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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看着她越跑越远,我只能掉过头来,冲着四阿哥和十三深深作了个揖:“两位爷,新的一年,万事顺意。”两人也都冲我还礼。
我抬头看向四阿哥,再瞥向十三,确定自己的笑容是同质同量的。只是心念还是略略一动——南巡回来已这么久,他却怎么仍是见瘦?……
十三冲我一笑,便调开目光。
四阿哥却反而研判地打量着我,点点头:“却还是老样子。”又挑眉向十三道:“先走一步。”说罢拍拍他的肩,径自向前走去。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些许尴尬。
好长时间都没有这么近地站在他身边了,而此时,丝丝紧绷的压迫感正挟着冷空气传导过来。
我只是冷静地保持微笑,慢慢偏过头去,装作看着他的眼睛,道:“好你个十三爷,多久不理我这个被贬的格格了?”十三哈哈一笑,道:“你还会没人理?我可听说这两个月来有人陪你踏遍了北京城啊。”我知dào
他指的是谁。
虽然阿玛回京后几乎从不待客,但我的叔叔们却不然——八阿哥就是佟家花园西院的常客,也因此时常和我碰面。他总是拆穿我“潜心思过”的超然表情,拿许多前所未闻的各种各样的京城小吃诱惑我的胃口,让我灰溜溜地跟着他跑进跑出,走遍京城各地说不准,倒真的吃遍了各种京城名食。
我不禁叹道:“看来即使出了宫,所谓的秘密也不过是尽人皆知罢了!”十三皱皱眉,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好半响,才突然说:“洛洛,你如今很开心,是真的万事顺意,对么?”我点点头,笑道:“现在我确是很轻松。应该这么讲,因为破罐破摔,所以才可万事顺意。”
十三默不作声,却不答话。空气中那种紧绷的分子又出现了,正浑身不自在,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原来在这儿!芷洛!”忙回过头,一个雪球就在我脸上爆zhà
开来。
我一惊之下,抖落雪花,便一眼见到十阿哥笑眯眯的脸。八阿哥一身衣,也带着满脸的笑意看着我。
看到十阿哥得yì
地走过来,我暗暗咬咬牙,迅速地俯下身,攥起两把雪片就冲过去……当我们小时候打雪仗是白打的么?嘿嘿。
只几个来回,十阿哥的后襟就都几乎湿透再冻住,那就是我的杰作——我掐着腰对他做了个鬼脸:“送你的大礼!”说完大摇大摆的向观战的十三和八阿哥走去。
却见他俩都冲我身后撇嘴使眼色,我回头一看,只见十阿哥正双手捧起一个硕大无比的雪球,摇摇晃晃地向我进攻过来。
我咧了咧嘴,连忙向前逃去,边回头看到十阿哥凶神恶煞的样子,边看到身前十三挑眉抱着双肩,八阿哥背着手嘴边噙笑,两个人都是怜悯地看着我——略一思索,我冲过去便躲在八阿哥的身后,双手扯着他的袖子当盾牌。八阿哥侧头看看我,只是轻轻一笑,张开胳臂隔住了十阿哥:“老十,饶了她吧。”我露出脸去,冲着他洋洋得yì
地吐舌头。
十阿哥被拦住,只好忿忿不平的拍掉手中的雪球,伸手点了点我,粗声道:“”快些回府,有好玩艺儿哩。“我心知准是八阿哥又淘弄到什么新奇物事,这两个月来我的书房都摆满了奇珍怪石,上次还被叶子笑说我像是古博物馆馆长。
便笑着问八阿哥:“这次又是什么好东西?”八阿哥回答什么我没有听清,因为余光一扫,只见十三冲十阿哥略一点头,便已转身冲长春宫走去,看着他的背影,我仍是不禁暗暗咬了咬嘴唇——这又是何苦呢?明知dào
他甚至都不会放在心上,我却为什么感到一阵苦涩?
不知谁敲了敲我的头,抬头便看到八阿哥斜眼冷冷地看我一眼,带着十阿哥走开了。我回过神来,也拖着沾了雪的衣服向另一方的花园出口走去,却见一个人影拦住我的去路——竟然是十格格,仍是苍白的面孔,身形也更显消瘦,可盈盈笑意显得她仍是颇具神采:“有人让我来给你换身干净衣服,免了着凉。格格请吧!”说着她挽过我向景辉阁走去。“如儿,你身子可大好了?”看到她已能走动,我又惊又喜。自从被贬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进宫,也是第一次见到十格格,只能星星点点听到八阿哥提到她的情况。
她淡淡一笑,我才发xiàn
她的脸颊都已略微陷下。握紧她的手,我不免黯然:“到底我真的没能把你照顾好。”十格格摇摇头:“何苦自扰呢洛洛?”隔了半响,她静静地开口:“我一直觉得,咱们活着,靠的不是这副身子骨,而是一股气息,只要气聚气硬,就有力量。”我看着她从容而平静地向前走去,终于知dào
她那不变的神采来自哪里了
到了景辉阁,我忽然有些打怵,咧了咧嘴问道:“如儿,我好歹是因为你的病被贬,如今还有资格进去么?”十格格斜眼看我,缓缓地道:“我倒问你:一个被贬的格格,有资格仍留着从前的十几个丫头么?有资格进出宫门仍如此大摇大摆么?还会有资格被那么多人捧着宠着么?”说完,她拉了我便进了门。
换好一套干爽衣服,我来到内室坐在十格格榻边。她递给我一杯热茶,自己只是慢慢小口呷着,好久也不说话。
我知dào
她定有话说,便也只等她开腔。
终于,她开口了:“洛洛,你可知这次被贬出宫,究竟是为何么?”我抬起头来,道:“想来只能和一件事有关,便是我那万众瞩目的婚事了。”——自从回到佟家,我把这事细细想来,便知dào
