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秋雨

  屋内烛光点点,屋外是沙沙的雨声,微微把窗户开一条缝,鼻子里嗅到的是淡淡的泥土清香。我一向喜欢这静静的雨夜,只可惜今日不巧,雨水冲了鹊桥,不知牛郎织女还见不见的成面。
  “看你这个发愣的样子,芷洛格格这几日又没有来信?”四阿哥揶揄道。
  “嗯,她若再不来信,估计我连饭都吃不下去了。”我苦笑着说。桑桑伴驾出塞已经快两月了,她和十三也冷战了快两个月。那两个人大吵一架,桑桑现在懒得和我提十三,十三和我偶尔见到也闭口不谈桑桑。十三现在本就苦闷,桑桑这次跟着去塞外也是郁郁。
  而且那个女人,和我还在微妙。在心里默叹了口气,我们是如此的了解对方,心中哪怕一点点不对劲也休想瞒得住;我们又是如此的在乎对方,这一点点不对劲会让我们打起百般的精神来应对。比如现在,我就在提心吊胆的等她的信。
  “过来衡儿。”四阿哥向我招了招手,我站起身子走到他身边,他拉我坐在塌边上,伸手环了我的腰,我轻轻靠着他不动,屋子里静静的,只听到雨打在窗沿上嘀嗒作响。这是他喜爱的相处方〖*
  M.35ww.式,就这么抱着我,蹙着眉头想自己的事情。
  其实我也不讨厌,因为我实在喜欢发呆,靠着一个人的体温任思想乱飞,并不难受。
  “雨越下越大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听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我不禁轻轻嘟囔了一声。
  “牛郎织女看来今日是无缘相会了,可惜等了一年。”四阿哥开口道。
  “王母娘娘真是狠,不然就成全他们,不然就一直不让相见两个人也就死了心,象征性的见一年一次算什么。”我顺口接道。
  “这么说他们不见最好?”四阿哥语气平平的问。
  “不见最好,一了百了。”为了成就一段千古爱情佳话,两个人只好活着就为了这一年一次的相聚,何必呢。
  四阿哥没有答话,只轻哼了一声,我抬头看他,他撇了撇嘴道:“一了百了。”语气嘲讽。我一愣,随即明白他指什么,把嘴边的话生生忍住。心里习惯性的堵了一下,又习惯性的渐渐平静。
  “生气了?”他不说话,我只能问道。
  “女人都为牛郎织女的痴情感动,你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我感到四阿哥的手臂紧了紧。
  我喜欢什么?有点发愣。“我喜欢的故事四爷大概没有听过,叫海的女儿。”在脑子里搜索了片刻,我答道。
  “噢?”他等着我讲。
  我心里有些怪异,给四阿哥讲海的女儿,怎么都有些不搭调。轻轻咳了咳,把小美人女换成了小鱼精,王子换成了皇子,“……小鱼精看着皇子和他的新娘相拥而眠,微笑着把匕首藏到身后,静静来到海边上,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化成了泡沫。她轻飘飘的飞上了天,却惊异的发xiàn
  ,自己有了鱼精们一直渴求的永远不灭的灵魂……嗯,也就是像人一样的心。”“完了?”四阿哥问,我点点头。“奇怪的故事,你喜欢哪里?”他轻轻扳过我的身子问。
  “第一遍听的时候我很为那个小鱼精难受,但想一想,最后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海里的老妖精得到了美妙的声音,皇子得到了般配的新娘和心目中的爱人,那个公主得到了佳婿,小鱼精,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人的心和自由,多么完美的结局”我笑着说。四阿哥也轻笑一下:“嗯,你说的也对,确是如此。”我回想他听故事时的表情,不禁噗嗤一乐,他奇怪的看着我,我忍不住学了他平平的语气:“这皇子罔为一国储君,那鱼精在海中央相救,公主却是在岸边看他醒来,言语上难免有出入,纵然当时不觉,后来不会细细查问吗?”刚才讲到王子把邻国公主误人为小人鱼,四阿哥就一脸的不以为然,开口想说什么。四阿哥微一愣,我知他确是如此想,更加乐不可抑。
  “那皇子也不一定是没有查问……”四阿哥看着我乐了半天,突然认真开口道。这一回换我发愣,随即反应过来,接口道:“他也许查了,知dào
  那位公主只是在岸边救了他,可他还是顺势娶了公主。小鱼精就是让皇子知dào
  了她是救命恩人,皇子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哑巴姑娘吗?”安徒生的童话若是在大清朝,大概就是这么演。
  “你又怎么了?”我心里有些黯然,不知不觉中就收了笑意,四阿哥低头看我,问道。
