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32 日子

  “啪!”我一记漂亮的扣杀,让桑桑彻底无力回天。
  “你这个女人,都这么惨了拿出点怨妇的样子好不好?”桑桑气急败坏的冲我喊。
  “那拜托芷洛格格先敬业一点表现自己被贬的惆怅好不好?”我哼了一声,拿着拍子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桑桑一撇嘴,跟了过来。
  中国历史上的羽毛球,难道是我们首创?望着手中不伦不类的木制球拍,和奂儿勉强做成的一堆羽毛粘在一起的像毽子一样的东西,我不由得佩服,这芷洛格格的身份就是爽啊,这样也会有人给弄出来,也不枉了我撺掇她一番。
  满身是汗,我随手用手抹了抹额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服就一会再来!”六月末的北京,正是万物生机勃勃时,我和桑桑可从不会辜负了任何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那一夜的生死间,好多事情都有了改变。我不会忘记醒来时桑桑那惊喜的表情和几乎让我窒息的拥bào
  ,不会忘记我们相拥而泣时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一刻,别的一切都对我不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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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yào。
  我是叶子啊,怎么可以活成这个样子。
  “桑啊,我脸上长花了?”我打了一下对面那个盯着我看的女人。
  “行啊你叶子,长的是愈发出落了。”她过来捏了捏我的脸,“这白里透红的,我都心动了。”我总不能永远苍白着一张脸苦笑吧?
  “你还说,我们桑大美女在家里养的才叫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接道。
  “恶心,两个互相吹捧的女人。”她做呕吐状。
  “就是互相看着顺眼,怎样?谁不服来单挑!”我坐过去揽住了她,桑桑一阵大笑,我也憋不住和她一起乐起来。
  “就这样过一辈子才好呢。”笑够了,桑桑突然开口说道。
  就这样过一辈子,一辈子就这样过,那有多好。
  “好了,起来再打,我待会还要回去陪阿玛喝茶呢,来不及了。”桑桑拿起拍子站起身。
  “哼,存心气我是不是,你没嫁人就算了,还有一这么绝代风华的中年阿玛,苍天啊!”我也拿着拍子追了过去。
  空气里弥漫着盛夏的气息,慵懒无比。阳光下,是桑桑神采飞扬的脸。恍惚中,我们仿佛回到了过去,两个活得比谁都张扬自在的女人。
  “这次换我了!”桑桑一边喊一边把球扣过来。
  哼,想的倒美!我狂奔过去狠狠一挑,球又被我高高挑起,飞得远远的。看着桑桑都做好胜利状,此刻却狼狈的后退着跑过去救球,我心中巨爽无比,刚要开口损她两句,她后面却突然闪出来个人。
  “小心!”我不由得惊叫,那丫头早已经是势不可挡的撞上去了。惨剧惨剧,我叹着耸耸肩,然后看着桑桑对着十三阿哥一脸尴尬。
  “来找衡儿?”一瞬间的失神后,桑桑恢复了正常,笑着对十三阿哥道。
  “嗯。”十三阿哥却还是一脸的不自然。我眯着眼,细细打量这位让我好姐妹伤心欲绝的风流公子,心中微微一动。
  “多日未见,你可是瘦了。”桑桑向我走过来,不经意似的向十三阿哥说道。
  “你倒是胖了。”十三阿哥略微一愣,随即也恢复往日的懒散笑容。
  一时间大家都不再说话。
  “站着做什么?该走的走吧,该坐的跟我过来坐下。”我冲那两个人扬了扬手中的拍子。
  “好狠的心啊,你居然赶我走?”桑桑做一脸的受伤害状。
  “唉,该走的,总是要走,何必强留?”我做万般无奈状。不管十三阿哥,我们冲过去抱在一起,然后同时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了,别让你阿玛等。”桑桑还要在说什么,被我一把推出去。她于是笑着和我跟十三阿哥告了别。
  目送着桑桑离去,我望着十三阿哥微笑不语。
