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希望

  见到桑桑时,她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听见我进来,转头望了我一眼,脸色疲惫而平静。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两人对视良久,竟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桑桑……”我勉强开口,却又生生卡住,她挣扎着坐起,我忙把她按住,她身子不稳,整个人都扑在我身上,我紧紧抱住她,只觉桑桑身子发烫、冷汗淋漓。
  我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所有的词语都变得那么空洞苍白。
  “叶子……”过了良久,桑桑的声音沙哑的我都分辨不出,从我耳边传来,“我真是难受,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连从哪里开始都不知dào
  了……”“累不累宝贝儿?”我用手拍着她的背,她轻轻嗯了一声。
  “先睡觉行吗?睡不着就喝点安神药。”我柔声道,“我在旁边陪着你。”桑桑并未答话,我试探着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她握着我的手闭上眼睛,两人都不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呼吸终于平稳,在昏迷了一天后又因体力不支而沉沉睡去。
  我已不知该作何感想〖%
  M.35ww.。
  “回衡福晋,我们福晋在外面厅里。”那小丫头低头回道,欲言又止。
  “我去现在去见她可方便?”我怀疑地看着她。
  “自然方便。”那小丫头一脸惊恐,却还是点了点头。
  进到厅里,地上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八福晋稳稳坐在主位上,脸上似笑非笑,见我进来,只是点点头,目光向地上跪着的人狠狠一扫,缓缓道:“你们谁都不说什么,让我怎么和爷交待?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前天我见芷洛格格还好好的,这孩子说没就没?”所有人都把头磕得咚咚作响,我用余光瞟去,奂儿也在其中,两颊已是高高肿起。八福晋拿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抬头望我一眼,眼中寒光一闪,突然间把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咔擦”一声,碎片四裂,跪在她身前的两个人脸上被飞溅的瓷片割破,血流下来,他们却连磕头的动作都不敢慢一丝一毫。
  “说话,都哑巴了?”八福晋骤然提高声量厉声道,还是没一人作答。一时间屋内只剩一片磕头声,气氛可怕之极。
  “衡儿,倒让你见笑。”八福晋像是突然看见我一样,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人,款款向我走来,“别站着,我们里面坐去,让这群没用的奴才,我看着便心烦!”“小凡,送给芷洛格格的牛乳,是你办的?”我看了看八福晋波澜不惊的脸,明白她这都是做给我看,于是回身问小凡。
  小凡看了我们一眼,跪下答道:“回主子,回八福晋,是奴婢办的。主子吩咐奴婢每日都给芷洛格格送新鲜牛乳过来,这牛乳都是下面庄上新贡上来的,接牛乳的是咱们府上的老王,是奴婢包好,差小顺子送过来的,日日如此。”“没有丝毫差错?”我皱眉问。
  “回主子,送来的牛乳和您天天喝的是一份,自然没有丝毫差错。”小凡磕了个头答道。
  “衡儿,你这是做什么?”八福晋拉着我的手笑道,“便是芷洛妹妹是喝了牛乳后出的事,你们姐妹情深你心中焦急,也不能失了分寸,我看小凡这孩子稳妥的很,她说没差错那自然是没差错。”说完静静看着我,目光一点点逼过来。
  我和她对视良久,硬生生忍下就要冲口而出的一大段话,缓缓道:“洛洛身子不好,终是没这个福气,舒蕙姐也别和这些奴才们怄着了,您和八爷节哀才是。”“唉,谁说不是……还好芷洛妹妹年纪轻,以后机会多得是,你也好好劝劝她,孩子当然会再有。”八福晋脸色沉痛,深深叹了口气。
  她终是听我说了她想听的话。
  回到桑桑房里时,正碰见八阿哥出来。他冲我微微颔首,便要从我身边走过,我站定,直直望向他:“孩子都没了,我可不可以问,这是八爷的意思还是八福晋的意思?”八阿哥停下脚步,轻声哂笑:“孩子已经没了,嫂子问明白是谁有何意义?”这孩子已经碍了太多人眼,我突然间浑身无力,移开目光道:“我想再府上叨扰几日,不知是否方便?”“自然是好,嫂子和洛洛姐妹情深,有你陪着我和舒蕙也心安不少。”八阿哥说罢看我一眼,转身而出。
  无论八福晋知dào
  孩子是十三的,还是认为孩子是八阿哥的,她都没有留着的理由,至于八阿哥,更没责任替别人养儿子,我站在屋子里,不禁自嘲而笑,就连我,不也不看好这个孩子吗?
