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七年
“主子,爷还没回。”小凡掀帘而入,一张俏脸被风吹得通红,甩了甩辫子,禁不住搓了搓手,“您看这外面冷得很,元寿阿哥哪里禁得住,要不您就……”“又没让他跪外面,佛堂里不是有炉子?”我看看小凡,心里开始犯嘀咕,皱眉问道,“有人给他送饭去没有?”“爷没开口,谁敢啊。”小凡撇了撇嘴,“咱们元寿阿哥打小哪里受过这个罪,这下午开始跪着,您看着天都黑成这样了,爷都不见个人影。元寿阿哥那么小,那屋里连盏灯都不给点,他能不怕?”我腾地站起来,瞪了小凡一眼,这小丫头倒是能说,我儿子我不心疼?听着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声,横了横心,让小凡把元寿平日爱吃的点心收拾了几块,拿着出了门。小孩子犯多大的错跪上大半天饿上两顿也差不多了吧?
到了佛堂前,大门关着,门外守着的小太监哈气连天。我板着脸过去,他们倒是也没敢拦着。推开门,里面是黑漆漆的一片,元寿小小的身子直挺挺跪在佛像前,听见响声回过头来,见是我惊喜道:“额娘!”我走过去四处看看,炉子烧得很热,元寿是跪在一块软软的垫子上,也有人给他加了衣服,心里好受了点,从一旁拿过个垫子跪在元寿身前,摸摸他的小脸柔声问,“饿坏了吧儿子?吃点东西。”元寿眼圈一红,过了半天才小声答道:“阿玛不让。”我彻底无语,想问问这孩子到底是干什么了,可元寿只是躲着我的目光,没有和我主动说的意思,于是我若无其事道:“阿玛的话你就听,额娘让你吃你就不管了?”说着拿出点心,元寿看着不禁舔了舔嘴唇,我也不多说什么,放在他手里。到底是小孩子,拿着点心看了一会还是犹犹豫豫地放进嘴里。
“慢点吃,这里没有水别噎到。”我看他几乎是狼吞虎咽的样,不由得心疼。元寿停下来看看我,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好像不敢。我心里有气,这孩子从小就什么都和我说,今天倒是干了什么,怎么了?索性一言不发的看他吃完,板着脸站起来说:“好了,额娘走了,等你阿玛回来吧。”我向前走了两步,终究是不放心,回过头去,元寿正扭着头看我,见我回头,撇着嘴带着哭腔说:“额娘你别走。”我心里一软,走回去张开双臂柔声道:“行了宝贝儿,过来让妈妈抱着。”元寿扑进我怀里,终于放开声音哭了起来。
我等他哭完,给他擦了擦眼泪,故yì
笑问:“把你阿玛书房给烧了还是把福晋屋顶给拆了?”元寿憋不住一笑,随即又垮下脸来,小声说:“阿玛可生气了,我从来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火。”“你阿玛这两天心情不好脾气大,谁都不敢惹他你倒是会挑时候。”我有些无奈,我儿子从小就听话懂事的,连四阿哥都没罚过他一点半点,这一下也不知是怎么惹那个人了,气成这样,“行了,你额娘我承shòu能力强,说你干什么了吧。”“额娘,阿玛今天本来挺高兴的,夸我字练得好,抱着我给我讲故事……”我点点头,等他继xù
说,“后来,后来阿玛就问我,长大之后想干什么。”元寿仰着脸看我,我笑问:“你想干什么把阿玛给惹了?”“我说,我长大要当皇玛法,让所有人都朝我下跪。”元寿清清脆脆答道。
我一下子愣住。
我的儿子,注定要君临天下。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初听到康熙给元寿赐名弘历时我的那份不知所措,可是吃惊过后,我并不觉得我儿子有什么不同。他和我撒娇耍赖,睡觉前缠着我讲故事,有病的时候要我哄着,和谁的孩子不一样呢?他谁也不是就是我儿子。
可现在我儿子和我说,他要所有人都向他下跪。
“额娘,你也生气了?”元寿拽了拽我的衣服,让我回过神来,他正有些害pà
的看着我。“阿玛说什么了?”我勉强问道。
“阿玛可吓人了,让人把我带到这里跪着,说让我自己想想,哪儿不对。”元寿仿佛心有余悸般,朝我怀里缩了缩。
“那你告sù
额娘,你为什么想当皇玛法?”我揽着他尽量平静地问。