出宫的事情绝对不简单,只为了十格格的病而大动干戈显然牵强非常,而其间的牵绊缘由究竟如何我却终不晓得。
只曾问过阿玛一次,他却笑道:“芷儿你想出宫,现下回来了;你不想嫁人,如今不用嫁了。你如果此刻快意开怀,只管享shòu
那份儿喜乐便是,要是细求到了因果,或许反而不若此刻安宁。”顿悟之下,我从那以后就再没提到过甚至没再想过此事。
而此时十格格轻轻道:“这件事的确是和我有些干系,只不过不是我的病,而是我的婚事。”我终于好奇起来,只听她说下去:“宜妃娘娘曾提过你的身份地位,嫁到塞外科尔沁也会满yì
,想来是动了让你代我远嫁的心思,我只是一直搪塞着。”我一震,放下茶杯停直了身子。
十格格喝了口茶,续道:“南巡刚回的那一天,皇阿玛清晨便赶来探视我,见我病情加重,自然又想到代嫁之事,随即授意了随行的宜妃娘娘。我当时病得几乎说不出话,心里急得不得了。”想象着当初的情景,我紧攥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原来果然如阿玛所说,凡事只要一个简简单单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谁知我煎熬了整整一天,小丫头们仍没带回来指婚的消息。我既是安心又是纳闷,这时皇阿玛又来探视我的情况,神色很是严肃。接着——你就来了,之后的事,你也看到了。”十格格一口气说下去:“隔了几天,我特特问了宜妃娘娘。原来,就在那一天之内,有四个人去向皇阿玛要了你。”说完,她终于看向我。
我出了会神,反而平静下来,哈哈笑道:“之后,香饽饽就掉到地上了。是么?”十格格也是微微一笑:“你可知那四人是谁么?”我不答言,心下自认有了谱,可是她接下来的话仍让我小吃一惊——“二哥、十哥、十四哥和十三哥。”看到我惊异地张大了嘴,十格格轻笑着咳嗽起来:“当然,十哥和十四哥是说媒的,为人作嫁罢了。”我松口气,又不禁摇头——果然是八阿哥,果然是他的作风。
我想了想,道:“看来,我却是因祸得福了。皇上把我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宫去,的确直接有效。”十格格点头道:“唉,就连我也知dào
八哥和二哥自从南巡后,更加的水火不容,皇阿玛都不胜其烦。如今你这个小女子,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我低下头,抛开乱糟糟的其他人的形象,心里萦绕的却是那第三个人的影子——他也去求指婚?他是为了什么?他是怎样站在康熙爷面前,说了些什么话,那时的他,心中是作何想?……
“洛洛,你和八哥走得很近,是么?”十格格话锋一转,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一震,随即坦然地看着她:“是。”她略一沉吟,道:“十三哥让我保密,我也本不想告sù
你这些事。但今儿见了你,实在忍不住。下个月我就要离宫了,只有你让我放心不下——洛洛,若是你站在十三哥这边,就离八哥远一些吧。这个时候,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一个标志……”我不禁皱眉:“难道我也要在身上烙下个”八贤王党“或是”太子爷党“的记号么?我不是党,只想做个活人。”十格格无奈地看着我,摇摇头不再说话。
静了半响,我回过神来,笑道:“我们的如儿要出嫁了……”话未说完,笑容已有些僵硬——除了叶子之外,这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真zhèng
用心关怀着我的朋友。她真的就要带着一身硬气走出宫门走到大漠了。
十格格探出手来,握住了我的。
可缘分没让我们就这么说再见——宫内德妃娘娘传话出来,此次康熙爷巡幸塞外,我也可随行。原来十格格说对了,我的确不是个被贬到无法翻身的格格。
奂儿又开始叽叽喳喳地收拾东西——这丫头跟我出宫后,只消沉了短短两天,随后便对佟家花园着了迷,比谁都熟悉那些弯弯绕绕的小道。
我开始时也很欢喜,毕竟能和十格格再小聚一阵,因为她婚后会随队同路出发。可是另一方面,这一段的历史不时地在我脑里乱糟糟的蹦跶,时间地点人物都支离破碎,让我只觉得此次出塞的气氛不同以往,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大家都在为出塞准bèi。八阿哥虽未在随行之列,却仍是每天忙得不见人影。直到出行前几天,我才见到他一面,他得知我奉命随行,只道:“这下却又不能陪你了,你可自己老实点儿。”可是随后他敛了笑意转过头去,我却都看在眼里。
临行前夜。我特意亲自下厨准bèi
了一次火锅材料,和阿玛共进晚餐。
夸岱真的应该是我的阿玛——不说别的,光看他的美食天赋,便可知一二。而他最爱的食物,和我一样,热气腾腾的火锅。
酒足饭饱,我和阿玛都腆着肚子仰在座位上。
“有失风度哦。”我斜着阿玛捂着肚子的手。
他只是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坐在我旁边。
我正经起来,问道:“阿玛,这次出塞,你并不随行,是有缘故吧?”阿玛也收敛了神色:“无缘无故,正是最大的缘故。”顿了一顿,他续道:“芷儿你奉命随行,这点我却未想到。不过既已成定局,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不禁心里一沉——真的是风雨欲来么?算来算去,我只能记起废太子这一件大事,莫非就发生在这一次?唉,想到他信中的话,“虽万千人吾亦往矣”,如今他面前的敌人,虽未到万千人,却也足以令他四面楚歌了吧。