  只是此刻,如果能让桑桑留下她的孩子,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当我听说桑桑小产的那一刻、当我看她无丝毫生气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只觉天崩地裂,不知dào
  这日子还怎么能过下去。可事实上,时间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的悲哀所停留。第三天的时候,桑桑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能坐起来和我一起吃些易消化的食物。我日夜陪在她身边,只要她醒来,就不停找些东西来说,说我们以前的故事。桑桑静静的听着,听得入神,偶尔也会露出一丝微笑,只是那微笑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再提那个孩子,仿佛这个小小的生命从不曾存zài
  过。只是每晚,桑桑都会在黑暗中惊醒,拉着我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八贝勒府住了整整十天,四阿哥终于派人来催我回去。
  “去吧,你还能陪我一辈子不成?”桑桑倚在床边道,“我这也能下地走了,你放心回吧,离得也不远,说来便来了。”“我就陪你一辈子又怎样?”我坐过她身边去。
  “你要把孩子也生在别人家?”桑桑看着我笑道,凑过来轻轻摸了摸我膨起的肚子。我不禁看着桑桑,她避开我的目光,眼里一抹浓浓的悲哀一闪而过。一时间两人都是沉默,这是这些天来第一次,我们提到我的孩子。我是个要做母亲的人,失去我的孩子,这个念头我想都不敢想,我不知桑桑是怎样面对这一切,此情此景,面对着我膨起的肚子又是何感想。
  “叶子,总有我独自面对的那一刻,我总得习惯。”桑桑拉着我的手,缓缓道,“半年前你若告sù
  我今日,怕我连活得勇气都不会有了,可现在……”她自嘲一笑,“也就这么过来了,麻木了,习惯了……”“桑桑,你知不知dào
  你对我有多重yào?”我打断她,轻声问道。
  “一路走来,因为你我才可以承shòu这一切,从大学那会我失恋灰暗考试抓狂,一直到现在,一次又一次,我真庆幸有你在身边,叶子。”桑桑正色回答。
  “我也一样,可以失去任何人,除了你。”我转头望着我最好的姐妹,终日沉浸在冰水中的心,终是有了一丝丝温暖。
  “放心吧,我撑不下去再找你。”桑桑故作轻快地说。我狠狠心点了头,她说的没错,有些东西,她注定只能自己承担,便是我,陪了她一时半刻,也不能陪一辈子。
  这样心疼。
  回到雍王府,不用再强颜欢笑,我倒头便睡,醒来时天已放黑。
  小凡伺候我梳洗,我猛然间想起还未去那拉氏那里问安,心中倦怠之极,还是勉强问道:“那拉福晋可在屋里?”“现在大概不在,想是在筝格格房里。”小凡想想答道。
  “筝格格怎么了?”那拉福晋亲去她房里,难不能是出了什么事?小凡却是欲言又止,好像不知如何开口。我看她神色,猜到几分,果然听她说道:“刚才太医刚来请过脉,筝格格有喜了,现在爷和福晋都在她房里呢。”我放下梳子,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倒觉得表情比小凡自然多了,如果是几个月前这件事大概会让我有些不是滋味,可如今我心中实在是无丝毫波澜。
  “别的主子是不是都已经去道过贺了?”我转头问道。
  “是,主子,不过您这些天身子熬得厉害,明儿再过去也不妨。”小凡撇嘴道。
  “现在就去吧。”我站起身来。早晚得去那么一趟,去了就得了,还拖什么?
  走进耿氏院子,人人俱是喜气洋洋。
  进到正厅时,四阿哥正和那拉氏说着话,我笑着走过去,福了福身子道:“恭喜四爷,恭喜福晋。”“你身子不方便,这大晚上的还过来一趟做什么?”那拉氏站起来扶住我,让到一旁坐下。
  “筝儿妹妹在哪里?这大喜的事我怎么能不过来?”我坐好,向那拉氏道。
  “筝儿我已经让她睡下了,她害喜也重,太医说养上几日也是好的。我和爷正在这里商议给她添东添西的琐事,毕竟她年轻不懂事。”那拉氏上下打量我一番,皱眉道:“倒是你,我听他们说你日日陪着芷洛那丫头,觉睡不好饭吃不好,今儿一见,果这下巴都尖了,有身子的人这怎么行?”“芷洛格格那怎么样了?”我没等答,一直未开口的四阿哥突然问道。我把目光转向他,他也正看向我,目光交错间,我才发xiàn
  我们两个竟已好似许久未见。
  “身子没什么大碍了,还需养些日子。”我简短答道。
  “这样便好。”四阿哥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我仔细看他,他也瘦了很多,眼里隐隐布满血丝。
  “爷,还说别人,你看衡儿自己熬的,大人受得住孩子也受不住啊。”那拉福晋显是很不满。
  “衡儿……”四阿哥想说什么,却只是看着我,目光里掺杂着许多种复杂的情感,让我一时间辨也辨不清,我偏过头去,见屋里堆着各房送来的贺礼,心里突然翻江倒海般难受起来——这里为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不留余力的准bèi
  着,而桑桑呢,怕是现在她自己都不敢想起那个曾经存zài
  过的孩子。
  我倒是想知dào
  ,十三出来时,四阿哥要怎么和他交待?