  “没事。”我抬手理了理头发,摆正了笑容,他却突然拉过我的手。我随着他的目光一看,原来我今天带着那串翡翠串子。他那年七夕拿过来送我,却和我生气没拿出来,要不是年氏偶然看见告sù
  我,我还以为这是那拉氏赏的呢。
  “你喜欢这个?”他仿佛不经意一样问,手指轻轻摸着那珠子。
  “喜欢,谢谢四爷。”我犹豫了下答道。
  他望着我,眼里滑过一丝笑意,靠近我耳边说道:“知dào
  是我送的,以后就日日带着。”我只觉他的呼吸热热的在耳旁,弄得我痒痒的,低头嗯了一声,顺势离他远一点。四阿哥却靠过身来,伸臂把我抱在怀里,低声问道:“这几日都没来你这,想我没有?说实话。”他身子微微发热,让我感到一阵慌乱,忙急急答道:“我不知dào。”“不知dào?不知dào
  就不是不想。”四阿哥喃喃道。我要再说,他却吻上我的额头,接着是鼻子,脸颊,嘴唇,我感到他的嘴唇微微发烫,不禁扭了扭身子,四阿哥手紧了紧,凑过来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耳垂,轻声道:“别动,听话。”说着一路吻下去,伸手横抱了我起来,朝里屋走去。
  我被他凌空抱起,一时间全身发木。感觉他的唇热热的滑过我的脖颈,突然间对我在干什么有些茫然,抬眼瞟到他有些迷离的眼神,一下子清醒过来。
  “四爷……”我轻轻叫了一声,他唔了一声算是做答,继xù
  往屋里走。我干咳一声,放大了点声音道:“我……今天身子不大方便……”四阿哥又向前走了两步,好像突然发应过来我说的是什么一样,猛地停住,就这么抱着我站在了屋子中央。他低着头看我,眼里没有了刚才的迷离,脸上多了一分审视。
  “是真的……”我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千真万确,还是量多的第二天呢。不过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感觉自己好像即使直接展示给他看,也是在说谎。
  尴尬的沉默,沉默的尴尬。
  我还在脑子里转着千百念头,四阿哥却已经抱着我继xù
  向里屋走去,径直走到床边,重重把我放下。
  “那你就歇着吧。”他声音平平的说道,甩袖转身,大步而去,门都没有关。
  躺在黑暗里,我觉得刚才的情景实在有些好笑,却是怎么也笑不起来。今日我真的赶上这几日,话说的是理直气壮,可如果不是呢?是会半推半就顺了他的意,还是突然间不受控zhì
  的让他停下?无数次想过今天的情景,潜意识里却还是想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拉过旁边的薄被蒙住头,只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往前看,不会有事的。”八福晋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我随口应了一声,只僵着身子紧紧抓住缰绳不放,头也不敢抬一下。
  “好了,你再这样绷着身子,怕是摔不死自己也要活活把自己吓死了。”八福晋拉了下缰绳,放慢了步子等我。
  我好歹抬头冲她笑了下,继xù
  浑身冒着冷汗。唉,以前骑自行车我都怕撞人,现在直接改这么高一匹马,还会动还会叫,我真是看着都晕。八福晋又不是桑桑,她说要教我,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来了。
  “唉,你还是下来先歇会吧。累出个好歹我可没法向四爷交待。”八福晋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我听了马上如获大赦,拉了缰绳,狼狈之极的爬下马。
  八福晋在马背上好笑的看着我,一个翻身,火红的骑装衣带飞扬,轻轻落在我身旁。我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英姿飒爽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绝对是不够分量。旁边跟着的小厮马上过来牵过马,八福晋笑着过来挽住我的手,我有点发虚的向前走了两步,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好容易从刚才的紧张状态中缓过劲来,我侧头看了看八福晋,她脸上收了平时的微笑,一言不发的挽着我向前走。练马场上如此空旷,风声呼呼的吹过耳边,八福晋的脚步越来越快。我轻轻叫了声舒蕙姐,她却好似没有听见一样。康熙这次去塞外只带着太子和八阿哥两个儿子,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是因为不放心他们,八福晋独自留在京城,怎么免得了牵肠挂肚。