“阿玛说,全天下的人都归皇玛法管,他们有吃的住的,都是皇玛法的功劳。皇玛法替天下人操心。额娘,我也想那样。”元寿靠在我怀里说,我低头看看他,点点他的鼻子问:“还有呢?你是看皇玛法特威风吧?”“嗯。”元寿犹豫了下点点头,“我就见过皇玛法三次,他身边都是人,连阿玛都怕他。”我七岁的时候想干什么?不记得。我儿子七岁时却想管全天下的人。
“额娘,我这么想不对是吗?”元寿问我。
“你觉得自己对吗?阿玛让你想,你想明白了吗?”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我没错,我就是想当皇玛法。”元寿抬头看我,小脸上都是倔强。
“皇玛法很累,要学的比别人多,睡得比别人少。皇玛法一刻也不能休息,操心的时候多,开怀大笑的时候少,你还想当吗?你要当皇玛法,以后就不能日日和天申玩,师傅要你读一本书,你自己回去就要记两本。天申干的所有好玩的事情你都不能干了。”我以为小孩子听我这么说会打退堂鼓,没成想元寿马上接道:“这样我就能当皇玛法了?”“不能。”我犹豫良久,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元寿自己低头想了许久,突然间说道:“我知dào
,要阿玛当了皇上我才能。”“阿玛当了皇上,还有你三哥,还有天申呢,你以后保不准还有小弟弟,再说,你还有这么多叔叔伯伯,你自己想想,你能吗?”元寿不说话,把头埋在我怀里,小声问:“所以阿玛生气了?额娘,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想。”“宝贝儿,你可以想,但不能说出来。”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东西谁都想要,谁都可以想,但能得到的人只有一个。就像上次阿玛那块玉佩要给人,你们哥几个都想要,可你们都是怎么样做的?”“三哥吓唬我和天申,说不准和阿玛要,天申怕阿玛,就从福晋那哄来个别的小玩意,说为了块破玉他才不费劲呢。我……我和额娘学了玉佩上刻的那几个字,阿玛一高兴就把玉佩给了我,三哥不服,还被阿玛给说了呢。”我笑着看他等他说完,开口道:“你当初可没嚷着管阿玛要吧?”“阿玛要给我,小凡姐偷偷教我,让我先别要呢,她说阿玛反正也会给我的。”元寿看着我,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额娘我明白啦。”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不是我想让我的孩子学会的东西。但此时也只能温和地嘱咐:“所以,以后不准和任何人再说这样的话了,知dào
吗?”“我跟额娘说也不行吗?”元寿抬头问。
“额娘心里知dào
,什么时候都陪着你,不用和额娘说了。”我看着他的小脸,眼睛像我,轮廓却是像极了四阿哥,不禁就想,十年后我的儿子会是什么样呢?跪了这么久孩子已经是一脸倦色,我不由得搂他搂得紧了点,柔声道:“宝贝儿,咱们不想这个,靠着额娘睡一会,等阿玛回来我去给你求情。”
“不害臊,这么大了还让额娘抱着。”我和元寿同时转头,只见天申一身寒气地闯了进来,连大衣都没穿。
“我找我额娘,你也去找你额娘呀。”元寿明明一脸惊奇,还是马上回嘴。
“你这孩子来干什么了?福晋知dào
不知dào?”我看他这身打扮,不由得皱了眉头。
天申冻得哆哆嗦嗦,走过来说:“我来看看四哥,自己过来的,谁也不知dào
,门口的奴才都溜走开小差啦,都没看见我。”“胡闹,福晋那边还不是得炸开了锅。”我解下大衣裹住天申,也把他揽在怀里,那孩子挣了几下,最后还是乖乖让我抱着,“先暖和一下,我送你回去。”“四哥,你干什么了?连我都没在这跪过这么久。你把师傅的胡子剪了?”天申问元寿,元寿摇摇头说,“我不告sù
你。”“哼,亏我还来看你,”天申气鼓鼓地就要站起来,“我等福晋睡下才来的。”“行了,傻孩子,”我按住他,“下次有事过来找衡姨,你这么一折腾明儿福晋说你,你额娘又该抹泪了。”“我额娘好没意思,每次见到我就只是哭。”天申撇了撇嘴。
“天申,我额娘昨儿给我讲了个特别好听的故事,我明天讲给你听。”元寿突然说道,“师傅留的帖子,我也替你临好啦。”天申想硬装做不在乎,却还是绷不住,最后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算了,那我明天早上早点去书房。”
