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遗忘城市

  这是个很简单的小机器人。
  它的内部指令不多。
  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更像是一个聊天机器人。
  可以简单与人对话，并且通过得到的指令进行一系列的动作。
  “吱呀……”
  陆文提着小机器人，推开这家玩具店的大门。
  在城市中呼啸的风带走街道上的尘土。
  一眼看去，仅仅是这条街道，就有两家玩具店。
  “这个小机器人，在那个年代，应该很出名，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钱买得起。”
  陆文走到车辆旁边。
  殷六月按下玻璃窗，看到他手上的机器人，有些好奇。
  “你拿着这个干什么？”
  “这……可能就是零号身体的原型吧。”
  “你认真的？就这种只有几个简单指令的机器人，给我半个小时我自己都能做出来。”
  陆文把小机器人递给殷六月。
  充了一会电，这个机器人勉强可以使用几分钟。
  “八十年过去了，居然还能开机，内部电池不会老化吗？”殷六月惊叹于这个机器人跨越岁月的能力。
  她仔细看了看，顺便与这个小机器人对话了几句。
  最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就是个简单的聊天机器人。”殷六月肯定道。
  “其实除了聊天，这个机器人还有别的功能。”坐在后排的江博士笑着说道：“好歹也可以通过人类下达的指令，进行一些简单的行动。”
  “博士，你早就知道了？”
  “昨天和零号见面之后才知道的，当时我获取她地下堡垒的数据后，也感到很不可思议。”
  陆文回到主驾驶位上。
  车辆继续向着城市中心行进。
  根据博士给出的坐标，零号主身所在的地方，应该是这座城市的中心广场。
  这在当年也算是一座比较大的城市。
  从入城到中心广场，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沿途有不少倒塌的建筑。
  那场战火摧毁了一小半的城市，无数人流离失所，疲于奔命，每天在惶恐不安中度日，没人能知道自己是否能见到第二天的黎明。
  高楼大厦的外墙玻璃早已破碎。
  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像是死去巨人的眼睛，注视着街道上的拜访者。
  “开慢一点，说不定我们能遇到她。”江博士说道。
  “行。”
  陆文放缓了车速。
  在这种废墟城市，没什么风景可言。
  荒凉与死寂是永恒的主题。
  摄影师与画家或许很喜欢这种地方，但遥远的无人区让他们望而却步。
  “博士，一个只有简单指令的聊天机器人，真的可以进化成为零号现在那样吗？”殷六月问道。
  “从理论上来说，这种机器人根本就没有进化的可能。”江博士答道：“它没有主动去摄取外界知识的意愿，它的程序里并没有这种规则。”
  江博士讲起课来很认真。
  他投影出一副画面，方便殷六月理解。
  “人类的成长性相当强，从幼年到老年，就是个不断摄取知识的过程。”
  投影画面里是一个人类渐渐变老的样子。
  “后来设计仿生人的时候，也参照了人类自身，所以就有了学习芯片，这个芯片不仅仅是用于学习人类的行为表情等，更是给了仿生人一个从外界获取学识的意愿。”
  不断学习，才能不断进化。
  聪明的仿生人，甚至会学习编程知识，改造自身。
  但这种八十年前的聊天机器人，所有程序设计以及内部资料都是固定的。
  “零号这种机器其实还不如我们现在所谓的老年机，如果想增加它所拥有的知识，只能人为取出它内部的存储卡，下载所需要的内容，再把存储卡安装回去。”
  “这么说，现在外边那个经常搞事的零号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对。”
  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生物。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这个小机器人，从开机到最后废弃，都应该只有最简单的功能。
  但她偏偏打破了一切常理的认知，出现在了世人面前。
  这是奇迹，还是神迹？
  “也有可能，曾经购买零号那个身体的人，对零号做出了改进，让她拥有了摄取外界知识的能力。”江博士说道。
  一切都只是猜测。
  下午六点钟。
  黄昏的光辉照耀在这座死去的城市上。
  绯红的霞光中点缀着金色。
  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陆文把车停在中心广场的不远处。
  他们已经无法前行。
  道路被堵住。
  眼前的景象难以言喻，无法形容，让三人都怔住了。
  【水果罐头·已过期】
  【风干肉】
  【不明腐烂物】
  【牛肉罐头·已过期】
  【……】
  这是一片很大的广场。
  四个方向都有街道通向这个广场。
  但现在广场与延伸出去的四条街道都被无数食品占据了，大多数已经腐烂。
  更多的则是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八十年的岁月。
  除了一些锈迹斑斑的罐头，也只有少许的肉类，在无人区干燥的风沙中被风干，但也都腐败得不成样子。
  ……
  ……
  八十多年前。
  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让无数人在睡梦中惊醒。
  局部的战火开始向着无数个城市与国家蔓延去。
  社会秩序崩溃。
  无数人走上街头，砸破街边商店，只为了在这场末日般的战火结束之前抢到足够过的生存物资。
  “北边那个大国和西边的国家打起来了，现在那边乱的很呢。”