  倚在炕桌旁,看湘儿麻利地指挥小丫头们把新送来的花摆进屋里,天气渐热,她脸上薄薄出了一层汗,我细细看她,真是腰身姣好、唇红齿白,娇俏俏的美人一个。
  “湘儿,你先别忙,叫她们先出去,我有话和你说。”我心中盘算一阵,笑和她说道。湘儿有些奇怪,还是依言让小丫头们把花盆先放下,自己走了过来。
  “坐,别和我客气。”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湘儿跟我时间久了,知dào
  我脾气,也不推托,端端正正坐好,笑道:“主子,您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前阵我过去芷洛格格那里,倒是知dào
  奂儿那丫头已经嫁了,真是想不到啊,这日子说也过得快,”我缓缓开口,压低声音又道,“你们姐妹俩可是好,她没和你说什么悄悄话?”“主子,您,您怎么……”湘儿先是盯着我瞧,明白我说的意思后倏地红了脸,低下头去。
  “我怎么,我怎么也不能让人说我把人家好好的大姑娘给耽误了吧。”湘儿头低得更低,我也不管她,接着往下说,“你也不是第一天跟了我,你主子这脾气多少也知dào
  点,自不会亏待了你。这屋里也没旁的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你有心上人没有?若有,说出来我给你作主。”“没有……”湘儿的声音细若蚊虫。
  “嗯,如果没有……”我想了想,“你这个年龄,我再留就是耽误了。这样你看可好?我提几个人选,你若看上哪个,我也给你作主。你是喜欢这院子里的,院子外的,都不碍。”“奴婢不想出去,奴婢想陪主子一辈子。”湘儿突然间跪倒在地,声音坚定。我倒是一愣,随即笑道:“傻话,你陪我一辈子算怎么回事?”湘儿只是磕了个头,又重复了一遍。我还当是骤然间提起让她不好意思了,笑着安慰了好多句,谁想她还是一样坚决。陪我一辈子?我心中一动,皱眉问道:“湘儿,你是想跟了四爷?”湘儿抬起头来,眼中都是泪水,重重磕了个头,竟是默认。
  “为什么?”我还不是一般的惊。
  “主子,奴婢没有丝毫的非分之想,只是想好好伺候爷,”湘儿颇为惊恐的看了我一眼,“主子,奴婢和您是不一样的,奴婢只是个奴婢,奴婢有四个兄弟,一家只是有奴婢干的事情颇为体面,他们……都靠奴婢了啊。”“靠你,然后呢?”我示意她继xù
  说。
  “主子,您也知dào
  以前的碧云姐,她跟了十四爷,虽说不上是正经主子,但十四爷疼她疼得很,她那几个兄弟,十四爷都……”湘儿含泪说道,“您是最好不过的一个人,就帮帮奴婢吧。”一时间我到是无话可答,脑子里乱得很,湘儿真的这么想跟四阿哥?过了半晌,我终还是道:“我不知你存着这个心思,所以给你物色了几个人,其中有个前院叫王福的,着实不错。你虽在我身边呆得久,可身份还不能跟正经主子比,太有头脸的人你跟了,只能做小。只这个王福,在四爷身边干得不错,听说就要放出去给个官做了。我打听过,他人最是妥贴稳当,不出几年,定会小有成就。你现在嫁过去,自是正妻,以后他官做的大了,也会记得你好处。你是他正经妻子、在他奋斗时陪在他身旁,以后无论怎样也不会有人欺了你去。”湘儿头紧贴在地上,也看不清她表情。我于是继xù
  说道:“你若不想,我也并不勉强。只是你想跟四爷,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帮你。”一席话说完,屋里一片寂静。
  “你若为你兄弟,我一样可以帮你,只是或许慢些。你若是爱慕四爷……”我稍稍停顿,“那就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就能爱一辈子。”湘儿抬头看我,眼中一片茫然。我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且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sù
  我答案吧。”湘儿擦擦眼泪,站起身来,行礼而出。
  三天后,湘儿红着眼睛告sù
  我,她愿意嫁给王福。我给她办了丰厚的嫁妆,五天后两人简简单单圆了房。十天后王福去四川上任,湘儿已是妇人装束,含泪和我辞行。
  心里有些难受有些担心,就像嫁出了自己的小妹妹。和碧云不同,我知dào
  我已经给她选了看起来最好的一条路,至少在我看来是最好。
  只是会幸福吗?幸福呵,多么抽象奢侈的一个词。
  我的肚子已经是半大不小的一个球状,天气渐热,虽我平日不大爱出汗,还是越来越辛苦。湘儿走了,我却不想再要人进来,只小凡一个管理内内外外,她年纪虽小,倒也是干得井井有条。
  闲时看书写字,有时去看看桑桑,间或桑桑来看看我,我和她携手说说笑笑,日子好像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呵,有些东西再也回不来。
  进入五月间,四阿哥竟病倒了,高烧不退。
  我从进府以来,便少见他生病。四阿哥是个注意养生的人,向来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便是有时稍感风寒,也是严遵医嘱,从未闹大过。
  只是这次,第一天他还坚持上朝,第二天便卧床不起,第三日过去,那拉氏急得眼也红了。
  想是他这些日子极力克制在心中的东西,终是以别的形式发了出来,还来势汹汹。
  他病的第四日,半夜里我突然醒来,就再也睡不着。小凡听见响声拿着蜡烛进来,我撑起身子本能地问:“四爷烧退了没有?”烛光里小凡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禀道:“今儿晚上您睡前还不好呢,现在也不知dào
  ,我这便找人给您问去。”“不用,我自己去看看。”我披起衣服,皱眉道。
  到了四阿哥房里,守在床边的是年氏。她正靠在床边上睡眼惺忪,见我进来,一愣之下方嗔道:“衡儿,这么重的身子还跑来跑去的做什么?”“不碍的,白天觉睡得足了些,现下也睡不着。四爷怎么样了?”我勉强笑道。
