哥的调遣对付子我?”
田恒笑道:“子路是孔子派来的找我的。”
田逆道:“我们与孔子并无交往,他怎会无缘无故派子路来助我们?”
田恒道:“两个月前,我派人到孔子处传话,说是有一本周文王亲著的《易辞》,不日将
派人到鲁国送给他。孔子自从周游列国回鲁之后,专心整编《诗》、《书》、《易》、《礼》、《春
秋》,为读《周易》,以至于韦编三绝,听说我有周文王亲著的《易辞》,当然大感兴趣。他
是个重礼之人,听说我要亲自将《易辞》送过去,怎好意思白要?便派子路携礼物来访,带
《易辞》回去。”
田逆笑道:“听说孔子家中并不富裕,又有什么礼物送来?”
田恒道:“子路带来的是孔子新编定的《礼》。他昨晚便赶到,住在城外,今晨来访。我
便告sù
他,子我便在临淄城中,午后将从东门而出。子路果然在东门守侯,待子我出城,上
前质问,二人争执起来,子我一怒之下,登车离开,却被我带人埋伏,趁他心思恍惚之际,
乱箭其发,子我中了一箭,堕于车下,我便上前用剑刺入他的箭伤处,他自然是死了。若非
子路与他一阵争吵,这子我倒是有些难以对付。”
田逆问道:“子路与子我有何仇怨?”
田恒道:“这个你就不知dào
了,子我也是孔子的弟子,名叫宰予,字我。当年他在孔子
门下,同门在学习,他却昼寝,孔子责骂他为‘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污’。他本是鲁
国阳虎23的手下,后来到齐国,当了这临淄大夫。我告sù
子路,说子我引来大盗柳下跖,要
谋逆作乱。子路是他的师兄,怎会容许他干这种事?自然要去干涉了。孔子的弟子中,唯有
这位子路性情最为暴燥。”
田逆道:“原来如此。杀他时为何要从他箭伤处将剑刺入?”
田恒道:“因为尸体要送给阚止,只有这样,阚止才会相信他是死在子路手中。否则,
他看到子我的箭伤,便和猜知是我派人埋伏射箭。阚止为暗中训liàn
了三千死士,又怕我知晓,
自己不敢露面,全由子我调遣。今日杀了子我,阚止一时间恐怕也找不到他的三千死士,暂
用不上,因此这三千死士已经不足为惧。”
田逆道:“但大盗柳下跖可非比寻常,他的两千人马要是攻城,小弟的一万临淄城兵恐
怕抵挡不住,从他处调兵又来不及。”
田恒笑道:“我告sù
子路,大盗柳下跖的人马是子我引来齐国,欲大加洗掠。子路要维
护孔子的名誉,便自告奋勇,问明了柳下跖是踪迹,便去找柳下跖。子路一去,柳下跖必定
会退兵离开齐国。”
田逆愕然道:“柳下跖厉害得紧,难道会怕子路?”
田恒摇头道:“柳下跖倒不怕子路。此人一生之中,只怕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父屠龙
子支离益,还有一个便是孔子,连他的兄长柳下惠也不怕。二十年前,柳下跖刚为大盗,带
人马闯进鲁国境内,柳下惠找到了孔子,希望孔子为他想点办法,使柳下跖退兵。孔子只身
到了柳下跖营中,与柳下跖长谈了半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柳下跖便退了兵,从此以后,
柳下跖二十年中不敢踏入鲁境一步。后来有人说,孔子那日先同柳下跖说礼,然后比试剑术,
柳下跖在半日内,三败于孔子剑下,所以退兵,立誓只要孔子在世一日,便不入鲁境,孔子
在哪里,柳下跖的兵便不到该地。我让子路去找柳下跖,柳下跖便会以为孔子插手了齐国之
事,决不敢停留在齐国境内。”
田逆惊道:“孔子有学问小弟是知dào
的,想不到他剑术也如此高明。”
田恒笑道:“孔子在鲁,有教无类,授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你以为那‘射’就仅
仅是射箭?那是剑术、射箭、戈矛均有。”
正说话间,一个家将来报,说是探子来了消息,柳下跖的人马已经悄悄撤回,改向晋国
而去。
田逆挥手让家将退下,笑道:“好厉害!”
田恒道:“孔子学识渊博,智计无双,在鲁国任大司寇时,国家大治,还是我齐人用了
离间计,才将他迫得周游列国,自是厉害。”
田逆道:“兄弟不是说孔子,而是说大哥厉害。大哥不动声色,以子路一人便退了柳下
跖的两千骑兵,又杀了子我,将阚止的三千死士弄了个群龙无首,如何不厉害?阚止敢与大
哥为敌,真是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是了,大哥,莫非你在两月之前便计算到了今日之事,
故yì
说要给孔子送一本《易辞》,让他派了子路来?”
田恒笑道:“大哥又不是神人,两月之前又怎会算到今日之事?只不过我觉得孔子其实
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他的弟子子路、端木赐、冉雍、公冶长、公良孺等七十二人,无一
不是当世人杰。象孔子这样的人,不会为我们所用。不过,这种人却是得罪不得,若能拉上
一点关系,说不定有一日会用得上。你看,今日不是便用上了子路么?”
田逆道:“你那本《易辞》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是假的?”
田恒道:“那可不是假的!盘儿25被天子26借去训liàn
士卒,我给盘儿送去齐、鲁、吴、
燕、卫、晋六国的国史抄本,老子为周天子收藏典籍,这些国史正是他喜欢的。盘儿在王城
用这些国史,找老子换来了《易辞》抄本,我又抄了一份送给孔子,这可是个大人情。唉,
这些书皆易得到,唯有那《孙子兵法》,本该是我们田氏之物,却始终不能得。”
田逆道:“《孙子兵法》真有那么好?”
田恒道:“昔年伍子胥和孙吴二人,辅助吴王阖闾,几乎灭楚,使吴国霸于诸侯。孙武
的用兵之法,天下无双。孙武功成身退,离吴之后,不知所踪。这本《孙子兵法》是他献给
吴王的,可吴王夫差却不重视此书,我使人在吴国寻找此书,可如今吴王宫中,也没有《孙
子兵法》。”
两人说话良久,堂外一个兵尉走进来施礼,向二人禀报,说是适才两个兵尉带了五百人,
按田逆所说的地址,围府杀人,大攻告成,那小宅子共杀死了三十多人,无一人露网逃脱,
已方只死了四人,伤了十多人。眼下留了一百士卒守在那宅子中,如有人入宅便立kè
擒杀,
断不会走漏消息。
田恒愕然,旋又笑道:“如此轻松便将十二刺客杀了,看来董门刺客不过如此。”
田逆点头:“眼下阚止未必知dào
柳下跖已经退兵,更不知dào
董门刺客已经全部被杀,明
日我们便做一场好戏给他看看,哈哈!”
田恒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