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往事如昨 一

  川南。雨神山。
  半山腰的一个小房子里。
  一身书卷气的李正清，踏着罡斗步，手里拎着两个人，穿过设在房子外面的法阵，迈步进入房中。
  “神丹初显世，隐宗二十年。此去西川远，雷祖小汤山。”
  李正清轻声念着这句似诗非诗的偈语。
  李正罡则懒洋洋的从摇椅上起来，他刚才半躺在摇椅上。
  此时，不得不起来，因为李正清进来的时候，随手扔下两个人。
  确切地说，是两具尸体。
  他们所处的，是半山腰的一所小房子里。
  窗外，是一片微波荡漾的湖面。
  三月的春风将平静的湖水吹起波澜。
  “这是二夫人十年前临走的前夜，留给老头子的锦囊，里面就只有这四句话。老头子在龙抬头当天，想起二夫人的交代，拆开锦囊后，就让我来帮你。”
  “别紧张，这事儿就老头儿和我知道，大哥他们几个兄弟毫不知情。”
  李正清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六弟李正罡的表情，见他正蹲下身子仔细检视两具尸体，没回他的话，不禁心里叹了口气。
  这小子还生老头子的气儿吧？
  地上的两具尸体，都是被重手法击打在后脑，掌力透脑而入。
  一掌毙命，显然又是三哥李正清的手法，这家伙就喜欢在背后下手阴人。
  “别看了，不是傲家外族的死士，我已经检查了一遍，没查出证明身份的东西。”
  李正清说。
  “任何细节都会留下线索。这两人的手指，关节突出，手指细长，一定是练习过某种指力。”
  李正罡皱着眉头想了想说。
  “傲家的傲夜神，指力能抓铁留痕，但据我所知，傲夜神的指上功夫可不是外功，而这两人的外功痕迹明显，一定不是傲家的人，可以断定是其他家族冒充的，明显是要嫁祸给傲家，我要把这些人背后的势力都查清楚、记在心里，早晚有一天，我要回去收账。”
  李正罡笃定地说。
  “嗯……”
  李正清点头，这小子的心思还挺细。
  “就你和弟妹闹出的这事儿，岂止是傲家想要得到弟妹的丹方，想来其他的势力也会起贪念。别看了，还是说说二夫人这四句话是啥意思吧。”
  李正清看了一眼旁边挺着大肚子的汤沐华，见她一脸轻松地抚着肚子，神情中母爱尽显，毫不在意两个人的对话。
  他只好继续说道：“老头子看了锦囊后，让我暗中护送你和弟妹去西川。”
  李正罡已是心下明了，他和妻子半年多的东躲西藏，期间几次危机都在不知不觉中化解。
  自己早就怀疑是三哥李正清在暗中帮忙，做掉了那些杀手，今天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想来，弟妹应该是西川汤家的女儿。”
  李正清一句话就让汤沐华抬起头来，但只是看了一眼就又低头若有所思。
  汤沐华此时内心中波涛汹涌。
  终究还是让人看出了自己的家世。
  这次不听父亲的劝告，私自跑到京都医学院求学，虽然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但却每事都应验了父亲的预测。
  看来，今后的日子，当真要步步危机了。
  再过三十六个时辰就要临盆了。
  她这几日特别忐忑，虽然有丈夫李正罡的阵法遮掩，现在又有三哥出手帮忙，但术数推衍却危机重重……
  唉，希望能顺顺当当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吧……
  李正罡却不知道妻子的心思。
  他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一幕，汤沐华当着他的面儿，拒绝了柳文龙。
  “小汤山的规矩，是汤、柳两家不得通婚，柳师兄难道忘了祖训吗？更何况我已经遇到了四正，绝不会再去喜欢别人，即便是我父亲他老人家也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汤沐华说的斩钉截铁。
  柳文龙黯然离去时，留下一句话。
  “师妹和四正若是在一起，则未来路远，道路坎坷，即便是师兄神眼，也看不透内中玄机，望好自为之。”
  现在，三哥突然道破，汤沐华是西川汤家的女儿，李正清才记起当年的这番对话。
  当然，也想起的是柳文龙对他的羞辱，现在想起，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那天，柳文龙只是随意的招了招手，轻轻地说了一声：“定！”