  “方子也下了几个,这烧只是不退。也不知养那些个太医是做什么用的,爷到现在还是有些神志不清呢。”年氏皱眉,“福晋跟着熬了一天一夜,撑不住了方才才回去稍歇歇。”我走到床边,四阿哥盖了厚厚一床棉被,却兀自有些发抖,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滚烫滚烫。我见他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地已有些脱了皮,心中没有来的就是一阵大痛。
  “衡儿?”身后年氏唤我,我才发xiàn
  自己手还没伸回来,失态之极。
  “我也累了,你若精神还好,就替我守一会吧。”年氏了然一笑,柔声说道,“你自己也注意身子,熬不住就叫人。”说完竟不等我答,转身离去。
  我于是坐在年氏刚才坐过的地方。
  屋里灯火通明,不时有人端过冰过的帕子,我给四阿哥敷在额上,并细细给他擦脸。待到后半夜,伺候的人都已经满脸疲态,我却还是睡意全无。
  原来呵,我不想见四阿哥,并不代表我不想他。
  也不知守了多久,四阿哥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皱起眉头,嘴唇紧紧地抿着,额头上冒着虚汗,我忙凑过去轻轻摇他,唤道:“四爷?”四阿哥良久才睁开眼睛,眼神迷离,显是有些神志不清,盯着我看了半天,有些不确定地沙哑道:“衡儿?”“是我。”我柔声答道,绞了手巾替他擦汗,手却被他握住不放。我没有动,用另一只手拿过毛巾继xù
  擦,然后问道:“四爷要不要喝点水?”他点点头,我于是起身去拿水,他却还是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松,我无奈,只能叫人进来。
  伺候四阿哥喝了水,我扶他躺好,替他盖好被子,他还是握着我的手,我于是坐在床边上。他静静看了我很久,轻声唤道:“衡儿。”“我在。”我应道。
  他动动嘴唇,想要说什么,我柔声打断他:“四爷,你闭上眼睛,我陪你躺着说说话好不好?”四阿哥缓缓闭上眼睛,我也脱了鞋子躺在他身旁,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脸贴在他面颊边轻轻说道:“还记不记得上次你带我偷偷去寺里进香?那日还冷得很,我们手拉着手上山,后面跟着的人想劝,被你回身一瞪谁都不敢说话……”那时我刚刚得知自己有了身孕,缠着四阿哥带我出去走走。进香回来,天上还飘起来小雪,青山古寺苍松翠柏间雪花纷飞,简直不似人间。四阿哥和我心情都是畅快之极,一路笑闹……
  说着说着,我感觉四阿哥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沉沉睡去。
  这场景有些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四阿哥也在我噩梦时把我叫起,在我身边轻声慢语地哄我入睡。我抱着他,听他的呼吸在我耳边一声声响起,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意识的到:我是这样爱这个男人呵。
  很可笑,居然是现在这种时候。
  他大概是欠了桑桑很多,却从未欠过我的。我能在这个世界生存,都靠着他的纵容保护,以前是这样,现在也如此。我身边点点滴滴的,都是他的痕迹。所以那日他说要放手时,我才会那样的不知所措。和他相处是那样的舒服和自然,让我不知不觉就上了瘾。
  我和他之间横亘着那许多,也许他永远不会理解我的想法,也许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的做法,可这个男人,已经深深融入到了我的生活当中去了,抹也抹不掉。没有心动,但他的一举一动,不知何时已开始牵动着我的心。
  天渐渐放亮,我摸了摸四阿哥的额头,热度已经基本降了下来,心中稍安,想挣开他的怀抱,却发xiàn
  他抱我抱得那样轻柔,却是那样地紧。我鼻子有些发酸,在他耳边道:“四爷,抱得我紧了,难受。”声音那样轻,轻得我自己几乎都听不见,他却皱皱眉,松了手。我顺势起身,披了外衣活动了下手脚,走出门去。
  我爱他,可更爱我自己,有些事情永远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有些人也永远无法当作不存zài。一夜的温情随着晨光消失地无影无踪,今天这雍王府里还会是以前样子。我爱他,可我现在更爱我的孩子,我不是他的唯一,我的孩子却是我的唯一。
  没有了他,日子也许会难过些,可谁的日子能完全称心如意?还不是那样过。
  四阿哥的病总算是大好了,我于是继xù
  悠闲地过我的日子。
  闲下来时,会想到一个比较恐怖的问题——就是孩子,总是要生出来的。我低头看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想这里落后的医疗设备,不可能输血做剖腹产,万一难产就只能硬生,生不下来就惨了。我打听了一下,这里要难产保一个基本是保孩子,谁让广大妇女地位低,皇家血脉价值高呢?嗯,要死了能穿回现代去不?
  刚知dào
  自己怀孕时,使劲看了不少医书,暗下决心要好好保养,可桑桑和十三出事后这段日子,我失眠是常事、饭一天吃几顿完全凭心情,都说后几个月准妈咪会胖,我却是看起来比以前还瘦些。
  “主子,这是福晋送来的蜂蜜,她听说主子每日里睡不实,说这有安神之效。我给主子兑了些牛乳,您要喝吗?”小凡端了托盘进来,上面拖着个小碗。
  我接过碗喝了几口,觉得有些甜腻,要了水漱口,倦然道:“今儿身子累得很,就歇了吧。”小凡于是伺候我洗漱更衣,我抱着被子躺了会,竟然顺利睡了过去。