  舒蕙姐,我在心里默默念着三个字,每次叫出口,都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之感。我不知杜衡与她亲近,是不是因为在她身边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但八福晋确实有一种这个年代女人少有的信念和执著。她要追求自己的爱,要守着自己爱人,并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显赫的家世和骄傲的性格,都给了她任性的理由。我常常遥想若她生在现代,大概会活的张扬而美丽,可是在这里……八阿哥最近的不得yì
  ,八阿哥长子弘旺的出生,都是她要面对而无法改变的事实。
  八福晋对我,从来都是想要亲近而有所保留,比如现在,她要的不是和我倾诉听我安慰,只是希望这个时候,有人在她身边。我默默跟着她的脚步,紧紧挽住她的手臂。
  “福晋小心!”后面跟着的人突然惊呼,我下意识的把八福晋往里拉了一点,侧头望去,一人身着白色骑装骑着匹黑马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
  “那是十三爷?”八福晋皱眉问道,后面有小厮上前一步回道:“回福晋的话,是十三爷,十三爷这几日日日午后都到这练马,不到天黑是不会回去的。”“好个老十三!”八福晋挑眉一笑,回身向我说道:“正该如此,衡儿,你在这等我。”说着回身从小厮手上牵过马来,翻身而上,马鞭轻扬,追着十三绝尘而去。我愣在原地,抬眼再望,那两人已经变成两团模糊的影子。
  “即来了这里,何妨上马一练?这么干站着做什么?”正一个人站着出神,忽见十三从我身后骑马过来,吁了一声停在我身旁。
  “算了,那对马和我都是一种折磨。”我边耸肩边摇头说。
  “上马,我来教你!洛洛当初也嚷着……”他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
  “洛洛当初也嚷着要教我。”我缓缓替他说完。然后静站着不动,仰头看他。
  十三头上有一层薄汗,手拿着马鞭僵在那里,我心中有一丝不忍,最近他的苦闷又怎是我可以体会的?可我装作不知dào
  ,他们的问题也存zài
  ,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十三,你和洛洛那一架吵的,实在没有水准,不过若我是她,大概早就和你急了。”“老十三,这次不能算,我们再赛一局如何?”八福晋风风火火的赶过来,十三笑道:“八嫂好兴致,自当奉陪。”看也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叹了口气,看那两个人策马扬鞭,又消失成两团模糊的影子。桑桑在塞外几个月,又会发生什么事呢?有号称曾经想娶桑桑的八阿哥,和今非昔比性情大变的太子随驾而行,十三,你是真的不担心?
  “主子,今年秋天倒是奇了,雨一场接着一场的下。”小凡给我添了茶,在一旁说道。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转头看她,“你想说什么,说吧。”这孩子找话搭讪一样,就总是有事。
  “今儿……在李主子那,”小凡有一丝犹豫,“她话里有话的问我您是不是和爷吵架了。”我愣了一下,四阿哥这几日确实没来我这,大概是那晚扫了他的兴心里有气,可这话怎么传的这么快?
  “我问了李主子屋里的翠儿,她说,七夕那天爷很晚了走进李主子房里,李主子第二天……”小凡凑到我耳边轻轻说了句话,我扑嗤一下,差点把嘴里的茶尽数喷了出来。
  顺了顺气,我看了看小凡,“这些事你打听来做什么?李主子那里,你很熟是不是?”“主子对这些事从来不上心,小凡知dào
  的,就说给主子听,您心里有数也总是好的。”小凡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的说。
  我没答话,细细打量了小凡,她进府一年有余,身上的乡土气息尽脱,现在出落的越发水灵,换上旗装,说她是哪家的小格格大概也不会有人怀疑。又是聪明伶俐,极懂得猜测别人的心思,对这府里的人,她都是客客气气,乖巧的很,说话极有分寸,有着她这个年龄孩子不该有的成熟。
  只除了对我和三阿哥。对我,她会像孩子一样撒娇,放肆的讲些这房里谁也不敢讲的话,对三阿哥,却好像在对自己的弟弟。总是疾言厉色,不给他好脸色看,可我看得出,她心里是越来越关心这位小主子了。
  “您不高兴?”小凡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脸色问。我心里一动,这敏感的孩子,是不是知dào
  我和三阿哥真心待她好,所以才敢如此?