“芷儿,你和这些爷们都处得来,这很好。但有几句话,你要记个清楚:有所爱必有所惧。若要全身远害,定要虚心寡欲,无偏无倚。”说完,阿玛微笑着拍拍我的肩,道:“我自己的女儿,我放心。阿玛等你回来。”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
马车已经驾好。
叶子帮我把贴身的包袱收拾好,便撇着嘴说:“太过分了!你都被贬了,还能跟着我的偶像出游;我却要孤独地守在这四阿哥那个大笼子里装弃妇。”我回道:“你要去,跟你的四爷说好了——只要你敢。”说着挑衅地看着她。
她兀自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嗳,我听那拉福晋说,最近太子妃的气势矮了不少,那太子爷最近没再骚扰你吧……”她凑近了头。
我无奈地看了看她,摇摇头。
“没有就好。喂,我告sù
你,这次没有睿智沉稳的我在你身边,你可规规矩矩的,知dào
么?最好装聋作哑,见人见鬼都绕道走,知dào
么?”我看着她指手画脚,又好笑又感动,突然想到,这是我们俩回到古代后第一次名副其实的分别,我不放心她,想来正如她不放心我一样。
“你也是!好歹一个嫁了人的,多吃美食少插嘴,多睡觉少行动,知dào
么?”我推了一把她的头。
“恶毒的女人,想让我胖死?痴心妄想!”她回过头掐住我的脸。
“格格,该走了!”奂儿在身后笑着提醒道。
我和叶子同时停手,我挽着她向马车走去。
到了车前,她已经认真起来:“桑桑,我们都要好好的。等你回来。”同样的台词,同样的效果。
我喉咙有些发涩,紧紧抱了她一下,转头便迈上车。谁知,车身一晃,我立足不稳险些滑下车来。车前的两匹马都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
稳定下来,我转过头去,只见叶子正摇头叹气:“你说你,毛手毛脚……不管你了,回去补觉。”说着转身就走,也不再回头。
我看她走远,吩咐奂儿出发。
我的马车缓缓跟在车队的最后方——毕竟我的身份,已今时不同往日,何况阿玛和叶子都告诫过我,低调,低调……
第二天傍晚,车队将至哈伦告鲁行宫,此刻正散开在谷地上做最后一次休息。
奂儿已善解人意地下车去为我打水。我抻了抻懒腰,这两天几乎要把我憋死,后面是成队的官兵,前面的车里也不知是哪个深居简出的格格。唉……
我掀开车帘,正要下车去透气,却见前方有一个人影向这边走来,不禁心神一紧。
就在此时,两匹马发出了两声怪异的嘶鸣,随即呼呼喘着粗气,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
没有任何预警的,两匹马同时撒开蹄子,猛地向谷地旁的山涧冲去。
我措手不及,只能紧紧地扶住车梁。眼看到前方山间黑黢黢的乱石堆,而马车正以迅雷之势像恐怖分子的飞机一样义无反顾地射过去,我的心剧烈地跳着,几乎想要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刻到来。
依稀听到车夫尖叫着让我回到车房里去,我咬咬牙,身子向后一滚,重重地磕在座位上。可车子仍剧烈地晃来晃去,我也随着滚来滚去,五脏六腑都在上下移位,大脑一片空白,只反复地敲出一行一行的字:“如儿,再见了!”不能看你风筝一样潇洒地飞走。
“十三,再见了!”不能问你一直想问的那么多问题。
“叶子,再见了!叶子,再见了!叶子,再见了!”不能陪你大吃大喝,不能和你胡侃乱扯,不能陪你在这大清朝继xù
做桑璇了。我放qì
了挣扎,彻底闭上了眼睛。
一阵疯狂的嘶鸣传来,接下来呢?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碰撞、粉碎和疼痛。
我缓缓张开眼,只见一个人影掀开车帘,跳进车来,一把扶起我已经僵硬的身子。黑暗中,我朦朦胧胧地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地看着我,好像要冒出火来,浑身松懈的软了下来。
忽然,他大力地把我揽在怀里,一双手臂几乎要把我挤碎,让我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我透不过气来,只听得耳边那熟悉的语调:“洛洛……洛洛,没事了。”那一瞬,我知dào
,即便此刻眩晕致死,我也绝不会逃离。
外面渐渐传来了嘈杂声。我们两人的气息都渐渐平复下来,我身上的压力渐渐减小,那人只是轻轻地拥着我。我慢慢抬起头,果然看到十三近在咫尺的脸,目光静静地投进我的眼里。
“十三爷!十三爷没要紧吧?”车外传来侍卫们乱糟糟的喊声。
十三微微一笑,扬声道:“能有什么要紧!”说罢,小心地扶起我,慢慢下了车。
眼前的景象让我深深地吁了口气。马车就停在距离乱石堆几米远的地方,车前空荡荡的,缰绳已被斩断——两匹马儿都遍体鳞伤,仍是低低嘶鸣着,不安地伏在乱石堆中乱动。
我一阵后怕,怎样的千钧一发,搞不好我刚刚就真的一命呜呼至少也是重度残废了——而且不只是我,还有身边救我的人。
身边的侍卫们七嘴八舌地开始吵嚷:“十三爷真是好身手!”“十三爷大勇!”“英雄非十三爷莫属!”……
我失笑之余,心中的柔情悄悄增生。