  “早知你这样,倒是枉费了我那么多封信,也不必费尽心思来看你了。”十三阿哥拉我过去坐下,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脸上有微微笑意。
  “杜衡原是该憔悴些,让十三爷失望了。”我一本正经的说。
  十三阿哥被我气笑,“没见过这么不领情的人。”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那股暖意却在缓缓流动。南巡途中,他一路上写信给我,向我描绘沿途美景,奇闻轶事。虽没有一句开解之词,却句句在让我振作。
  得友如此,我何其有幸。他待我一如初见时,那个开口便问我是不是受了委屈的少年。
  “你们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他指了指我手中的拍子。
  我一笑,解释了传说中的羽毛球,十三阿哥听着有趣,拿起拍子仔细把玩。
  我在一旁打量他,不禁想起刚才他对桑桑的一脸不自然。心中微叹,你若真不在乎她,干什么不保持你往日风度?这两个人又是何苦?随即明白,他们大概是同一类人,宁可错过也怕受伤害。桑桑我最了解,会站在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观望,对她来说,这几次被伤已是极限,她宁可转身也绝不会再向前。不禁疑惑一个老问题,是她这样永远保持着安全距离假装一切都未发生过受到的伤害大,还是我一旦认准,宁可头破血流也不要留遗憾感到的痛苦多?心中一阵酸痛,蓦地醒悟,哪里有区别,都一样痛,都是我们的倔强和坚持。观望也好,冲出去也罢,都是因为我们太在意自己的心。
  动了动嘴唇,我张口就想问桑桑的事,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交由他们自己来吧。若十三真的就此错过,那他不配我的桑桑。
  “十三爷可有兴趣和杜衡玩一局?”我笑着对他说。
  “乐意奉陪。”他挑眉一笑,拿着拍子站起来。
  嗯,男女还是有别的,这练过武和没练过的是不一样的,但是,我这么多年的球,也不是白打的。十三阿哥是一点让着我的意思也没有,力qì
  超大,准头又好,我只能凭着自己多年的技术经验勉力应付。这要是输了也太丢人了吧,本人好歹也比他多玩了二十好几年。看准机会,我使出了刚才对付桑桑的一记扣杀。十三阿哥迅速上前用力一挑,球高高飞过来。唉,刚才还笑话桑桑,现在我也只有奋力向后倒退着跑。
  “小心!”我正专注的盯着球看,却听十三阿哥喊道,啊?我一愣神,随即踩到一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一双手在后面扶住我。
  我一惊,站稳脚跟向后望去,那人正是我近半年都未见过的四阿哥。
  “起吧。”我向他行了大礼,他抬手淡淡说道。
  我略微抬头打量他,还是和往日一样一丝不乱的衣饰,可清冷的神色却掩不去那眼角眉梢的一份疲态。他见我望向他,只移开了目光对十三阿哥道:“时候不早了,走吧。”十三阿哥看了我一眼,微抿了下嘴唇,然后点点头随他而去。
  我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去,不知对这个男人到底是何感情。那日我昏倒后,就再没见过他的面。可醒来时桑桑在我身边,第二天甚至我的“额娘”都进来看了我。这些日子对我的一切待遇,都是如常,这府里我也活的自在无比……一切设想的最坏结果,都没有发生,唯一不同的时,他不再来找我,甚至连一概大小请安,也以我身体不好免掉。
  “四爷!”想到这,我冲口叫住他。
  四阿哥步伐略一迟疑,转过身来望向我。
  “谢谢您,四爷。”我向他一笑,这一笑大概是我认识他以来最由衷的一个。
  他打量我一番,微微撇了下嘴角,随即回头大步走去。
  一个疑问一直在心里,那日半梦半醒间,我握住的是谁的手?是他吗?唉,便是我不爱他,却也最没有资格怨他。虽然我现在的身份是我最厌恶的东西,但在他的位置立场,他大概是该做的也做了。
  现在的日子很好,平稳无波澜,即使代价是心里那一大块一碰就痛得钻心的疤痕。
  八贝勒府“舒蕙姐……”我望着面前静卧在床的八福晋,觉得眼睛有些微微发潮,这还是往日那个爽利泼辣,脸上永远带着三分笑颜的舒蕙姐?