  “阿姨,我要找爸爸妈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女孩扯住我的衣角,仰着头奶声奶气的和我说。我蹲下来,小女孩的眼睛明亮如水晶,充满期待地望着我。我不由自主地把她揽进怀里,小女孩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脖颈,在我耳边又脆生生地说了一遍:“阿姨,我要找爸爸妈妈。”我抱着她起身,发xiàn
  她小小的身体几乎没有重量,小女孩伸出小手指着前方,前面依稀有两个人影,我加快步伐追上去,那两人转过头来冲我笑,竟然是十三和桑桑。我愣在原地,没错,是十三一脸笑意的搂着桑桑。我看看怀里的孩子,忙向他们跑去,可那两个人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四周只剩一片黑暗。
  “阿姨,好黑,好冷,我害pà
  ,不待在这……”怀中的小女孩嘤嘤的哭起来,我低头看她的脸,却是模糊不清……
  骤然醒来,一身冷汗。
  刚才那小女孩的哭声仿佛犹在耳边,喘息良久,我方知这是梦。
  这不是第一次我梦到十三和桑桑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地,有时是男孩有时是女孩,那个未曾出生的孩子总是走进我的梦里。摸了摸膨起的肚子,我转头望向窗户,还是漆黑一片。只是我已经睡意全无。
  如果那个孩子生出来,会有多漂亮多乖巧呢?我笨拙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知dào
  自己又是再也睡不着了。
  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感到小腹有些胀痛,我撑了下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谁知那痛感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明显,随之而来好像有东西在向下坠。我倏地绷紧了神经,只觉脑中一片空白,颤声叫道:“小凡,快过来!”小凡睡眼惺忪地拿着烛台进来,见我脸色,睡意马上消失地无影无踪,快步走到我身旁。我浑身冷汗直冒,几乎本能般地说道:“快去找四爷,说我肚子突然疼起来,快去!”小凡把烛台放在桌上,答都来不及答就冲出门外。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脑子里瞬间闪过千般念头,难道是谁想害我的孩子?越想越怕,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直挺挺地一动不敢动。
  “怎么回事?”四阿哥声音在门外响起,冷得我听着只是打了个寒颤。他大步走进屋来,只穿着中衣?匙判醇抑皇橇成槐洌觳焦次剩骸澳睦锊皇娣耍俊薄拔摇詹哦亲油蝗惶燮鹄矗购孟裼卸髟谧埂蔽掖丝谄潘档溃粢丫淞说鳌K陌⒏缥兆∥业氖郑鑫仪崆峥吭谒忱铮嵘参浚骸氨鸷à
  ,不会有事。我叫王静过来了,崔嬷嬷也快到了,放松点,一会就好了。”我茫然的抬头,听他说的笃定,稍感放心,只是身子兀自抖个不停,四阿哥轻轻拍着我的背,嘴里低声说着些安慰的话,我却只是盯着门口不放
  王静和崔嬷嬷几乎脚前脚后进了屋,王静过来给我搭脉,崔嬷嬷细细在一旁问我这几日的饮食起居。两人皱眉合计良久,崔嬷嬷禀道:“爷和福晋不需担心,孩子和大人都无大碍。”我听了长舒口气,瞬间软在四阿哥怀里。
  “福晋现在感觉如何?”王静上前一步问道。
  我放松了身子,感到疼痛只剩若有若无的一点,摇头道:“好多了。”我清楚地感到四阿哥也是长出一口气。
  王静擦擦汗,开始说些医理药理,我凝神听着,好像就是假性宫缩,我在很多妇科医书上也看到过,应该没大碍,心又放下大半,刚才还真是我神经过敏了。
  屋里闹得人仰马翻,又折腾很久才静下来,只剩我和四阿哥两人。
  “四爷,是我大惊小怪了,你快去休息吧。”我已经完全缓过劲来,看着四阿哥还穿着中衣,勉强笑道。四阿哥没答,只是盯着我看了良久,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把我紧紧揽在怀里,没由来地问了一句:“衡儿,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轻轻嗯了一声,只感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四阿哥放开我,伸过手掌覆在我膨起的肚子上,喃喃道:“这孩子将来会不会怪我,竟这么对他额娘。”“他额娘对他也不怎么样。”我笑道,也摸了摸肚子,离开四阿哥身子说,“不早了,四爷快去歇着吧,折腾这么久。”“躺下,我陪着你。”四阿哥握着我的手说皱眉道。
  “我现在身子重了,两个人很挤的。”我笑笑。
  “我看你睡。”四阿哥扶我躺下,看着我柔声说道。
  我偏过头,不看他眼睛,缓缓问道:“四爷是从哪里来?不好让别人等急。”一阵尴尬的沉默,我翻身向里,闭上眼睛。现在每晚都会醒来,有时孩子会把我踢醒、有时小腿会抽筋抽得厉害,有些时候,我是很希望有人陪在我身边,可大多数时候,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妥。
  四阿哥转身走开,我以为他要出去,谁想他只是吹了灯,又默默走回床边,躺上来从后面抱住我。我闻着他熟悉的气息,心中竟一叹,最无助时,我第一个想到的终还是他。四阿哥的呼吸一声声从耳边传来,过了良久,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去时,一个低低的声音缓缓说道:“衡儿,我们和好,好不好?”我一时间只是发愣,心中五味杂陈,轻叹一声道:“我人在你身边,心也不在别人身上,现在就要为你生孩子了,什么是和好?四爷想让我怎样?”四阿哥紧了紧抱着我的手臂,也是长叹一声,“宝贝儿,今天你吓得我厉害。我不想让你怎样,只是几个月见一次,还是这样情景,你心中好受得很吗?”“我何时拦着你过来?”我闭上眼睛,倦然说道“你又何时想我过来?”四阿哥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
