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悔悟

  “一起喝一杯吧。”姜无恋将琴放回了地面,他站起身来,径自走到一旁的竹椅上坐下,指了指桌上的两坛酒,“都说酒后吐真言,喝醉了,你才不会怕我说的尽是胡话。”
  林妙香看了他一眼,这才走了过去坐了下来,“有的人即便醉了,怕也吐不出真言。”
  “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怎敢有欺瞒之意。”姜无恋不在意地笑笑,他取过桌上的酒杯,将坛中美酒徐徐倒入,然后递给了林妙香,“我想,你对今晚我所言之事,必定大有兴趣。”
  林妙香接过酒来,正要往唇边送去,姜无恋的声音复又在耳畔响起,“我记得有人最爱此酒,倒是不知你是不是也喜欢喝竹叶青?”
  林妙香的动作猛地一滞,五指一缩,紧紧地握住了酒杯。满满的竹叶青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溢了出来,洒在林妙香墨黑的衣衫上面,染开了深色的花纹。
  她怔怔地望着从杯中流出的竹叶青,忽然哑声开口,“姜无恋,你说,若在一个嗜酒之人面前,有佳酿这般失去,他会是什么感觉?”
  那一夜,夜重临行前这般问她,她想了许久,仍是不懂。
  姜无恋一愣,不明白林妙香为何有此一问,他垂下了眼眸,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半晌,才幽幽答道,“会愤nù。”
  “愤nù?”
  “再是佳酿,也归嗜酒人所有。未经允许,便私自逃离。嗜酒之人,自然是愤nù
  不已。”姜无恋不紧不慢地解释到。
  林妙香没有再答。她眯着眼静静看着杯中清酒。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姜无恋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其实,今夜我引你前来,是要告sù
  你一些姜家的秘密。既然要合zuò
  ,有些事情还是坦诚为好,以免日后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我想你也是极为困惑为什么同为姜家之人,我与恨水却未与姜秋客合谋吧。”
  “嗯。”林妙香点点头,神色带上了几分严肃。她知dào。姜无恋今夜所说之事,必定是极为隐秘,更是关系到之后他们所做的一切。
  “这件事要从姜家的起源讲起。你也知dào
  了,我与恨水本是楚熠的孩子,彼时我娘离开他之后,便带走了我们两兄弟,之后楚熠寻找多年,也并未有我和恨水半分消息,那是因为我们被娘送回了姜家的族地。海域。”
  “你只知姜家与赵家争夺这南王朝数百年,却不知dào
  ,在南王朝的姜家其实只是姜家的一个分支。真zhèng
  的姜家聚集地,在海域。很早以前的姜家之人。皆是天生重瞳,武学奇才。这样的一个种族可以说是逆天的存zài
  ,但海域地处偏远。岛上人数稀缺,第一代的海域之主本想一统天下。将南北帝国吞并,就因为人丁稀少的缘故。不得不放qì
  了这个想法。而后族中各长老便做出决定,挑选数百名姜家子弟离开海域,潜伏与南北帝国,繁衍生子,扩增姜家血脉。发展到近几代,便有了与楚家针锋相对的姜家出现。”
  林妙香手里的酒早已撒了一地。她惊讶地听着姜无恋所说的陈年往事,心下一片波涛汹涌,只觉得喉咙干涩,声音发紧,“那你们回到海域之后发生了什么?”
  姜无恋眼眸一闪,脸上罕有地出现了几分寒意,他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开口,“我与恨水在岛上度过了二十年。期间,恨水因为我的缘故而遭人毒手,成为了族长练功的炉鼎,不旦永远地停在了十四岁的模样,就连一身所练功法与性命最终都会被族长所吸取。所以他现在才会深陷昏迷,一直没有醒来。我二十岁那年,便离开了海域,接管了南王朝的姜家分支。”
  “既然姜家以一统天下为目标,你与恨水为何还不与姜秋客会和,反而一直躲避他呢?”林妙香轻声问道。
  姜无恋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林妙香看不懂的味道,“对我而言,所谓的天下远没有恨水的安危重yào。更何况,那姜秋客便是现任的海域之主,姜家族长,也是把姜恨水当做炉鼎的人。”
  林妙香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记得江玉案说过,早年海域之主蒙面潜入迷迭山庄与夜重交手,二人不分上下。
  那姜秋客竟是如此大的来头,林妙香心里有些惴惴,她忽然心念一转,低声追问,“那你可知那姜秋客本来的面目?”