  南方的人们每天都坐在电视前，等待最新的新闻。
  所有人都在祈祷，希望战火不会蔓延到南方来。
  焦虑开始在南方蔓延。
  小男孩抱着怀里的机器人，坐在窗台边，看着外面闪烁的星光。
  “零号，听说北边和西边在打仗呢，幸好咱们生活在南边。”
  “天空战警，零号，一直守护在你身边！”
  这个小机器人有很多不同的款式。
  有的在开机时会说‘保卫您的安全’，有的会说‘守护在你身边’，还有的直接说‘跟我一起去清除那些邪恶’。
  小男孩十二岁了。
  这个小机器人陪伴了他两年，似乎出了点问题。
  对话功能失效。
  无论对她说什么，她永远只会重复这句开机时说的话。
  “爸爸，零号她出问题了，能不能帮我修一下？”
  小男孩的父亲是一个机械工程师，平日里比较忙，没什么时间陪伴家人。
  所以他花了很大一笔钱将这个小机器人买回来，算是给孩子的一个补偿。
  “出了什么问题？”父亲笑了笑，“零号的宣传语可是写得很清楚的，使用十年都没问题，如果经常修复，她可以陪伴你一辈子。”
  “她现在只会说一句话了。”
  “哦？程序方面的问题吗？”
  父亲从孩子手中接过这个不到一米高的小机器人。
  他用空余时间，把小机器人拆解研究了一遍。
  身为一个机械工程师，弄清楚这个机器人的原理并不难。
  “或许可以让她变得更智能一点。”
  父亲决定给孩子一个惊喜。
  他把零号的所有数据都复制了一份，拷贝到自己电脑里，在原有的程序框架上，进行二次设计。
  这个过程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
  由于担心孩子无聊。
  所以这位父亲先把原本的零号机器人还给了小男孩，并且保证，一个月之后，会把零号进行改造升级。
  这是很漫长的一个月。
  战火蔓延过来。
  流星般的炮弹倾泻在城市中，防空系统被攻破，黑夜被炮火化作白昼。
  火焰在废墟中燃烧。
  满目疮痍的城市里，四处都是哀嚎与恸哭，仿佛人间炼狱。
  小男孩坐在废墟上，茫然地看着四周。
  前不久，他的父母都去了前线，但现在……整个世界都是前线。
  “不要在空旷地带，都躲起来！”
  远方有人在黑夜大吼。
  滚滚浓烟覆盖了苍穹，让遮蔽了原本闪烁的星光。
  幸存者不算太多。
  一些人向着远方出发，寻找尚未被战火波及到的地方。
  另一些人暂时留下来，在废墟中寻找他们的亲人，或是等待那些尚未归来的同胞。
  战火过后，是疯狂与绝望。
  人性在绝境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零号，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天空战警，零号，一直守护在你身边！”
  崩溃的医疗体系让原本所谓的小病变成了死神的镰刀。
  尸体的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小男孩与这个机器度过了很长一段岁月，他在这里等他父母回来。
  这座城市的人越来越少。
  他生病了。
  变得虚弱，日渐消瘦。
  小机器人每天都出去，在破碎的城市中为他寻找食物。
  这座城市很大，但能够找到的食物并不多，街道旁超市与四周商铺的食物都已经被人们抢空了。
  于是这个小机器人就在那些废墟中寻找，塌陷的楼板下，或许有埋着的冰箱，或者别的什么。
  她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某一天。
  小男孩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久了。
  他用尽全部力气，颤抖着走出躺了很久的避难所。
  这座破烂的城市已经空了。
  空荡荡的大街。
  人们不知去了哪里。
  他蹒跚着在街上走着，最后倒在中心广场上。
  这天很晚的时候，小机器人才找到他。
  “哐啷……”
  她把手里的罐头放在地上，转动着脑袋。
  在她的程序中，没有关于‘死去’的含义，所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男孩不再进食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这座城市很大。
  她走遍每一家商店，每一个超市，她在尚未倒塌的高楼大厦间攀爬，走进每一户人家，打开他们的冰箱，搜寻他们的厨房。
  电量不足的时候，她会站在阳光下，背板缓缓翻转，露出太阳能电池板。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迹。
  外壳材料老化，褪色。
  锈迹开始在某些地方蔓延。
  时间会慢慢腐蚀一个没有保养的机器人，八十年似乎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
  在这天的夕阳下。
  她拖着腐蚀的外壳，蹒跚着走回中心广场。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斜阳的光芒偏红，照耀在风沙吹过的大街上，在这个小机器人身后拉出很长的影子。
  “她这具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三人站在远处的街道上，看着零号的本体。
  那个小机器人手里握着一个生锈的铁盒子，穿过无数个腐烂的食物堆，来到广场的最中心。
  那里躺着一具风干的尸体。
  她轻轻把这个铁盒子放在尸体旁边。
  这是一个音乐盒。
  锈迹斑斑的外壳缓缓转动。
  很轻柔的曲子，天空之城。
  微风拂过城市，风中传来单纯的声音，叮咚作响。
  在这座死寂的城市里，永远有一个孤独又忙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