  “没有,”我的心突然变得很软,小凡一心一意为我着想,我知dào
  她并没有真的把我当成主子,只是对我有种无条件的维护,这维护让我感动,“只是你不要在李主子那里耍心眼,三阿哥喜欢你,李主子却不一定领你的情。”“小凡知dào。”她郑重的点点头。
  “嗯,明儿我要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你和我一起去吧。”我冲她笑笑,转移了话题。
  “上次德妃娘娘说您自己晒得花茶好吃,我留心多准bèi
  了些,是不是一起带去?”小凡问道。
  我笑着点点头。
  早上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宫门口天却已经开始有些发阴,走到长春宫前,雨点已经密密的落了下来。
  “您先在这里避雨,我去找人借把伞来。”和小凡胡乱跑进一个廊子,她和领路的太监又一起冲入雨帘。刚要喊住她,让那个小太监取就是了,小凡却已经跑的没影。
  理了理被雨打湿的头发,我四处望望,这里怎么这么眼熟?遥遥可以看见偏殿,这里……我心中一动,缓缓沿着廊子走下去。
  同样的密密雨丝如珠帘,同样的泥土芳香,同样的望不到头的长廊,我深深呼了口气,转过拐角,花盆底一下下打在地上,让我的心有些透不过气来。
  同样的位置,却不会坐着同样的人了。我自嘲一笑,刚要转身,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真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直直站着,只觉记忆深处被我刻意尘封的东西一瞬间不受控zhì
  的爆裂开来。他起身,他望过来,他用左手揉了揉眼睛,他右手牢牢握着的,是那条帕子和……那条链子。
  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一切又显得那么不真实。
  “十四爷来避雨?”我听见自己问。
  “嗯,这场雨来的真是急。”我听见他答。
  多久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他,只是他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模样。那个穿着宝蓝色长袍的骄傲少年,现在身着全套朝服站在我面前,脸上没有了当日的任性,却多了分沉稳。
  脑海里仿佛还回荡着他霸道的声音:“你这就是我的人了。”耳边响起的却是一句再得体不过的:“嫂子这是要去给额娘请安?”我抬头看他,他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映出我波澜不兴的面容。我们都不再任性和不管不顾。
  “是,那我先走一步了。”我福了福身子,却恰巧看见他紧握的拳头。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忽地一笑,摊开手掌,“是我派人找了它回来。”我一愣,他已将那链子和帕子收入怀中,定定望着我:“你清减了许多。”“伏天里日日不思饮食,自然如此,过不多久就会胖回去。”我垂了眼帘,望着他簇新的靴子,“你却愈发俊朗了呢。”雨还在下。这雨中曾经充满了不相干的两份快乐,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梦中的姑娘,我在独自品尝着和好友重逢的喜悦,可此时,湿漉漉的空气里只有我们共同的惆怅。
  人生若只如初见。
  “衡福晋,爷叫奴才过来说一声,今儿过来和您一起用晚饭。”我本能的嗯了一声,叫人打发那小太监赏钱。
  慢慢踱进院子里,今天的阳光真是好。于是叫人在树荫下搭了把躺椅,泡了壶清茶,拿了卷宋词懒懒的翻着。
  昨天从宫里回来,就一直有些恍惚,总觉得心里有些模糊的感觉,却不愿细想。晚上半梦半醒的没有睡实,现在浑身都有些乏。看了几行字,我如愿以偿的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的,脑海里闪现出许多我以为自己以为忘记的画面,又是半梦半醒,我好像清楚自己是谁,又仿佛跟着别人在梦游……
  “成浩。”我叫着好像被遗忘了很久的名字,师兄干净的面容闪现在眼前,大力揽我入怀。转眼间,我们手拉手走在北京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我叽叽喳喳的和他说话,他好脾气的笑,路过一个个小摊,他一遍遍问我要不要吃,我一次次的答是。路过婚纱摄影店,我望着里面的白色的婚纱傻傻的笑,师兄搂着我小声说:“老婆,等咱有了钱……”,我马上接道:“等咱有了钱,就给参加咱婚礼的女宾一人买一件婚纱穿上,然后我穿一仔裤坐在当间儿,要多牛有多牛。”“再给一人搭配一钻戒?”师兄敲了敲玻璃问我。“你想娶我还是娶她们?”我站在马路中间和他胡搅蛮缠……