回头看向十三,第一直觉竟然是皱眉狠狠地道:“不要命啦你?”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舌头自食其言——这么不温柔……
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轻声道:“咱们这可算同生死了。”说毕却敛了笑意,拨开我的头发,轻触了下我的眼角,看我“嘶嘶”出着凉气,他皱眉道:“还不快看看都哪里伤了?”我回过神来,伸伸胳膊腿,虽免不了酸痛,但骨头完好如初。奂儿那丫头也正打水回来:“格格!”说罢飞奔向我,满脸惊慌地为我上下探视。
我耸耸肩:“大难不死。”十三深出口气,正要答言,一匹快马忽地跑过来,一个侍卫从马上跳下,满脸喜色,跪倒禀道:“奴才给十三爷请安!万岁爷听闻这里出了岔子,特命奴才快马赶来,原来十三爷果真没事,真是大吉大利!”十三笑道:“你且回去禀报,说是老十三让皇阿玛受惊了,这便过去请安!”侍卫应声离去。
我冲他点了点头,笑道:“我去如儿那里做伴,你快去吧。”说罢叫了奂儿转身欲行。
他却忽然一把拉住我的手,温暖的掌心让我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只见他眨了眨眼,一抹笑意越来越深,从他嘴边荡开来。他不说话,也不撒手,只是不轻不重地拉着我。
我的脸辣辣发热,胸中淡淡地飘出几分喜悦,不自禁地也是微微笑着看向他。
直到奂儿忽地跑开去捡刚刚摔掉的水碗,才让我回过神来。
忙抽回手四下张望,一时间我宁可瞪着那些交头接耳的侍卫,用杀人的眼光让他们该干吗干吗去,也不敢再看他——唉,没办法,天底下我就对这个人没法免疫。
十三沉声道:“还想让我再放手么?”我只做没听见,挑眉看着那些侍卫终于狼狈的各自散开。他轻声一哼,忽地惩罚似地重重攥住我的手,又马上放开,抛下一句:“好好上药,晚上等我。”便上马绝尘而去,留下我龇牙咧嘴地愣在原地。
夜幕降临时,车队赶到了哈轮告鲁行宫。
我的额角、脸颊、胳膊、膝盖都厚厚的敷着伤药,正接受着十格格的嘲笑。
她歪在毛毯上讪讪地道:“咂咂,好生让人羡慕!今儿个十三哥英雄救美之举,连皇阿玛都过问了多次,只怕此时这消息已是长了腿儿跑回京城去了!”我斜眼看她:“你看我这样子,哪里美了?你若羡慕,何不再栽一次雪堆也让你的多尔济武士做做英雄?”十格格咧咧嘴:“嘴不让人的丫头。”突然她坏坏一笑:“丫头,多尔济他是我的未婚夫婿,十三哥又是你什么人啊?”我一时气结,也发xiàn
自己是说错了话。
十格格得胜地瞥了我一眼:“我可不打扰喽。”说着缓缓走出了帐篷。
我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略微发红的脸上贴着几块极不协调的纱布——哼,一向以脸皮厚自诩的桑璇,这一天脸红的次数简直比这半辈子还要多,还好只有十格格,没有叶子那女人,否则我的一世英名……
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sù
我,今天晚上,我的感情或许终究不必再孤零零地飘下去,找不到根基也找不到终点了……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地跳起来,眼睛不自觉地飘向门口——就像是听到我的心跳一样,门帘一掀,一个人闪了进来。
来人虽然也是长身玉立,但脸上并没有十三的顾盼神飞,那是太子爷。
我略微惊讶,但心中却没了往日的畏惧,只是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他走近。
他越发苍白了,眉梢眼角都是深深的倦意和颓唐,但是风度全然未失。他轻柔的眼神落向我:“洛洛,好久未见。伤重么?”我心下感动,为几年前的芷洛得到情深若此的男人感动——但我现在只能冷静地说:“多谢您关心,芷洛无大碍了。只是此时此地,为您自己着想,恐怕芷洛不能留您了……”太子爷冷笑一声,打断我道:“这半年来,已是万箭齐发,却还差这一件不成?”说着他仍是向前走了几步:“洛洛,原来你还是为我想的。”看着他略带笑意,我却一时语塞——如果说这次出行,太子爷在劫难逃,我这微不足道的关心确实无用。但无论如何,我知dào
自己绝对不愿看着这个男人出事,那种感情与从前的芷洛不同,那是一种淡淡的忧伤和怜悯——这种感情他要么?我该怎么对他说呢?
看我只是愣神,他微笑道:“洛洛,若是那时皇阿玛应了我,把你指给我,你会嫁我么?”我冷冷道:“会,君命岂可违?但我的心却不会。”他一怔,脸上布满阴霾。
我一口气说下去:“太子爷,你爱错了人。如果说从前的洛洛值得你此般倾心,那现在的我,绝不值得。你只当我是没有心的女人,忘了我吧。”他注视着我,良久,他淡淡地一笑,却笑得很无奈:“忘了?忘了你,忘不了过去。洛洛,你不是没有心,你是变了心。”我硬起心肠,道:“不错,心给了旁人,哪怕他不要,也收不回来,我自己都做不得主。”说着这句话,脑中晃过的是确实都是十三。
太子爷缓缓说道:“那你以为我的心就收得回来么?不过——洛洛,既然输了,我就管得住自己。”转过身去,他沉声道:“只是开始,洛洛,只是开始……我不得不承认,我会输得更彻底。”不知怎么,看着他的背脊好像承担着千斤重担却仍然挺直,看着他独自一个向门口走去,看着他包含沧桑的侧脸,我的眼眶有些发热,很想说声“对不起”,却生生咽下——因为只有命运之神,才该说这声“对不起”!