嘱咐了元寿几句,我送天申回了那拉福晋那。出来时夜风很凉,我禁不住打了寒颤。
元寿今天说的这句话,大概是直直刺到四阿哥心坎里去。
今年二月,由于康熙的错误判断,清朝多年来宿敌准葛尔部控zhì
了西藏。拉萨陷落,西北告急。康熙迅速作出决断,派色楞统率军兵收复西藏。由于对敌我双方兵力和入藏作战的艰巨估量不足,在康熙轻敌思想的影响下,朝廷并未派大将军统一指挥入藏作战的大将军,只依靠色楞和额伦格,而这两人又彼此不睦,导致战略决策失误,孤军深入,最后全军覆灭。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不仅清廷内部存zài
畏战情绪,青海部分蒙古王公也吓得肝胆惧裂。清廷面临着及其严峻的形势,这也是康熙一生中极其重大的失误。
五十七年十月十二日皇十四子胤禵被康熙任命为抚远大将军,“酌量调遣各路大兵,将泽旺阿拉布坦歼剿廓清,安靖边圉,斯称委任”。
在关注战争情况的同时,朝野上下对这次任命都是议论声四起,纷纷揣测康熙心思,太子被废已经几年,在这种情况下十四阿哥被委以重任,那他是不是康熙心目中默认的储君?
四阿哥心里如何是滋味。
这些年雍亲王在朝堂上愈发地四平八稳,看似超脱不问世事般,竟是潜心研究佛法。只是我在他身边,又怎会不知dào
他胸中憋着的那口气,使得那股劲。每天夜里的辗转反侧,他这些年来竟似没睡过一个好觉。
现如今,他追求的东西好像越来越远,元寿今日那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对他难道不是淡淡的讽刺?今晚他便是去十四府上作为兄长为他担此重任而庆贺,我可以想象他脸上淡淡的笑容,只是这心里的百般滋味,又与何人说?
回到屋里,四阿哥竟然已经回来。
“主子,爷喝了好多酒。”小凡向我耳语。我迈进屋去,四阿哥正闭眼斜靠在炕上,远远我便闻见重重的酒味。我要了热毛巾,过去给他擦脸,四阿哥突然抓住我的手,睁开眼睛,眼里俱是醉意。
“你教出的好儿子。”他嘴角扯开一丝嘲讽的笑,我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扶他坐起来,换另一只手擦。“说话呀,你都教了什么?”四阿哥竟然笑了起来,我心中长叹一口,他今天喝的可真是够可以。我想抽开手,四阿哥却牢牢抓住我的腕子,一把我带进怀里,抱着我久久没动。我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问道:“四爷,你小时候就没想过?”四阿哥紧了紧抱着我的手,我抬头看他,他似笑非笑,眼中醉意像是消退了些,可目光中又无平日里的克制清冷,我微微一叹,想要站起身来,却听他缓缓说道:“想过,说过,也因此被狠狠罚过。”“被皇上?”我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
“被孝懿皇后,那时的佟贵妃娘娘。”四阿哥看看我,我把头靠在他胸前,避了他的目光。这些年来,他想着那位子,我知dào
他想着,可从未有人提起过。可我在他身边,若是要伴着他,便总是绕不开的。今天骤然间提起,我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孝懿皇后没说过我一句重话,对我一直是和颜悦色,只是那一天,她冲我发了大火,让我跪着,整整跪了一夜,谁来劝都没有用,谁也不知dào
我为什么跪。”我没接话,四阿哥自己却自顾自地说开了去,蹙着眉头好像想到了当日情景,“跪到第二日早晨,孝懿皇后进来看我,只说了一句话,她说,”孩子,那不是你的命,别再想。“”屋里一片寂静。
“那,”我犹豫良久,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你听话了吗?”四阿哥抬起我的下巴,直视我的眼睛,不答却问:“你呢?又和元寿说了什么?”“我告sù
他,做该做的,别说不该说的。”我静静说道。