  “到时候找了个好嫂子可别忘了回来请客!”我在咖啡店里和师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带着适当的微笑。“你也是啊,成不了百万翁咱还成不了百万富翁的太太?”他和我调侃。这样的对话让我们都感到安心,好像自己说着说着就真的毫不在乎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我跟着那拉福晋后面进宫请安,远远望见他过来,装作不经意的瞟过去,他的笑容就收也收不住,可还是硬摆正了表情过来见礼。听见那拉福晋说:“十四弟今日在额娘那里得了什么赏吗?喜气洋洋的。”就在那拉福晋身后做了个鬼脸,他一本正经的回答:“今日的赏够我乐整个正月了。”……
  盘山脚下,他背着我一步步向上走,我把脸轻轻贴过去,他回头轻轻的吻我,我躲了过去,在他耳后吹气……
  德妃屋里,他没有表情的说了一声:“嫂子,您也来了。”他身后的十四福晋却甜甜冲我一笑……
  不成段的画面,不连贯的声音,不真实的人。我好像对他们无比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心中曾经的甜蜜,曾经的痛苦,都被一阵发堵的感觉代替。“叶子,衡儿……”我的名字被声声唤起,那声音忽远忽近。
  恍惚间有人在轻轻吻着我的额头和脸颊。我仔细看那个人,却看不清他的面容。那吻居然如此的真实,我有点贪恋那温暖,伸手紧紧搂了他的脖颈,他轻柔的把我抱住,拍了拍我的背,我的脸上突然有一阵不受控zhì
  的热流滑过。
  “衡儿。”这次的声音如此真实,让我浑身一颤睁开眼睛,发xiàn
  四阿哥斜坐在躺椅旁,伸手把我环在怀里。
  “刚才是你?”我下意识挣开他的手臂站起来,抬手摸了摸脸,才发xiàn
  自己脸上真的全部都是泪痕。
  “不是我,你当是谁?”四阿哥瞬间变了脸色,站起来冷冷的看着我。正巧小凡端着茶一脚踏进院子,看我们这样正要偷偷离去,四阿哥却一眼看到了她。
  “你过来。”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小凡犹豫着走了过来。
  “昨天你们主子进宫你跟去了?”四阿哥沉着脸问,小凡有些不明所以的答,“回爷的话,跟去了。”“她在宫里有没有碰见十四爷?”四阿哥眯着眼看我,看的我心向下沉。
  “回爷的话,主子在廊下避雨时,正巧十四爷请了安出来,就互相……”小凡怯怯的看了看四阿哥说,四阿哥眼里的怒意渐渐弥漫开来,猛然间打断了小凡,“够了!”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冷哼一声,伸手碰了碰我脸上刚才的泪痕,哑着嗓子说,“我这么待你,你可曾为我留过半滴眼泪?”“四爷,我……”我缓过神来,开口想说,他却冷笑一下,“闭嘴,我不想再听!”我把后半截话生生咽下去,四阿哥冰冷的眼神射向我,缓缓说道:“你放不下,那我放下,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我的脑海里好像总是有他冰冷的眼神。
  不是第一次见四阿哥生气,他的怒火曾经更盛,那时我的心里只是害pà
  ,像面对着一个审判的人,担心他生气的后果,而今天,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就此离我而去。
  不是我曾经很期待的结果?是的,这样也许最安全,不用再想他下次抱着我,我是自己解开衣带还是找个借口推过。
  又是一个半睡半醒的夜,这次脑子却只有他今日冰冷的样子。
  “四爷上次来说,这米兰花到了秋天,不能浇太多的水,让它泥土不干就行了。”我坐在窗户旁往外看,遥遥听见湘儿告sù
  想要浇花的小姑娘。不禁想起前阵四阿哥和我坐在这里一脸认真的说出一长串这些花什么时候换盆什么时候上肥才开的香开的多。“我很小的时候,记得皇额娘也总是自己养些花草。”他望着窗外,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心中有些烦闷,索性关了窗子翻开书,却发xiàn
  这本三国志上尽是四阿哥的批注。当时开玩笑说真是枉费周瑜那么帅,他哼了一声,第二天就派人送这本书过来让我好好kàn。