  以四阿哥性子,能开口这样说实属不易,只是我现在身心俱疲,对谈这些倦怠之极。侧过头去,发xiàn
  他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睛深如潭水。
  “好了,先睡觉。”四阿哥替我掖了掖被角。
  现如今,他这样的温柔与体贴让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闭上眼睛,一夜无梦,竟是一场多日未有的好眠。
  醒来时,太阳高挂,赫然已近晌午。
  我起身,外面听到响声有人进来伺候,漱了口擦了脸,才起昨夜事情。正想着,忽见四阿哥不知何时走进屋来,我手中正拿着梳子梳头,不由停下看他。
  “睡得可好?”四阿哥踱步过来笑问。
  “好。”我随便用簪子簪了头发,起身对着他。四阿哥却没多说,和我一起用了午饭,倒像这些日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请了薛太医来,他的医术太医院中我是最信得过。咱们让他看看,你身子如今着实虚得很。”饭毕,四阿哥似不经意般提起。
  我心中也是担心,点头随他出去,有小丫头打了帘子,我本就觉得中医比较玄,面都不见能治什么,于是示意她撤了去,那小丫头看四阿哥并无异议,也就撤了。
  薛太医是一白发老者,面无笑容、举止严肃,倒是很有医生的样子。四阿哥对他客气的很,他给我把了脉,细细看了我面色,又琐琐碎碎地问了我近日来的饮食起居,上下打量我许久,皱眉道:“恕臣冒昧,不知福晋可否站起来让臣一看?”我被他看得已是惴惴不安之极,听他这么说更是紧张。小凡扶我起来,四阿哥脸色也是极为不好,走到我身边看着薛太医。
  “恕臣直言,以福晋现在状况,怕是顺利生产很难。”薛太医沉吟良久,斟酌道。我有些心惊,四阿哥已在一旁开口:“说下去。”薛太医说得委婉,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我身子这些日子有失调理,气血两亏,加上每日忧思劳虑,实在是虚得很;孩子如今胎位有些不正,不知生产时能否调整过来……还有就是薛太医说得隐晦,我骨架小,生育有些困难。
  “很难?什么是很难?到时候是大人会有事,还是孩子会有事?”四阿哥沉沉望了我一眼,皱眉问道。
  “四王爷,恕臣愚昧,不敢断言。这还要看这些日子的调养……跟福晋自己的福气了。”薛太医面无表情回道。“依臣之见,福晋首先切忌再忧虑,饮食休息更要按时规律,待臣回去和陈太医王太医商议一下,下个方子福晋先服着……”“那你看她现在状况,可否出远门?”四阿哥骤然打断薛太医,我和薛太医都吃惊的望着他,出远门?
  “这……若无必要,福晋还是静养为妙。”薛太医几乎马上反应过来。
  “我知dào
  了,劳烦大人费心。”四阿哥向薛太医一揖,薛太医也不多说,行了礼,就有人恭恭敬敬引了他出去。
  我坐下,一时也不想说话。这里女人生孩子确是危险万分,别说是一尸两命,哪怕是大人孩子留一个,我是要孩子还是自己活命?而且这估计也轮不到我选,门外的人说了算。
  四阿哥坐到我身边,握了我的手。我抬头,屋里只剩我们二人,于是问道:“四爷要我去哪?”“皇阿玛现在已在热河行宫,我本应随驾,前阵突然间染病也就耽搁了。如今大好了,过几日便要赶去,回来早时也近年前了。留你一人,我如何放心?”四阿哥把我的手握在掌心,皱了皱眉头,“手这么凉。”“四爷急糊涂了,这样如何妥当。莫说雍王爷随驾带着待产的侧福晋总是会有人说三道四,便是我跟去了,难道在那里生就更安妥?这旅途劳顿,反是对身子不好。”我摇了摇头。
  四阿哥没有说话,我转头看他,显然他刚才是一时冲动,现在也想到这些。我也沉默下来,轻轻拂着腹部,孩子在里面踢了我一脚,我不禁一笑,明了自己心意:到如今,我愿为这个孩子冒这份险。
  “我留下便是。”四阿哥似是想了好久,终于开口说道。我一愣,只是看着他,四阿哥微微笑了一下,揽住我的肩膀,又解释道:“反正也迟了这些日子,京中事务繁杂,我请旨留下也并无不可,你无需担心。
  “四爷,谢谢你。”我抬头望他,良久才接道,“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真的可以。”四阿哥不可置信般看着我,我移开目光,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腹部。
  他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带我去热河,那想来这次他很有去的必要。所以我,不想他有丝毫勉强。
  四阿哥轻轻扳过我的头,让我看着他。我们对视良久,他竟然笑了起来,嘴角弯成一个讽刺的弧度,“衡儿,我有时还真不知dào
  自己能给你什么。名分你不在乎,我开始对你多好你也从不领情。在我眼皮底下喜欢我的亲弟弟,好像难受的不行,也可以一夜间恢复过来。你跟了我,如今也像是对什么都无可无不可……”他顿了一下,似说得极为艰难,“那晚我站在你门外,听你在里面哭得伤心,手放在门上许久,竟是推不下去,因为我发xiàn
  自己即使进去,也无话可说,你好像并不需yào。”我不需yào
  吗?也许。
  “四爷,你可知dào
  我日日想你。”我望了望自已与他交握的双手,上面的戒指光洁温润。屋里突然静了下来,我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我嫁的是十四,他今日如此说,我会不会让他留下?不知dào。只是如果是四阿哥,我真不希望他为这件事有半分勉强,这是我不能承shòu之重。“只是有时候,我总是想要自己好过一些。”
  四阿哥望着我,眼中竟似有几分怅然几分无奈,半晌才道:“我自然知dào