一阵冲动之下,我走上前去拦住他,不愿多做思考,只是轻轻地在他额前落下一吻,那是不含任何杂质的一吻。
我退回身子,坦然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说:“你不会输。你还会走下去。从前的洛洛不知在哪里,但她会看着你的。”他摸摸额头,抿起嘴,苦笑着道:“你还是个好女孩,这点却没变。”随即他敛了神色道:“兵来自有将挡,我从没想过认输。”说完转身便出了门。
我慢慢坐回毛毯上,心神有些恍惚。耳边却忽地传来一阵低语,让我浑身一颤:“洛洛,跟我说说,你的心给了谁?”猛地回过头去,十三正笑盈盈地看着我,我心里怦怦打鼓,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起身背对着他,胡乱道:“张三,李四,王老五啊……就是和你无关。”他轻轻笑了,随即凑近我:“你的心里有我,如今还想放别的人么?”我能感觉到他就站在我背后,那种压迫感让我几乎喘不过气。然后,他伸出手臂,拥住了我。他的拥bào
那么轻,却那样真实地存zài
着。
那一瞬间,我的身子轻飘飘地,脑里的思想被一点点抽空,只听得空中好像有一个人沉声道:“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想错过,再也不会放手了。”我静静地偎在他的怀里,继xù
向高处飘去,飘去。
一时间,很多人都离我那么遥远——太子爷、八阿哥、十阿哥……而真实的,只有我身后这个忘了无数次却仍然记得越来越深刻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十三慢慢抬起头,让我转过身去:“洛洛,此时让你跟我一路走,还来得及么?”我斜着眼看他,吊儿郎当地说:“来不及了。”这家伙,伤了我那么多次,我可不让他召之即来,轻易入愿。更何况……
果然,他脸色一僵,但随即仍扯开一个笑脸:“来不及?”说着忽然把我往怀里一带:“那也不放你。”我轻轻推开他,正色道:“十三,你该知dào
,我要的很简单,却也最难给。”他深深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佟佳芷洛,你要的,我都能给。”我回望着他。这长久的好像永无尽头的独自的旅程,总算到了终点,我的心里充实得满满的。
他拉了我坐在毯上,一边察看我的伤口一边娓娓道来:“洛洛,我们实在是错过了。
“从你的婚事被提起开始,我就没想过要让你嫁给旁人,八哥也好、十哥也好、那个什么能陪你骑马看星星的无名氏也好,都不行。只有我知dào
你要什么,也最能让你开怀。所以刚一回宫,我便去找你,想要就此把你留在身边。唉,我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忐忑,深怕你会说”我只想去塞外看星星,可不想要你“。”看着十三拿腔做调地学我说话,我不禁噗嗤一笑,想到去年翠云馆里他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却果真为我的婚事而来。
十三让我靠在他怀里,续道:“其实我从没像这样想又这么怕留不住一个人,当时我竟没察觉,结果走了这许多弯路。接着便被我发xiàn
了你的心事——洛洛,你藏得可够深的。”我扁了扁嘴,嘟囔道:“藏得若不深,更不知dào
要被你这失心人伤个多少次了。”他略略转过我的脸:“我让你伤心了?”我用力摇摇头,不愿再次回想。
半响,只听他低声道:“以后不会了……还记得那日你在翠云馆问我的问题,让我一下懵住,我当时从未想过,自然也给不出答案,现在却已有了。
“可你这倔丫头呢,偏偏要在我走的时候告sù
我”一定会忘了我“,让我胸闷气短,几乎当时就要掉头答你的问题。但我知dào
,这样对你我而言,都不负责任,我必须想清楚,才能许给你想要的未来。”
这时我已经坐正了身子,细细地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南巡五个月,我记得你说的:琢磨来的答案,你不需yào。我没有故yì
地想你我之间的事。但是每当无事闲下来之时,脑里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你的影子——我费尽心思想要摆脱这种感觉,却徒劳无功,只是陪着二哥忙进忙出,也不愿和你联系。”十三停口,忽地蒙住我的眼睛:“别这么看我。”我拨开他的手,仍是谴责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随我瞪,只轻笑道:“幸好有一日,我们落脚扬州欣赏江南的小桥流水,在那一瞬间,我问自己,此时此刻,最想谁在身边?”他忽地地看向我,目光炯炯:“就是你,洛洛。那一刻起,我便下定了义无反顾的决心。”“回京城后的第一天,我帮老爷子给你带信,其实是想马上告sù
你我的答案,可是……”他咽下后面的话。
我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脱口而出:“你看到了八爷?……”十三苦笑一下,道:“老天替你惩罚我。那以后,我一直以为你和他很好了。他也曾不止一次地说起,你由他陪着有多开心;听说你要代如儿远嫁之时,他的说客竟然只慢我一步去求皇阿玛……”我越听越气,索性打断他:“十三爷,我就是那么三心两意的人哩!”十三咧了咧嘴,道:“不是不信你,而是不敢信。可是就在今儿个晚上追上你的马车时,我对自己说:不论你此刻心意如何,我都不想放开你的手。”
他深深呼了口气,真的捧起我的手:“洛洛,我说了这么多了。你也答我一句,到底要不要跟着我?”说完略带紧张的抿着嘴角紧盯着我。