  “衡儿,你来了。”她冲我平静一笑,就要起身,身旁的小丫头忙过去扶她在床边坐好,“你们都下去吧,我和衡福晋有话要说。”她向小丫头摆摆手。
  我坐过去握了她的手,一时间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八福晋小半年前小产,一直在家静养,我却不知她竟消沉至此。
  “姐,什么没有了都还会再来,日子总要过。”沉默良久,我缓缓和她说道。
  “我和他这次都如此盼着。”八福晋小声道,她憔悴的脸看的我心中一阵难过。想要开口问究竟为了何事才这样,却生生忍住。
  她看了我一眼,随即笑道:“你脸怎么比我拉的还长?”我忙打起精神,不再提此事,只是捡些有趣的事说给她听,八福晋多是静静听着,间或一笑。
  “衡儿,还是你好。”说了小半日,我有些口干舌燥,拿起茶喝了一口,八福晋却突然握了我的手。
  我一愣,却见她嘲讽一笑:“这些日子来看我的,有几个是真心?”我答不上话,你对她们又有几分真心呢?真心是用真心来换的,你若不是对以前的杜衡真心相待,我今儿在这大概也是虚礼相迎。突然好庆幸,我有桑桑在身边。
  “衡儿,你待芷洛格格也是如此?”正在出神,却听八福晋问道。
  “洛洛她是我的姐妹也是知己。”虽然知dào
  她大概会忌讳桑桑和八阿哥的关系,我还是脱口而出。和桑桑的友谊是我们两人共同的骄傲,怎么不可以对人说。
  八福晋竟有一瞬间的失神,低声叹道:“她竟如此好,就连他都去要了她。”他?他是指八阿哥?果真如此,那桑桑怎么会被贬回家?难道因为八阿哥要了她?不禁一头雾水,却不敢再问下去,只是转了话题。
  “这暑气还没有消,我们还是别坐太久了。”我陪八福晋在花园的凉亭下坐了会,看她有了些疲态,不禁开口道。
  “这身子现在真是不中用。”她自嘲一笑,点头随我起身。
  我望着她苍白的脸,我不禁疑惑,八阿哥到底是怎样一个呢?他爱的是舒蕙姐,亦或是桑桑?不禁笑自己太痴了,爱这个字,对他是不是太奢侈。
  挽着八福晋延小径走过去,迎面走来三个人。我一愣,随着她停住脚步,福了福身子:“杜衡给八爷,九爷……十四爷请安。”终还是会见到啊。我低头听大家相互见了礼,虽未往前看,但还是感到了落在我身上的那道目光。心中的钝痛依然,可是半年过去,虽痛却不是无法忍受。
  “八嫂身子最近不好,也没好好招待。”八福晋爽朗的声音把我从发呆的状态下惊醒。转头看她,她脸上却不知何时换上了平日里明媚的笑容。要强如她,怎会在人前示弱,即使心里再苦。对八福晋,虽一直亲近,但听多了她跋扈,见惯了她的话里有话,心中总是有些防备。可此时此刻,我却是真心喜欢上了这个任性而倔强的女子。
  “这会暑气这么大,出来走做什么?”八阿哥对八福晋微微嗔道,目光里是丝丝宠溺。我望着他走近一步,也不避讳这些人在场,只是拿了帕子轻轻替她擦了额头的一层薄汗。两人相视而笑,像任何一对恩爱的夫妻,那场面和谐而美丽。
  我站在一旁,觉得如果这样的相处若也能装出来,那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没有可以相信的东西了。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吧,即使可能没她希望的那么深那么满。
  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无论是在哪个时代,追求纯粹的爱都会弄的人疲惫不堪。
  “有劳嫂子过来陪舒蕙散心说话,我倒是多日未见她兴致如此好了。”八阿哥这声“嫂子”叫得我头皮都发麻,不禁想起上次在这府里他支开所有人问我桑桑婚事时的情景。
  “八爷言重,怎么敢说是有劳。”我微笑着答道,迎了他带着丝探究的目光。他想在我这看出什么?
  “和衡儿有什么好客气的,”八福晋笑着拉过我,“你们有正事就去忙吧,别在此耽搁了。”他们从我身边经过,我微笑着目送。和十四阿哥有那么一瞬间对上了目光,我们都不留痕迹的移开来。他虽唇边带着笑容,我却清楚地感到,他的心中有多煎熬。
  忘了吧,记着有何用?他擦肩而过,我只觉手上一根指甲已被自己攥得生生折断。
  告辞出来,小丫头引着我出门。
  “那是谁?”有个人从我们身边急匆匆走过,我看着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不由得问道。
  “奴婢也没见过,大概是在外面给爷办事的吧。不认得衡福晋您,冲撞了您您别见怪。”小丫头以为我生气了,忙解释道。
  我点头继xù
  往前走,心里却一直回想,我是一定见过他,可是在哪呢?边想边走,不知觉间已是到了门口。
  “是他!”我猛然间想到,忍不住叫出声来,他是那日在冰场迷路时引我出来的那个侍卫!他怎么会在这?