  合了书,走到书桌前,摸了摸笔,才发xiàn
  笔墨纸砚都是四阿哥送的,上月他说可以给我写副帖子,我想了想顺嘴给他读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他皱了眉头,第二天差人总来的却是整篇的《离骚》。
  不耐烦的抬手理了理头发,手上的戒指却和发丝缠绕在了一起,使劲一扯,两根头发被我连根拔断。他送的戒指。
  原来我的生活中不知不觉已经有了这么多四阿哥的痕迹,虽然我从不曾在意。
  我抱着被子望向窗外,翻来覆去的辗转了好久,索性坐起来。心里阵阵发堵,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堵的来源。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披了衣服站起来,推门出去,发xiàn
  这小院的灯光已经全部熄灭。夜晚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把最后一丝睡意也弄得无影无踪。走到院门口,四处望了望,一片漆黑,只有西边的屋子有隐隐的灯火。
  他原来还没睡。
  鬼使神差的走出门去,绕到书房前,屋里的灯光却突然灭了。我一惊,忙退后一步躲在墙后,探头出去,见一个小太监打着灯笼迎过来,四阿哥走出门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今天又很累吧。他若和我在一起,揉了太阳穴后的一句话必定是“过来衡儿。”然后揽着我闭目养神或是思考。
  我胡乱想着,四阿哥已经大步向前走去,刚要转了身子回去,却见他突然停住脚步,转头望向我来的方向。
  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可以想到,一定是没有表情,却紧紧抿着嘴唇。四阿哥身边的灯笼忽明忽暗,他却是动也不动一下。我僵着身子,脑袋突然一片空白,愣愣望着他终还是转过身去,心里清楚地知dào
  ,他这次说放,就一定会放下。
  “桑桑宝贝儿,多么希望你在,好想你,好想问你。”我提笔在纸上胡乱的写,写好了一张就撕掉一张。
  “他和我说不再相见,我本该松一口气的不是吗?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说的,最怕就是四阿哥眯着眼睛看我,不知在想什么,他说话就带着一种压迫感,让人必须打起精神应付。他对我温柔就让我浑身都紧张,如果我的表现让他不高兴,他会马上变了脸色,我其实有些害pà
  这个人,却每次都强作镇定的应付。后来好了许多,和他谈话其实也很快乐,只是我还当他四阿哥,从来都没忘过。”“十四的事之后,我以为不会和他有什么纠葛了,过了那么久,他却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呢?上次去十三府上,我不是和他出去逛了花市吗?说了你别生气,在茶楼上,我就在想,要是我在十三家里,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亲爱的你别晕,我知dào
  你明白我指的什么意思,不那么执著那么在意,就会比较容易快乐。和你说过,那天在圆明园我和四阿哥说,和他在一起,我其实下定了决心,找到和他在一起的快乐。”“前一段的日子你也看见了,原来开始接受之后很舒服,我越来越多地了解他。你和我说过,有些地方我和他挺像的,当时我鄙视你来着,但你知dào
  吗?有时我和他说话特逗,他说一句,我在心里转一下,我回一句,他就看我一眼,就好像两个人较劲一样,相互揣摩,谁也不肯认输。他说喜欢我,但其实他一直和我别着,就希望从我这挖出来,我也喜欢他。这人挺喜欢讽刺别人,心里特别容不下沙子,但听他说话其实很爽,一句就能说到点子上。他特别强势,虽然我不喜欢别人看透我的心思,但有时被他知dào
  了反而很轻松,就像咱们两个在一起,我什么也骗不了你那种感觉。他心里想的东西也总喜欢让我说出来,我越来越摸得透他的性子,有时这人也挺可爱的。”“但让我和他一起过夜还是有些别扭,不习惯。虽然我知dào
  总是躲不了的,但这个东西你也知dào
  ,总是想和自己爱的人一起,虽然名义上是老婆,但总差点什么。他不勉强我,我知dào
  他心里希望我自愿,都这么久了,要是强要了我他心里估计也挺不顺气的。那天晚上我说身子不方便他心里一定冒火,唉,其实如果不是,我也不知自己会怎样。”“我进宫碰到十四了,像你说的,他变了好多。有点百感交集,什么事情都想了起来。你知dào