我挑挑眉毛:“不-要。”看着他神情一滞,我撑不住笑道:“不是我跟着你,是你,跟着我!”说完跳起身来,叉腰作恶妇状:“嗯?”十三眨眨眼睛,随后爆fā
出一阵大笑,站起身来,他也不顾我的满脸纱布,掐掐我的脸,再度把我拥入怀中。
我闭上眼睛,从内到外的细胞都在微笑着。
是谁说过,女人爱别人的时候儿,一定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那是她心灵的一部分,她到处寻找自己的那部分灵魂,因为她知dào
,若找不到,自己就永远不能宁静下来。只有和意中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灵才又完整如初。
如今,我终于找到了那失去多时的灵魂,也找到了久违的幸福……
接下来的几个月,虽说十三有事缠身总是忙着忙那,不能常在我身边,但是我却乐得如此:距离和真心,正可维系感情。何况眼下康熙爷似乎很是看重这个儿子,在这种关头,这一点实在让我暗暗放心。
不过,我们仍是共度了一段最好的时光。
他总算教会了我骑他的大黑,可是和老师无关,主要是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早不知dào
被那匹倔马从背上摔下过几十次,而那恶劣的男人却是嘿嘿笑着,哼,半点也不心疼……只会叫我爬起来重新来过,虽然回到帐中他总会细细地帮我敷药,嗯,也是不容原谅;我有时会掺和在女眷中和十格格一起看他们随你的偶像围猎,每当他满载而归时,都会臭屁兮兮地向我一瞟,我便抬眼看天只当不知;我们还一起偷偷地跑出营帐——恩哼,我说啦,你可别羡慕——香喷喷的烤鸡,咂咂,我执意声明不能浪费,要把它吃光。亲爱的,要是你在,一定不会让他捧着肚子只嘲笑我一个人了;……
“嗯哼!”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不用猜也知dào
是谁了。
我忙趴下身去把信纸一遮,嚷道:“非礼无视!”十三轻哼一声:“又跟衡儿说我的坏话?说来真怪,你跟我也没似这般腻着。”我瞪他一眼,慢慢地把信纸折好。他凑过身来,搂过我的肩:“想衡儿了?”我咬着嘴唇点点头。这是我第一次和叶子分开这么远而只能依靠书信联络。记得当初,哪怕短短两个月的休假,对我们而言都是度日如年,每天不通个电话或是qq相会,两人都会“全身发痒”——虽然其内容也不过是互相讽刺贬损无所不用其极……
而今,我们俩都已经分别5个月了,时间也从春季跨过盛夏,迈向了秋天,她变成什么样儿了?
十三揉揉我的头发,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想她了。”我猛地斜看向他,他作怪地眨眨眼:“还想四哥。想他们俩。”说完,他却微微蹙起眉头。
我兀自回身叫奂儿去泡了两杯茶,再回来,见他仍是不语,便递给他杯茶,道:“说吧!”他冲我一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她和十四弟之间,是不是不同寻常?”我一愣——他竟知dào?看着我不置信的样子,他轻哼着说:“小看你的老十三!那日我们在德妃娘娘那里赴宴,十四和衡儿之间绝不对劲,而四哥和衡儿的关系也急转直下,这些我却都看在眼里。”我冲他伸了伸大拇指,却不免叹了口气道:“那便如何?还未开始,便已结束。”他恍然道:“果然是真的。我只道是十四弟的单相思,没想到衡儿竟也动了情。”我呷了口茶,想到叶子那段撕心裂肺的生活,不禁也是胸中一滞,遂苦笑道:“她不过是顺着自己的心,可到头来,心上却掘了个坟墓,换得个尘归尘,土归土。”十三一震,道:“但是她不后悔,对么?”我点点头:“无怨无悔,爱和痛,都淋漓尽致。”我相信十三了解这种感觉,他是这个时代最具包容度的男人。
十三沉吟道:“衡儿有胆量。只是苦了四哥……唉,这两个人,太像了。”我脱口接上:“像两只——刺猬。”他哈哈一笑:“不错,不错。只不过,现在他们不再互相刺激,而是离得远远的谁也伤不到谁。”说罢,我们两个都是默默不语,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遥遥地想着叶子,想着她的未来;十三呢?该是想着四阿哥吧……
忽地他轻轻耸肩:“洛洛,我要审你。今儿个狩猎,我和二哥共同受赏,你却只盯着二哥,扫都没扫我一眼,不该给我解释么,嗯?”我张口结舌,半天才无奈地说:“我只是见皇上对太子爷那么冷淡,很是纳闷。”十三扬眉:“不老实。你可不只是纳闷。”我心灰意赖地说:“怎么就没一件事瞒得了你?我招了,我是看了太子爷的地位如今一日不如一日,心里为他难受。”说完瞪着他看。
十三却只是思忖半响,之后说到:“我又何尝不是?看着二哥一步一步被逼到如今这地步,竟然只因那一个位子?”他冷笑一声:“从南巡到现在,大大小小的案子都直指二哥。一个王鸿绪,一个鄂伦岱,只这两个人差点就要把个太子东宫掀翻,哼……真不知他们还有什么招数?皇阿玛可透亮得很……”我静静地听下去,可十三却住了口,我疑惑地看向他。
他笑了笑:“不让你想这些,这是我们的事。你且放心,我始终站在二哥这边。”我悄悄地看着十三,不禁有点失落:“你竟一点不吃醋?”他大笑着把头埋在我的头发里,在我耳边道:“吃哪门子醋?喜欢我的洛洛,算他们眼光好,也是他们运气差。”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又过了两个月,塞外寒意转浓,十格格的亲事也已临近,我整日地呆在她的帐篷里帮她打点前后,也抓紧时间和她说说体己话儿。
