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 纪侯大去其国

  用过昼食,大家都去房间休息了,此时阳光正灿烂,实在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春日对林心一通抱怨,说刚才站在树荫下,什么都没看清楚,林心见这酒肆后面也连着池塘,便带春日去后面廊亭中赏荷。
  后面的池塘虽然没有那么多花,但是上面晶莹剔透的水珠,被太阳晒得格外引人注目,林心也很是喜欢。
  她走到廊亭外,看着隔得最近的那朵荷花,陷入了沉思,那日忽然一阵风吹开了云层,整个荷塘便是如此,晶晶亮亮地闪烁着。
  太阳晒得她有些发烫,忽然发现这花簇背后有两个人影。
  林心微微蹲下,定睛从花丛中想偷偷看是谁,这时身边有人说话:“看什么如此认真?”
  林心一把抓住说话人的手腕,将他拉到近旁,又拉了一支荷叶遮住两人的脸,悄声说:“不要说话。”
  孟极双手撑在腿上半蹲着,将头靠近些,小声问:“看什么呢?”
  两人顺着花丛看过去,正是元菏与夏万里,两人牵着手,隔的很近在讲话。
  待看清楚前面两人的举动,荷叶后的两人也转过头,四目相望。
  林心立刻松开孟极的手,站直了身子,直愣愣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孟极却伸手过来拉林心,说:“我看见了。”
  林心一把甩开孟极的手,着急地说:“你不要胡说。”
  孟极却说:“我看见你脸红了。”
  林心也不解释,拉着春日便往房间去,只剩孟极站在走廊中,他看着池塘中的芙蕖,粉嫩的颜色,煞是好看。
  午休后,元菏一改往日的冷酷,微笑着与夏万里一同走着。
  连山与元儿还在为早间的事闹别扭,也不说话,没有元儿叽叽喳喳,一路就沉闷了很多。
  林心也想着心事,只是看着前面,连山叫李朏与孟极去赛马,夏万里也说一起,四人跑了几圈竟然觉得无甚乐趣。
  元菏拉着元儿说了半天,林心一个人发着呆。
  孟极从远处风驰电掣般骑马过来,在她们面前翻身下马,身手敏捷,动作干净利落。
  元儿一下跑过去,开心地说:“阿兄绝对是这世间骑马最厉害的!这里若是有别的女子,定然心生爱慕!”
  元儿说完才想起这里就有一个自己嘴里的别的女子,她过来拉了林心,问:“我阿兄是否是世间最难得的少年郎?”
  林心若是没见过昭辰齐,或许也会如元儿一般,大力夸赞陈孟极,只是她眼中世间最难得的少年郎,马上功夫更是一流。
  林心微微一笑,对元儿说:“是。”
  夏万里最后一个回来,陈孟极和李朏已经在旁边比划着拳脚,夏万里恭维了他们便陪着元菏去散步。
  元儿拉了林心,对她悄悄说:“下月夏议郎约了我阿姊去太乙山避暑,你也一同去吧。”
  林心正要拒绝,元儿立刻拉着她,说:“你可千万不要拒绝我,你不来我们两个女生也不好单独与他们夜宿,公主肯定不同意我们出来!”
  其实元儿是因为,她与元菏要出来,姨母肯定要她阿兄陈孟极陪着才允许,而她发现,只有林心来,陈孟极才心甘情愿陪着一起来。
  *
  月底这几日无事,林心早上若是庄抒语有空便去陪她,她有事外出时,林心都赶到长安听吕步舒讲课,一日日让自己忙起来,她才不会胡思乱想。
  她这段时间去时常遇到一个叫孔安国的人,他也总是坐在最后,两人就经常当同桌,但是却不聊天。
  这日吕步舒讲的是《纪侯大去其国》的故事。
  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而吕步舒却高度赞扬了这个复仇之人。
  在西周时期,纪侯与周夷王进谗言辱没齐哀公,周夷王最后活活烹杀了齐哀公,所以,齐哀公的第九世孙齐襄公,出兵灭了纪国,说是为了报仇。
  吕步舒说,齐襄公在此事上是一位贤者:“远祖者几世乎?九世矣。九世犹可以复雠乎?虽百世可也。”
  林心一听,大声问问:“你认为他的复仇是对的?”
  平日林心从不讲话,这日难得一问,动静不小,在场的人皆回头来观望,一旁的孔安国也透出好奇的神色。
  吕步舒回答:“国君与国乃是一体,是已先君之耻犹今君之耻也,今君之耻犹先君之耻也。”
  吕步舒向后课堂尾处走上几步,看着她,对她说:“这说的是国仇,不同的事有不同的诱因与结论,不能与其他事一概而论。”
  林心原本就十分犹豫,现在听吕步舒都赞同报仇一事,她也不在乎周围人眼光,想了想,问:“若是有人也这样进谗言,害了你的朋友,你会如何做?你可会复仇?”
  吕步舒在距离林心四五人的位置驻足,缓缓坐下,说:“若这朋友并未做过有罪之事,自然应当复仇。”
  他还告诉林心:“子贡问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枕戈待旦,官都不做,与仇人不共戴天,路上遇到,武器都不回去拿,冲上去就要拼命。
  这是孔子说的?林心有些不敢相信。
  吕步舒继续说:“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林心低着头,这好似与她以为的儒学,不大一样。
  一旁的孔安国听吕步舒讲完,微微侧着头观察着林心的举动。
  等下课后,林心单独问吕步舒灌夫现在如何,吕步舒说皇上派侍御史按照文簿记载的灌夫之罪行进行追查。
  而这个侍御史便是张汤,林心点点头,她感到灌夫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吕步舒问她:“你与灌夫有仇?”
  林心看着吕步舒,一字一句地念道:“交游之仇,不同国。”
  吕步舒只淡淡地说:“你的这位交游可曾有错?若他先欺凌于人,那我劝你还是先正己身。”
  林心看着吕步舒有些想要冷笑,自己有什么错,为何要先否定自己。
  林心的同桌孔安国竟然还没走,他从后面上来,拜见了吕步舒。
  林心才对他有了初步认识,原来此人是孔子第十世孙,孔安国,字子国,现任侍中,哥哥是蓼侯孔臧。
  林心见他长得瘦瘦高高的,十分斯文,听了一会儿他俩聊天,她发现孔安国与吕步舒的观点也并不相同,而他来这里,是为了听更多不一样的思想。
  这孔安国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是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林心觉得听他讲的大道理更有意思,也可能吕步舒年纪有些大了,更容易说一些让人觉得假大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