  吗?突然觉得他特别陌生,他那天穿了全套的朝服,我当时就想,这个人真的是我以前每晚都想念的人?可是那个感觉又很熟悉,所有以前甜蜜的心情我都能回忆出来。回去之后我梦见了师兄,梦见了十四,那种感觉好像我们一起回忆大学时光时,怀念又有些惆怅,但知dào
  都一去不复返了。心里有些难受,但是……”我看着白纸上的墨迹一点点干透,一下下撕掉那几张纸,想起四阿哥冰冷的眼神,手有些发抖。
  “我当时醒来看到是四阿哥时无比惊讶是因为……”笔落在纸上,晕开了一块墨迹。是因为那些吻真的让我如此安心,比起梦里的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我很想抱住那个带着模糊面孔的人。
  “有些安心,有些依赖,有些小小的快乐。”“有些抗拒,有些疏离,有些理不清。”“不是不想要接近,却总是莫名其妙的后退。”“桑桑,要是你在,你会说什么?每次都是我说你拖泥带水,可我现在……”我用力撕掉新写的这几张纸,看着桌面上堆的很高的纸团,蘸了墨写道:“没有过心跳的感觉,他说不见,我的心只是一沉而已。可这几天,日日胸口都堵着什么东西。那天晚上,看着他望向我住的方向,心里有钝钝的痛。”我跌坐在椅子上。
  “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我喜欢师兄,我和你说,我想告sù
  他,不告sù
  他我会吃不好睡不好,不告sù
  他我会错过很多东西……”又是一片墨迹。
  现在有一样的感觉,只是,我自己都不知dào
  我该告sù
  他什么,有什么可告sù
  的。
  “四爷今晚歇在琴格格房里。”湘儿回来告sù
  我说。
  “噢。”我点点头。“那你出去吧”湘儿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我,还是福了福身子告退。
  独自走到耿氏院子门口,面对紧闭的大门,我抬了手又放下,手指触到了冰凉的把手,那种凉凉的感觉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我直直站着,感到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愣愣看着院子里的灯灭了,看着月亮缓缓的划向西天,看着星星一颗颗亮了又暗,看着露水一滴滴结在铁门上,听到院子里渐渐有了声响。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小太监看到了吓了一跳,我突然好想赶紧逃走,却见四阿哥已经迈出门来,他身后跟着的,还有耿氏。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发愣,只有他脸上马上换上了一副嘲讽的表情,“为谁风露立中宵?”这句诗换了升调来读,意味完全不同。
  我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眼前所有的人都变得很模糊,“我早就放开他了,可我现在放不下你。”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四阿哥身后的人一个个悄无声息的退下,他看了我半晌,没有丝毫表情的开口道:“然后呢?”然后呢?对啊,然后呢?我被问的愣在原地,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又是什么让你想起来这么说?我倒是很好奇。”他等了半晌,扯了扯嘴角又问。
  嗯,我也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真是可笑。本该有的羞愧难当之类的感情没有出现,我只感到从头到脚的酥麻。福了福身子,我想走开,脚却不听使唤,一下差点栽倒在地上,站稳身子,跺了跺脚,刚才站的太久了,我都忘了。
  直起腰来,脸上一片湿热,伸手去擦,却擦也擦不干净。
  “然后,然后我希望你说,放不开就不要放。”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平的响起,“是什么想起让我这么说?你说不想再见我。”这回答让我自己也是一愣,大概我心里真的这么想。
  心里突然有股莫名的轻松,原来是这样。
  “我虽然一向不喜欢看女人哭,今天却觉得,”四阿哥向我走来,“那些整天硬着张脸的女人,偶尔狼狈一次也挺好。”他在我身前站定,低下头来缓缓的说,“放不开就不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