虽经过许久的舟车劳顿,十格格的身子竟比往常更硬朗了些,我和十三都知dào
,那是因为她越发接近多年来向往的地方了,不禁暗暗为她欢喜。
“洛洛,你可真是越发好kàn
,算他有福了!”十格格边和我一起摆弄着她那套大红新娘礼服边打趣我——自从十三那家伙跟了我以后,她只怕是跟我们一样高兴,整天看到我就喜滋滋的:“这次,我总算放下心了,你们两个可是我最惦记的人,兜兜转转到底该是一对。”我这一次不想再和她扯些有的没的,只是抓紧时间唠叨她:蒙古地方不能再像她在宫里一般穿得那么单薄,什么时候该添衣服一定要及时添,哪些药要按时服用哪些药切忌过量……她也只是静静地听我说着,最后挤在我的身边,道:“洛洛,为什么好不容易到了这塞外,我却那么心酸呢?”我不管她,只是絮絮叨叨地继xù
说下去,可是热热的东西已经开始从喉咙往上涌。
我的肩膀渐渐湿了一片,只听十格格轻轻道:“我真舍不得你们。”我的眼泪也终于汩汩而下。
帐篷帘一掀,十三探身走了进来,见到我俩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见我俩手忙脚乱地抹干眼泪,他无奈地一笑,扬声道:“如儿,还不看我给你带来什么?”眼前赫然是一只大风筝。十三笑道:“可别嫌十三哥这嫁妆简陋。”十格格轻轻接过风筝,终于粲然一笑:“这可说是最好的嫁妆了。”我和十三也是相视一笑。
十格格的新婚之夜。
帐篷的门口都挂满了大红灯笼,四周是人声鼎沸。
最大的帐篷中是康熙爷在设宴款待蒙古各部的贵族。其他的女眷阿哥便在其他的帐篷聚会。稍远一点的帐篷就是十格格和蒙古第一勇士——多尔济的新房了。
此时好多蒙古的年轻贵族已经挤到帐篷里去闹新娘了,据说他们的习俗是,闹洞房的人要竭尽全力地把新娘子逗笑。我本陪着十格格说笑,却硬是被喜娘拉了出来,说是不合规矩。此时只能沿着帐篷乱转。
不一会儿,只见十三笑着走出来,见了我,他仍忍不住抚掌大乐:“好个如儿,新娘子没被逗笑,倒是闹洞房的人被新娘子逗笑了,唉!”我想象着帐篷里的情形,不禁也扑哧一笑——这就是十格格呵,她到了可以施展开手脚的地方了。
正自遐想,十三突然拽住我就跑,也不顾身旁人诧异的眼光。我措手不及,只能任由他带着我到了两个浅浅的湖泊。
十三已敛了笑意,神色郑重地说:“洛洛,这就是将军泡子。”我不禁也是浑身一凛——原来这里便是曾经的乌兰巴统战场,我那祖父佟国纲将军大战噶尔丹的地方!如今这里只是一片开阔的洼地,沐浴在月光中,竟然那么安详。可闭上眼睛,我几乎还能看到几十年前,这里那轰隆炮声和浴血英雄。
偏过头,却见到十三也是闭紧了眼睛,双手合十。
好半天,他张开眼,长吁了口气,拉住我道:“走吧!”“十三,你那是在祈祷么?”我心下好奇。
他冲我眨眨眼:“不告sù
你。”说着便往前走去,我歪歪嘴跟上。
可我俩不由得一起刹住脚步——只见前面的枯草丛中,两个人正头挨着头,显然在密谈些什么。一个人像是个小厮模样,另一个人却是我好久都没见到的十四。我和十三对望一眼,正要一起开溜,那小厮却已跑开,十四拨开野草走出来,一眼看到我们,明显一怔,随即恢复了正常,淡淡地和我们招呼了一声,便走开去。
我和十三都颇觉诡异,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一路闷闷地走进他的帐篷。
“呃”,我们俩同时开口,却谁都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外面宣到:“太子爷到!”十三给我递了个眼色,我会意,一个闪身躲到了屏风后,用箱子挡住了脚。
外面的两个人问礼寒暄的声音,请茶的声音,太子爷特意遣了小太监们去吃喜酒的声音传来,看来他这次拜访,定不一般。不禁心里有些着急,这种时候,太子爷的地位只怕岌岌可危,他来找十三……
可就在此时,外面却忽地没了声响。我侧耳倾听,仍是全无音息,室内一片宁静,我几乎以为这两个人都凭空消失。
我的脚已有些发酸。太子爷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还是十三弟看得清楚,让人佩服。”十三的声音却有些发凉:“只要排除无端之事干扰,二哥自然比我通透得多。”太子爷诚恳的声音:“十三弟,万事仰仗你了。这便告辞。”十三道:“自当尽lì。”
我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却见十三手扶着额头靠在小几边,背影有些疲倦。我轻轻靠在他的背上,也不出声细问。
良久,十三长叹一声,道:“你虽是不问,但我知dào
你免不了担心。索性告sù
了你,你听听也就忘了。”我直起身,重重点头。
他缓缓道:“二哥是被逼到了绝境,否则以他平日作风,绝不会用这种孤注一掷的法子。可他太傻了,皇父如今虽是冷落了他,但感情仍存,他若想——鱼死网破——才是断了自己的生路。”我大惊,结结巴巴地说:“难……难道他想……”十三冷着脸点了点头:“他虽未明示,但却是此意。真是疯了,还好他信得过我和我商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松了口气:“可劝住了他?”十三皱了皱眉:“我不知dào
,只是尽了全力。”说着仍是蹙眉沉思。
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好半天,只轻声吐出几个字:“但求无愧于心。”他点了点头,脸上却终于抹上一丝笑意:“走,送你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十三挡在我身前,一同冒着冷风向前赶去,忽地见到前面几个人影在纠缠,却是大阿哥和十四阿哥,大阿哥手中还架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我和十三对望一眼,共同迎上前去。