  你想让自己好过,却真是不知,你是不是还想我。”我突然间眼眶发酸,是何时起我们两个开始如此相处,想靠近又怕受伤害,想付出又怕万劫不复。我别过头去,四阿哥却凑过来,吻上了我的唇。
  他的吻缠绵辗转,只是满满地温柔怜惜,让我本能地忘记这些日子的事事纷扰,心中绕满了久久没有感受过的温暖,我沉醉其间,只望这就是世界尽头,我和他两人永远不用再面对那许多无可奈何。
  一吻完毕,两人都是有些喘息。
  “孩子我要养在自己屋里,时时刻刻看着。”我靠在他肩上,轻声道。
  “好,只要你高兴。”四阿哥搂着我的腰,柔声问,“怕是不怕?”“嗯,很怕。”我实话实说。一时间两人都是沉默,我尽量轻松地说道:“我脾气最近大得很,别让别人惹我。”“放心,谁也不会敢。”四阿哥却是答得严肃无比。
  我闭了眼睛,不愿再多想半分。
  四阿哥走的那日早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睁开眼睛时,他躺在我身边,正静静看着我。我看看外面,虽是阴天也已有一丝光亮,迷迷糊糊问道:“该走了?”“嗯。”他点点头,却没动身子。
  “我不送出去了,昨晚没睡好。”我拉着被子说。
  “我都安排好了,别怕,有事跟福晋说。”四阿哥摸了摸我的脸,终于起身。我看着他,感觉我和他都有好多话要说,可偏偏两人都不知从何开口。
  “躺着别动了,再好好睡睡。”愣愣对望了半晌,四阿哥弯下身子亲了我一下,下了床,出了屋子。
  我看着他出去,闭了眼睛,想继xù
  睡,睡意却一丝也无,心中突然间生出一股无边的恐惧:也许我们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这个念头这些天都被我压抑着从未想过,此时却如此的清晰。
  屋子里那么静,静得简直可怕,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那么熟悉,我用被子蒙了头,感到一股热流不可控zhì
  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被子被轻轻掀开,我想要擦干眼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坐起身来,我扑进四阿哥怀里,他紧紧抱住我,紧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也怕得很。”我听见他哑声说道。那一瞬间,我真的希望他留下不走。
  “我怎么容许别的女人给我的宝贝儿当后妈。”仿佛过了万年那么久,我才有力qì
  开口,故作轻松笑道。
  四阿哥却没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缓缓说道:“你从未明白过,这里面装得都有什么,等我回来,我会用后半辈子告sù
  你。”这是他给我的誓言吗?我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第一次听到,竟是这样时刻、这样情景。
  七月的北京,骄阳似火。
  我的肚子已经大到不象话,夜里翻个身都是巨大的工程,小腿肿得厉害,以至于不能久站。桑桑笑话我,说还好现在没有相机,不然我现在这样子,她绝对可以拍下来要挟我一辈子。
  我和桑桑,常常相对坐着默默无言,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时兴致好时,也会像以前一样互相调侃相互贬损,挖些陈年老事来谈,只是笑到最畅快时,会有一丝丝黯然。没有由来,也许是因为想到那些曾经云淡风清肆无忌惮的日子,总是有些惆怅。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今天,许多东西变了又变,唯一不曾改变的,就是我们还在彼此身边。
  我现在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准bèi
  着孩子的出生。桑桑找来很多医书,我们两个皱眉看着一堆晦涩的古文术语,也不管懂不懂。薛太医早晚都来请一次脉,那拉氏日日来过问我的饮食起居,我周围的人都是战战兢兢,生怕我出了什么闪失。
  我自己反倒是有些麻木,痛苦地灌着各种药汁,做着各式各样据说有助于顺产的运动,高兴时,去看看她们给孩子准bèi
  的小衣服小被子。
  “桑,我要是不小心挂了,你帮我好好kàn
  着我家孩子,谁要虐待他之类的,也和他爹提提我们往日的情分。”一日大汗淋漓地做完了所谓的孕妇操,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和桑桑说。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桑桑本来是调侃语气,却突然间变了脸色,沉默半晌才说道:“如果连你都不在我身边,我该怎么办。”“我不会。”我正了颜色,握住她手说道,“我绝不会。”
  八月节快到时,天气终于有些凉意。
  我晚上已经睡不实了,常常凌晨时被孩子踢醒就再也睡不着,白天却是倦意十足,总是迷迷糊糊,硕大的肚子让生活不方便到了极致。我开始有些焦躁不安,只觉得管它死活,先生了再说。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纸上是四阿哥熟悉的字体,“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我合了信纸,不由愣愣地发呆。
  每日傍晚,四阿哥的信会准时到来,有时寥寥几句,有时洋洋洒洒的几页,有时讲他的日常琐事沿途见闻,有时却是心中的理想抱负,偶尔的时候,也会像今日一样叹一句“桂花香好不同看。”突然想起他走时指着胸口缓缓对我说:“你从未明白过,这里面装的都有什么。”不由得也把手放在胸口,在心中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你又何曾知dào
  过呢?”