“这不像你。”四阿哥微眯了眼睛。,“四爷,那个是我儿子,我有私心。若是按着我的心思,我只是希望他简单而快乐。只是,我觉得快乐的日子他却不一定喜欢,简单对他也许不会是快乐。作为母亲,我能做的只有陪着。”那是我永远无法理解的世界,我这辈子也许都没法明白那个高高的位子对我的儿子`和丈夫有多大的诱惑。我只想过平淡而简单的日子,可他们不是。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衡儿,这样很危险。”我抬眼看四阿哥,他只是淡淡说道,脸上喜怒不辨。我低下头,他喝了这么多的酒,是想醉吗?可为何还会有这样冷峻的眼神。
“四爷,我对元寿是,对你也是。”我轻轻说道,“我会陪着,不管有什么过程,会是什么结果。”抬起头,和他对视,有些东西不需yào
再说。
“气消了,就让元寿回来?”我用胳膊碰碰他,转了话题。
“你这做额娘的,给送去什么吃的?”四阿哥扳着脸问道,“看他这委屈受的,他额娘怎么安慰的?我看他呆得挺舒服。”“那炉子和衣服呢?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我撇嘴看他。四阿哥没说话,我马上站起来出去叫吩咐人带元寿回来,想想不放心,嘱咐了小凡跟着去服侍他睡。
回到屋里,四阿哥已经由人服侍着换了衣服,我走过去道:“四爷不睡?”“酒也醒了,今晚是睡不着,还有个折子要写,正好弄了。”四阿哥揉揉太阳穴,眼里已无丝毫醉意。
“陪你,我也睡不着。”我过去拉了他的手。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想要说话却终是沉默。
“额娘,你看那个!”元寿守在窗子旁只是好奇地望个不停。我顺着他指的看去,不过是平常街市,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得摇了摇头。
“功课做好了?”我不得不煞风景的问了一句,最近四阿哥对元寿要求越来越是严格,他没抱怨,我倒是看着心疼。
“做了,知dào
今儿要和额娘出来,我昨晚就都做好了。”元寿回过头来冲我说,“额娘,我们今儿还去后山吗?”“你当额娘真特别喜欢听那个老和尚胡扯?”我捏了捏他的脸,“过来坐好。”这些年,我倒是常带着元寿往西山跑。说是上香,其实就是出来透气的好名目。西山后面有个马场,我带着元寿过去玩得极熟。
下了马车,深山古刹,苍松翠柏,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我一阵神清气爽。
“主子,看来今儿不止咱们来呢。”小凡看看前面成排的侍卫说道。
“嗯,过去问问。”皇家寺庙,各府女眷常来上香拜佛,碰上倒也不稀奇,只不知dào
今天是谁。我等了一会不见人来回,便领着元寿往里走,正这时那小太监方回来禀道:“主子,是十四爷陪福晋来进香,现在正在后院坐呢。”我停了脚步,有一丝犹豫,却见前面迎面走来了十四福晋身边的丫头云香,远远地就给我请了个安,走过来笑道:“衡福晋,我们福晋说真是巧,若您不忙,就到后面和她一起坐坐。”“好,回你们福晋,我上了香便过去。”我笑答,心里只是微微感叹,虽说在各个宴会上总会照面,可这些年来和他们夫妻便如最熟悉的陌生人。
和元寿进了正殿,上了香捐了香火钱,我找了几个稳妥的人带元寿到后山去玩,自己跟云香走到后院。
走进屋去,十四福晋笑迎出来,我和她寒暄,略一扫屋里,却是没有十四。
“爷说是这里闷得紧,自己去后山散散心,”十四福晋拉我入座,吩咐上茶,“我却是在等你呢,嫂子近来只是闷在家里,许久不见了。”“生元寿时落下的毛病,入冬时身子总是有些不爽,倦怠出来,想是错过好多热闹。”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毓诗近来怕是忙得紧了,十四爷这一走,累得可是你呢。”“累是不打紧,只这日夜挂心我受不住,人还没走我便是日日睡不好,想来以后也不会有安稳觉了。”十四福晋微微蹙了眉头,轻叹了口气。
“可是抓紧这时间两个人好好守着,这里都不放你一个人来呢。”我调侃。
“他哪里是陪我,最近事务繁多,他不过是借出来躲个一时清静罢了。”十四福晋也端了茶,轻轻抿了一口。
我没接话,抬眼看十四福晋,她今日全身淡紫色衣裙,头发只简单绾了个髻,脸上妆容精致而淡雅。不由得想起初见她时,那个骄傲而尊贵的格格,和人说话时下巴微微仰起,自信而倔强。