只见十四挥散了上前的几个侍卫让他们远远地巡逻,而大阿哥上前将那小厮全身上下搜查个遍,得到一件什么物事。那小厮一见那物事,一张脸变得刷白,忽地跪倒在地:“三位爷饶命!饶命!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大阿哥上前便踢了他一脚,尖声道:“好大胆子!你个拜色,仗着是太子爷的手下……”十三上前一步,一把拦住了大阿哥:“大哥,噤声!”大阿哥回头见是十三,冷哼一声收回了腿。
十四已经接过了那物事——我探头看清了是一张纸条。十四沉吟半响,才说:“此事非同小可。大哥,事关皇阿玛,咱们从长计议为妙。”大阿哥怒气冲冲地大声道:“那还用说?还能纵虎行凶不成?”他的眼神直刺向十三,让我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十三拿过那纸条,匆匆一瞥,神色也是大变。
那边十四似乎对大阿哥耳语了几句,大阿哥随即不语,终于闷闷地道:“好。我回去琢磨……这小厮就交给你了。”说完,他把那纸条揣好,急匆匆地走了。
十四扭过那小厮,冷冷地看了我和十三一眼,也转头迅速隐没在黑暗中。
十三的眉头紧紧地拧着,几不可闻地低语道:“要是真这样,二哥真是入魔了!我这就去找他!”谁知,他向太子爷的帐篷刚走了几步,不远处太子爷的毡房边突然闹哄哄地吵了起来,但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飞奔过来,扑通一跪,大口喘着气,话却说得干脆:“十三爷!太子爷出事了!请您立kè
过去。”十三上前一步:“说清楚!”那太监声音更低:“太子爷刚在帐篷外醒酒,结果险些被一蒙古装扮的奴才行刺!还好那小贼没得逞,虽没捉住他,可也只不过一时半会儿的事。”我不禁大吃一惊,只觉得这接踵而至的事故已经把我的头脑彻底击溃!却见十三已是平静下来,只哼了一声:“胆大包天了。”说着回头拍拍我的肩,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心中仍是怦怦乱跳,来不及细想,当下一把抓住十三的后襟,本想说“你别去”,可脱口而出的却是:“我等你消息。”十三苦笑着点点头,猝不及防地在拉起我的手重重一握,遂大步向太子爷的帐篷走去。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在揪着我的思想:太子爷被刺?区区一个小贼竟然要在这太岁头上动土?这事实在蹊跷得紧——唉,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立即拦住十三,不管前方是不是那个巨大的漩涡。可是,偏偏我没有任何理由更没有力量去扭转什么,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我拖着步子往自己的帐篷慢慢走去,康熙爷的帐篷里仍是欢声笑语,看来太子爷遇刺的消息并没传到这里。十格格的帐里却是红烛高照,煞是温馨,在这个时间莫名的让我突然振作起来——嗯,不要庸人自扰,即使废太子都终会复立,十三更是不会被牵连。
可这是我一生最无法安眠的一夜。
我机械地和衣躺着,整个晚上的事情过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过——太子爷、大阿哥、十四、十三……每个镜头都有它的意义,可却偏偏都支离破碎。
外面的人声、碰杯声、歌舞声几乎持续到子时,成为我混乱思绪的伴奏;之后喧嚣声渐渐淡去,我也迷迷糊糊地正要睡着,忽地有人把我轻轻摇醒,是奂儿,她也是睡眼惺忪,口齿不清地说:“格格,听说是什么人”悖-悖主出逃“,正到处搜寻呢,如今轮到咱们这里了。”我听得糊涂,但还是起了身,只听外面有人高喊:“主子!打扰您歇息,奴才奉命搜查。”说着奂儿引了十来个侍卫进来,他们到处察看一番,见无可疑,便自告退。
我仍是和衣躺下,却再也睡不着,清醒白醒地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乱糟糟地想着什么事情却一件也抓不住。
忽地,只听外面人影幢幢,灯光明晃晃的照着。我下了榻,稍稍开了门,却见好多全副武装的侍卫正向右前方的太子爷的帐篷聚去……
我忙放下门帘,回到榻前,听着外面的队伍毫无人声,却秩序井然,只觉得更加心慌意乱……
恍恍惚惚中,我看到了十三的脸,亮晶晶的眼睛,带着笑意的嘴角,悄悄看着我;我高兴地扑过去,却感觉不到他的温暖,再一抬头,却见他离我越来越远,我怎么抓也抓不到,他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苦楚而无奈……
我浑身发冷,猛地叫出声来:“十三!”睁开眼睛——原来竟是一个梦,我舒了口气,仍是冷汗涔涔。
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下了榻,却见奂儿忽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苍白得要死,带着哭腔叫道:“格…格格,刚十三爷那儿的小丁子来说,十……十三爷他,还有太子爷,被……被下旨锁拿囚禁……”我脑中一片空白,只向着门口便冲过去。出了门口,一个个帐篷忽然都在涨大,我忽然不知dào
自己该奔向哪里,只觉眼前晕眩,便一头栽进了黑暗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