  我的阵痛终于开始的时候,是一个秋雨绵绵的早晨。开始时只是胀胀地痛,我叫人进来,才刚说一句我好像要生了,那人就跑出去,然后没多久,稳婆和嬷嬷们就进了一屋子,我看着满地的人,心里没由来地就有些发慌。
  最开始时,疼痛只是有一阵没一阵的过来,我躺在床上浑身都不舒服,因为动一动就是一身腻腻的汗。薛太医每隔一会就进来请一次脉,每次都说还早的很,疼痛到还是可以忍受,只是躺着怎么动都难受,实在难熬的很。
  中午的时候,我在疼痛的间隙里喝了点粥,总算是又有了些精神。桑桑过来陪我,我疼得难受时就和她胡乱扯些事情,倒也并没想得那么忍受不了。
  到了晚上,真zhèng
  撕心裂肺的剧痛才开始一阵阵袭来,我纂紧床单,想要叫出声来,却没有力qì
  ,只能听到自己时断时续的呻吟。
  “福晋,您用力,您再用力些吸气。”我喘着气看着屋里人来人往的样子,视线有些模糊,只能听到不同的人在我耳边不停的说。有一双满是汗水的手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我知dào
  是桑桑,一阵疼痛又一次袭来,我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那声音变得厉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不停盼着结束,疼痛却是愈演愈烈,好像没有尽头一样。我一声声大喊着,到后来声音已经沙哑,再后来连喊得力qì
  都没有了。
  “衡儿,你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好。”恍惚中桑桑在一旁不停地和我说话,稳婆们凑在一起嘀咕了很久,再过来时脸上都是焦虑之色。我没力qì
  多想,只是随着她们指挥机械地吸气呼气,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身体上的疼痛还在继xù
  ,眼前却渐渐变成一片黑暗……
  再醒来时,我只觉得嗓子干的冒火,想说话也出不了声。
  “亲爱的,你可算是醒了。”转头看,桑桑正满脸憔悴地守在床边。我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她端水过来喂我喝了,我望了望屋子里,点着蜡烛,看来是晚上。浑身都累得很,我闭了眼睛想要再睡,却突然一个机灵精神了起来,拉着桑桑问:“孩子呢?”“是个男孩。”桑桑笑说道,“你别急,我看过了,很漂亮。”来不及反应,桑桑已经扶我坐了起来,转身吩咐几句,便有奶妈抱进来一个小小的襁褓到我身边,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婴儿,小脸红红的睡得正熟。我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抱孩子,却突然间觉得他那么小,怎么碰都会伤了他。奶妈笑着摆正我的姿势,把孩子稳稳放进我怀里,我只感到一个软软小小的东西靠在我手臂上,让我动也不敢动。
  突然间感到,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值得。
  按规矩孩子的名字要稍大些由宗人府拟出,康熙钦定才作数。四阿哥来信,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做元寿。
  我生产时并不顺利,身子虚得很,也一直没有奶,却执意要把元寿养在自己房里。元寿不是个省心的孩子,常常夜里哭闹,我自己下不了床,也只能看着奶娘哄他。那拉氏劝了我好多次,我也不同意把元寿挪出房去。
  孩子满月后,我身体总算是好了些。也许是母子连心,虽然从未吃过我的奶,元寿对我却有着特殊的依赖。抱他在怀里时,他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我,常常抓着我的衣角安安静静地玩很久,奶娘怕我累,想要抱走他却总是要费好的劲。
  元寿出生后,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仿佛心就分成了两半,一半在他身上再也收不回来。他是个漂亮的孩子,生下来就有浓密的胎发,也许是我的错觉,他才那么小,我却总觉得他明白我和他说的话,知dào
  我高兴还是不高兴。当母亲的感觉很奇妙,仿佛每一天都那么长,过也过不完,又仿佛时间过得飞快,还没怎样就过了很久。
  入冬的时候,我给元寿穿上小棉袄。衣服做的有点大,他在里面显得是小小的一团。我抱他起来,他兀自把手伸在自己面前看袖子上装饰的小扣子,撇着小嘴,仿佛对没见过的东西感到怀疑。
  “宝贝儿,给妈妈笑一个。”我看他好像受了委屈的小样子,不禁一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元寿转过头来,手还揪着那扣子,冲我咯咯一乐。我抱着他逗了一会,他突然发xiàn
  我今天新换的耳坠,又抓了不松手,我装作生气,他巴巴看了我一会,放了手老老实实把头埋在我胸前。我看时候差不多了,便想要哄他睡午觉,结果这孩子今天好像特别兴奋,怎么哄都不行。到最后我干脆板了脸威胁道:“再不睡我不管你,让嬷嬷抱你了。”元寿却突然转头看着门口,伸出小手往外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我一时间只是发愣,然后低头亲了亲元寿说:“宝贝儿,那是阿玛。”
  四阿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我,然后嘴角边荡起一丝笑意,那笑意越来深,直到眼睛里去。我们对视良久,他走到我身边,伸开手臂冲元寿柔声道:“好孩子,让阿玛抱抱。”元寿有些戒备地看着四阿哥,使劲往我怀里蹭了蹭,我哄了他几句,把他递到四阿哥怀里。四阿哥显然是很少抱孩子,姿势僵硬的很,元寿被他弄得有些不舒服,撇了撇小嘴,居然也没哭出来。我看不下去,伸手掰了掰他胳膊嗔道:“别这么抱着。”四阿哥突然伸手紧紧把我揽在怀里,低低说道:“该这么抱着。”我在他怀里,一时间竟不想动。刚伸手环了他的腰,元寿突然哭了起来,我离开四阿哥怀抱,想要抱孩子,奶妈却抢先一步接了过去。元寿哭得越发委屈,伸手要我抱,奶妈只是急急带着他往出走。我追了过去,抱过孩子,他止了哭声,有些怯怯地看着四阿哥。
  我有些好笑,看了四阿哥一眼,抱着元寿转身进了里屋,低头和他说道:“看你这回还睡不睡。”
  这次元寿倒是乖的很,一会就睡着了。我把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元寿还抓着我的衣角不放,我伸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轻轻把衣角从他手中拿出来,在他脸上亲了亲。
  “真是个幸福的小家伙。”四阿哥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弯腰看着元寿。我直起身来,四阿哥从后面抱住我不放,贴在我耳边说道:“我第一次记得我额娘时,她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对我说:”四阿哥,要听皇贵妃的话。“”我转过身去,把手放在他胸前,过了良久才说:“我原来都不知dào
  这些,这里还有什么?我等着你告sù
  我。”我等着他让我明白,他心里到底有些什么,我也想让他知dào
  ,我心里装着些什么。日子那样长,开心或幸福,痛苦或悲伤,我总是要和这个男人走下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