  “我也只是见过他幼时的模样。后来他便一直装扮做我的样子,说起来,我已有九年没有见过他的样子。”说到这里,姜无恋顿了一下,犹豫着开口,“宋远山之死,我想,恐怕也是出自他之手。江玉案说宋远山死的时候是甘心赴死,我料定他看见姜秋客,以为他是自己的孩子,才没有丝毫反抗。”
  林妙香意味深长地望了姜无恋一眼。九年,算起来,那个时候姜恨水刚好十四岁,被做为了炉鼎,这期间,恐怕是发生了不少姜无恋不愿提及的事情。
  姜无恋被她的目光一扫,微微皱眉,总觉得有种被看穿的错觉。他抿了抿酒,面色一肃,继xù
  说到,“这一次,姜秋客将南北帝国合并,想来是待稳定下来之后,便将海域也一并统治在一起。现在的南王朝已被他称王,而北王朝表面上仍是由沈千山为尊。只是沈千山已被他所控zhì
  ,这和他掌控了南北帝国来说并无二致。为了一统天下,姜秋客必定不会放过还未死去的夜重,就算他现在已经变为了赵相夷,依姜秋客的谨慎来说,他也一样不会放过你们。”
  顿了顿,姜无恋不冷不淡地又添了一句,“也不会放过我。”
  林妙香拿捏着手中的酒杯,没有接口。她把姜无恋说的话与之前的一切联系在一起。渐渐就想通了眉目。那个神mì
  人,十有八九就是姜秋客。或者是他的手下。
  姜秋客要掌控南北帝国,便必定要清除夜重与沈千山两大阻碍。要杀夜重不易。但要杀赵相夷,却是易如反掌。因为赵相夷有放不下的人,那注定会成为一把最尖利的刺刀,然后指向他。
  所以他最初便在永安城中大肆杀戮,将《夺魂秘法》放入自己房中,引起赵相夷对自己的猜忌,而后便是杀了宋远山,嫁祸自己,进而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姜秋客本意是想让赵相夷与林妙香自相残杀。偏偏赵相夷爱得太深,饶是知dào
  林妙香杀害了宋远山,他也说这杀师之仇,他替她担下。甚至后来他为她前往幕府,找到沈千山,拿回母蛊,解了她的情蛊之毒。
  之后赵相夷为赛华佗所救,不仅没有身亡,反而彻底变成了冷漠的夜重。姜秋客便杀了夏府之人。夺走了袁双双,逼得林妙香一步步地接近夜重,与他产生了千丝万缕的瓜葛。
  最终连累得夜重失去了一切。
  但林妙香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姜秋客一副早已肯定夜重会为自己而失去这一切的模样。若说是她在夜重身上种下了情蛊,但早前她便这般威胁过他,而夜重则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却更狠。
  偏偏最后。他因她坠下悬崖。
  理清了思绪之后,林妙香这才缓缓说道。“那么,我们要活下去,便是要拿回这天下,除掉姜秋客。”
  “这世上,除了夜重,还有谁能除掉姜秋客?”姜无恋叹息一声,一口将剩下的酒印下,清酒入肚,暖了身,凉了心。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林妙香眉间闪过一抹戾色,七杀心经,七曰杀爱,天下无双。她脑海里面回荡起了这句话。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就好……
  姜无恋扫了一眼她眉间的戾气,总觉得这股戾色十分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他皱了皱眉,“虽然我不知dào
  你究竟有何打算,但是我看你练的武功极为怪异,短时间内增进不少,恐怕是什么邪门歪法,你还是少练为妙。”
  林妙香一愣,勾起了唇角,“我自有分寸。”
  “为今之计,我们必须先找一处安身之所,继而设局夺回江山。这期间,我也尚有私事处理。”
  “哦,什么私事?”姜无恋收回了在林妙香身上探寻的视线,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酒香四溢,唇舌间满是竹叶的清冷之味。
  “找回娘亲,解开自己被封印的记忆,调查桃夭身份,还有,杀沈千山,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啜了口酒,林妙香慵懒地靠在了竹椅之上,脸上的冷意却掩过了夜色的浓厚。恍惚间,她想起自己离开之时曾对云雨说过的话。
  她说,告sù
  沈千山,江山易得,天下难守。我林妙香可以给他这北王朝,也能让他一无所有。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多么傻啊,拿着沈万水心灰意懒放qì
  的河山,拿着赵相夷奋不顾身打下的河山,以为天下便是这么唾手可得,轻易间任由自己玩弄于股掌,送来让去。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锦绣江山上面,沾满了多少的欲望与鲜血。
  宋远山死了,夜重去了,夏府灭门,姜恨水昏迷,赵相夷也只剩下了破碎的记忆。就连自己,都是满手血腥,一身罪孽。
  为儿女私情利用赵相夷,引兵北伐,那一战于她是倾尽江山相送的痴恋情深,于更多人,却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绝人寰。
  于是挥手间,无数苍生逝去。
  偏偏再一回首,却是陷入了姜秋客的阴谋之中,成了这江山利欲面前的小小棋子。
  一种冥冥之中被人主宰而无法自制的悲凉,朝林妙香扑卷而来。
  酒不醉人,人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