十四福晋放下茶杯,静静望着我,我才察觉自己盯着她看了好久,不觉有一丝尴尬,十四福晋收了平日的客套笑容,再抬眼时,她脸上神色只是淡淡:“我们姐妹,多年未好好聊过。杜衡,你过得可好?”多年前那个雪后的下午,也是这个女子站在我的面前如今天一般直呼我的名字,她说,“杜衡,看到你这么好,我真是高兴。”完颜毓诗还是美得那样耀眼,如果说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那就是当年语气里那份赌气的不甘,今日已尽数化作了淡定和从容。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好与不好,日子也是那么过。”我看了她良久,微微笑道,“怎么到了今日,你还记着我。”“不错,到了今日,我谁也不用记。”十四福晋仿佛自然自语,“记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不用再记了。”“十四爷这一走,你少不了闷得慌,到时候咱们叫上舒蕙姐,也多乐乐。”我笑说。
“这个自然,这么多年,我们其实最谈得来,”十四福晋向我淡然一笑,“嫂子。”
走出大门,元寿却还没回。我没叫人找他,而是自己一人向后山走去。
空旷的马场,只有冷风嗖嗖吹过。我四处张望,哪里都没有元寿人影。有多久没有这样一个人独处过了?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竟有一些恍惚的感觉。
“主子,您怎么自己来了?”也不知走了多久,王才从前面小跑着迎了上来。
“元寿呢?你怎么不跟着?那几个毛手毛脚的,怎么成?”我不由皱眉。
“回主子的话,奴才带元寿阿哥出来,刚巧碰见十四爷,十四爷今日得空,便说带元寿阿哥骑马去。”王才打了个千回道。
“额娘!”我回头,元寿远远跑了过来。我迎上去蹲下身子抱住他,元寿小脸兴奋得通红,大声和我说道,“额娘,十四叔带我骑马`教我射箭啦!”我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笑问道:“学会了没有?”“我本来就会,十四叔还夸我马骑得好呢。”元寿挺了挺腰板。我正要再说,余光却瞟到一个身影在我面前站定,于是放开元寿起身。
“嫂子。”十四轻轻一揖。
“麻烦十四爷了,”我回了礼,“元寿总是缠人。”“是我要带他去的,这孩子聪明得紧,学什么一学便会。”十四微微笑道。
“额娘,十四叔可厉害啦!”元寿在一旁插嘴,看十四的眼神里都是崇拜。“他在马上会好多戏法呢。”“你若喜欢,十四叔下次再教你。”十四摸了摸元寿的脑袋,“快回去加件衣服,这满身大汗的,看伤风。”“那我便先带他回去。”我牵过元寿,福了福身子,“十四爷,大军出发在即,怕是没有机会特意为您饯行,便借今儿的机会,祝您早日凯旋。”“多谢嫂子。”十四微微颔首。
我想了想,又加道:“多多保重。”十四顿了顿,像是有话要说,看看元寿,却只是又点点头。
“额娘,十四叔有东西还你。”往回走时,元寿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小盒递给我,“他说谢谢额娘,借了他这么多年,他现在用完啦。”我一愣,接过盒子,却听元寿拉着我的手说:“额娘,十四叔知dào
我们今天要来是吗?”“不知dào
啊。”我答道,元寿扬起小脸问,“那十四叔怎么知dào
今天带着啊,额娘是急着要吗?”我收了盒子,不知该怎么答。
马车上,我看着元寿正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下意识地拿出那盒子。
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方帕子。我用手轻轻拿起,雪白的缎面上,十四片翠绿的杜衡叶子就像十四颗心,星星点点。帕子的一角有两行墨色陈旧的字:“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我愣愣看着这两行诗,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脑海中我以为已经忘记的一幕幕如电影般飞速闪过,居然那样鲜活。
竟骤然间冲得我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