  李正罡就觉得拍下去的那一掌，犹如杵在了墙上，浑身巨震，腿抖得差点坐倒在地，而柳文龙轻蔑的眼神儿，让他记忆犹新。
  当时的自己，面对汤沐华的这位追求者，满心满眼的都是面对情敌的火焰，因为对方太强大，自己真的不是对手。
  因为愤怒羞惭，他根本就没有留意柳文龙和汤沐华的对话，如今李正清突然说，妻子是西川汤家的女儿，他这才醒悟。
  自己早就对汤沐华的医术有所怀疑，不仅能用真气行针，还会用“灵符”之术治疗。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明的医术，即便是京都号称神仙手的老中医康健，也要为之逊色。
  更何况，种种迹象表明，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也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原来自己的妻子竟然是传说中“道医”汤家的女儿，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号称当代“医仙”的女儿。
  汤沐华不再说什么，只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转身去里屋休息。
  走过门槛时，一阵水波荡漾，墙上的那道门转瞬间消失无踪，又回复了墙壁的模样。
  李正清见此情景，心里赞了一声。
  “六弟的阵法又精进了，要不是弟妹从这门中走过，自己还不知道那就是一道阵门，看来这小两口是早有准备啊。”
  汤沐华和李正罡并没有对李正清有所隐瞒，大大方方地出入阵门，让李正清心里一阵温暖。
  虽然兄弟两个并不是一母所生，但六个兄弟中，还是只有他们俩最要好，李正罡也从来都愿意把心里话说给这位大夫人所生的三哥。
  高门大族间的鸡声狗斗，最让李正清反感。
  难怪那位如仙般的二夫人，对李家大夫人生的五个儿子没个好脸色，唯独对这个三儿子青眼有加。
  还在教导亲儿子李正罡术法之时，连带着传了李正清一套掌法，使得李正清年纪轻轻就在高手如云的军中，得了个“闪电手”的美名。
  李正清的生母，其实是李正罡的大姨。
  李家的二夫人，是李家大夫人张铁华的小妹。
  当年，李家老太爷的大夫人过世后的第三年，有位道士送来一位面遮轻纱的女子。
  听说这女子年方20岁，是过世的的大夫人张氏的小妹妹，从小就在道观里修行，13岁那年，曾随师门长辈来过京都李家。
  京都的那些大家族，年长的一些老辈人大多都知道这段往事。
  当年那个一身女冠打扮的小姑娘曾预言，李家大夫人不久人世，她这个小姨子7年后会作为续弦儿嫁入李家。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当年李老太爷随太祖打天下的时候，曾无意中救过龙虎山张天师的后人，她们张家曾承诺报恩，这才有了两个女儿先后嫁入李家的轶闻。
  张家大女儿嫁给李老太爷的时候，李老太爷当时还是壮年，正值三十六岁，但已是军中高级将领。
  张家大女儿嫁过来后，一口气给李老太爷生了五个儿子，分别取名为乾、坤、清、气、扬。
  据说，张家小女儿进门的当天曾讥笑道。
  “一窝子铜臭沆瀣气，只有这个清字还带了点儿干净，以后我生的儿子就给你们李家正正门风，将来我孙子，唉，不说也罢。”
  嫁过来的张家小女儿就是京都有名的李二夫人。
  李二夫人曾说，李正清这名字取得好，有道气根骨，和她投缘。
  张家小女儿嫁过来的那年，李家大儿子李正乾刚刚20岁，和这个续弦儿的小姨同龄。
  但是李正乾和四个兄弟却从来不敢在这个小妈面前放肆。
  虽然不叫妈，但开口必叫“姨妈”，只有三儿子李正清和后来出生的李正罡才叫“妈”。
  这个李二夫人很是神秘，常年面遮轻纱，周身仿佛围绕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似梦似幻。
  李家下人曾说，二夫人经常会在人前消失，又常常会不知不觉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搞得李家所有人从来不敢在背后嚼舌头，都害怕这位神秘的二夫人会突然出现在面前。
  尤其是李二夫人，经常会说一些还未发生的事情，但没过多少时日，必然验证。
  李家人对这位二夫人敬若神明，就连威严的李老太爷那等将军人物，在二夫人面前也是点头哈腰的，从未有大声说话的时候。
  李二夫人嫁过来后的第二年，就生下了一个胖小子，依从二夫人的意思，起了个名字叫李正罡。
  罡者，四正也，心、身、言、行皆正方为罡。
  但这个李老六打小就调皮捣蛋，上房揭瓦，掏鸟撵狗，煽风点火，没有他不敢干的。
  四五岁就知道在幼儿园漂亮阿姨身上揩油，长大了更是风流成性。
  在学校里掐女同学脸蛋儿，摸女老师屁股，还在澡堂子里偷看女人洗澡，更别说打架斗殴了，几乎三天不打两天早早的。
  为此，经常会被老师罚站，小小年纪还进过局子。
  惹了祸后，也都是李家老大李正乾充当家长去摆平。
  但随着李正乾年龄稍长，身份地位越来越高，此等丢脸的小事儿渐渐交给管家去处理。
  小儿子如此混蛋的流氓行为，声称给李家正门风的李二夫人却如不见。
  不但不责罚，反而说这孩子道心坚定，历练的还不够好。
  结果就是，李正罡这小混蛋越来越不服管教，在京都圈子里胡作非为，到了后来，京都圈子里的名媛淑女，没一个不被他调戏的。
  人人害怕这个色胆包天的“混世魔王”。但却有一个人是例外，就是从小和李正罡指腹为婚的傲家小姐傲清莲。
  李正罡从未给傲清莲好脸色看，只要有傲清莲在的场合，李正罡从来不去。
  一听说傲清莲在某某地出现，李正罡绝对是绕道走，跑的比兔子还快，一些人就笑话李正罡是怕老婆。
  李正罡也不争辩。
  傲清莲每次得知李正罡有意躲着她，也只是微笑不语，更显得名门淑女，落落大方的模样。
  而傲清莲在圈子里也是才、貌、德、行冠绝，被誉为京都第一美女。
  其实，李家人都知道，李正罡和傲清莲的指腹为婚，实在是李老太爷穷得瑟惹的祸。
  李二夫人生下李正罡，满月酒的那天，李老太爷邀请了一些老战友庆祝。
  老李在酒桌上多喝了几杯，正巧傲家老太爷也在席上，傲家的儿媳妇也快要生了，因着傲李两家关系较好，傲家儿媳曾问过李二夫人，她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
  李二夫人曾预言是个女孩儿，但却皱了眉头再不言语。
  喝多的李老太爷吹嘘小儿子如何如何好，是个将门虎子，还说他老婆预言，这小子以后有大出息。
  同席的老战友们就拉郎配，说傲将军的儿媳也要生了，听说李二夫人给算过，是个女孩儿，两家关系又好，老李你不妨和傲将军结个儿女亲家。
  傲家老太爷自然乐意，如此一来，桀骜不驯的李老太爷就成了傲老太爷的晚辈。
  李老太爷喝多了没反应过来，也许是高兴蒙圈了，竟然满口子的叫好，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酒醒后的李老太爷后悔莫及。
  得知丈夫出洋相的李二夫人气的大骂，杀了老东西的心都有了。
  第二天，傲家老太爷就派人来送了帖子。
  要说这傲家，真不是一般家族，本是前朝遗老，家族势力庞大，新朝开国后，傲家蛰伏了数十年，近些年来才开始头角峥嵘，各行各业都浮现出傲家人的影子。
  然而管家回去后，禀告傲老太爷，说李家老太爷正在家里大厅罚站。
  李二夫人坐在正位上训斥他就像教训狗一样，李老太爷屁都不敢放一个。
  傲老太爷听说后哈哈大笑，也不说什么，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但随着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傲家老太爷自是对傲清莲着意培养，傲清莲也是琴棋书画品品皆高，深得傲老太爷心欢。
  傲家女儿的成长，李老太爷自然也很上心，每当李老太爷在夫人面前说起那傲小姐的事儿，李二夫人只一句话就让李老太爷臊得脸跟猴腚一样。
  “你要是有脸管傲小鬼儿叫声长辈，就别到我屋里睡觉，恶心。”
  然而对于李正罡的胡作非为，傲老太爷虽然腹诽，但素来敬重李二夫人，得知二夫人对李正罡的所做所为不假辞色，又见李正罡虽然混蛋，但面目清正，眼神清明，不仅对此子留了心。
  李正罡13岁生日这天，李二夫人在喝了儿子敬上的一盏茶后，在众人面前凭空消失，李老太爷当晚大哭了一场。
  原本黝黑锃亮的头发，一夜间变得雪白。
  第二天，李老太爷就向“天庭”告老请辞，在家里专心养花，整日里钓鱼遛鸟，家务事也全权交给大儿子李正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