  “是谁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回过头去,九阿哥和十四阿哥正并排站在那里。
  “我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看着九阿哥我就没什么好气,反正得罪也得罪的够大了,估计现在态度再好也没有用,我索性就木无表情。
  “你……”九阿哥变了脸,上前一步刚要说什么,却被十四阿哥拦住:“九哥,不早了,我们要办的可耽误不得。”九阿哥冷哼一声,看也不看我一眼的走过——
  又是一年七月初七,合府的女孩子都在忙着乞巧,一片欢乐气息。我放了我这儿所有丫鬟的假,一个人乐得自在逍遥。
  “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牛郎织女星。”摇着团扇歪在凉塌上望着满天星辰,这句诗脱口而出,心中有点小小的愉悦。
  “今儿爷好容易回来一趟,大家都在前面陪着,你倒独自一人躲在这。”一个柔柔的声音传来,我偏头一望,年氏正迈了步子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
  我一笑,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她自自然然的坐下,拿起小桌上的葡萄吃了一颗:“好甜,还是你会享shòu。”“你不是也跑了出来?”这些日子,我这院子里年氏也算是常客。
  “爷今儿去了新收的筝格格那,我留着做什么。”年氏语气淡淡的说。
  “可是难得听你讲这样的话。”我瞥了她一眼。
  “不过这么一说,”她微微一笑,“我还不是早惯了。”我不禁想起她之前劝我的话,她虽不情愿嫁进来,可即进了这府里,四阿哥就是她唯一的男人。到了现在她对他是什么感情,大概自己也说不清吧。
  “自己一个清清静静不是也好?”我随手把扇子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手伸过来我看看。”年氏盯着我的腕子突然说道。
  我一愣,依言把左手伸了过去。她握了起我的手,褪下上面的翡翠串子拿在手里把玩,过了半响方缓缓道:“原来爷是拿来给了你。”“不是四爷给的,是那拉福晋过年时赏的啊。”我奇道。左手那道难看的疤,我实在是讨厌,迫不得已总要找些东西来掩着。这串翡翠颗颗一般大小,圆润晶莹,难得的没有一丝杂色,戴在腕上刚刚好不留痕迹的遮住那疤,又极衬我的肤色,所以十次我有七八次选着它来戴。
  “这是两年前七夕我哥子来见时四爷送的,当时一堆东西中我一眼就望见了它,怎么会错。”年氏摇了摇头。
  “四爷给了福晋赏人也是有的。”我不以为然。
  年氏只是一笑,“爷当时就留下这串子,兴冲冲的出去了。那年的七夕,爷是不是找你来过的?”我想了想,没错啊,不过他也没给我什么串子啊。随即记起他那天可是被我惹得不轻,陪他吃饭时都是板着张脸一言不发的。
  “真是奇了,他即去找你,怎么没当面给你?”年氏又捻了粒葡萄,眼光若有若无的飘过来。
  若是他当日亲自给了我,我今日是不会带着的,会像那个戒指一样压在箱底吧,即使再喜欢——
  佟家花园“那个芷洛格格是不是有做林黛玉的潜质呢?”我坐在桑桑房间里,望着外面一片竹子。
  “没准。”桑桑心不在焉的答道。
  “谁是宝哥哥?”我来了兴致。
  “太子!”她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我说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八卦啊?”“物以类聚,你还指望我能怎样。”我站起身来,四处望着她的闺房。虽没见过芷洛格格本人,但我心中已是勾勒出一个清冷的女子。这房间的装饰处处精致,却有拒人千里之感,让人觉得只能看,不能碰。
  “这芷洛格格倒是和你们家四爷挺像的,本人大概是日日扳着脸吧,你看她以前的画像。”桑桑指指墙上。我顺着她所指望去,不禁扑哧一声乐出来,还真是有点神似四阿哥平日不说话的感觉。
  “四爷要是女的大概不会选太子吧。”我想象了半天突然冒出来一句。
  桑桑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对这位芷洛格格,我还真是有说不清的感觉。”她突然停了笑,愣了半晌说道。
  我没有答话,对杜衡,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难得今儿你有机会来,带你见见我传说中的阿玛吧。”桑桑转了话题,站起来说道。
  “好耶,好久没见过中年气质男了。”我一脸花痴状,被她狠狠打了一下。
  这佟家花园不似皇宫肃穆,却自有一番灵动之气。我随着她一路走去,不禁感叹,还是在家里做小姐好。
  “老爷在书房里?”桑桑问守在门口的小厮。
  “在呢……”那小厮好像还要再说什么,桑桑已拉着我推门而入:“阿玛……”她叫到却一半突然停住,我差点撞到她的身上。
  “四爷您来了。”桑桑福了福身子。
  我一愣,向屋内望去,四阿哥正站在一个中年男子身后。我不禁偷偷打量那男子,只见他穿了件青色长袍,脸上挂着丝淡淡微笑,形相清癯,丰姿隽爽。
  “哎!”桑桑捅了我一下,我才发xiàn
  自己盯着人家已经看了好久。忙福了福身子,恭敬说道:“杜衡给四爷,给夸岱叔叔请安。”四阿哥略微冲我一点头,那男子打量我一番,向桑桑笑道:“这就是你天天念着的衡儿?很好。”“是呀,我说的不错吧。”桑桑拉着我走上前去,“别叫夸岱叔叔,没的这么生分。叫老爷子吧。”“老爷子。”我忙叫了一声。
  他含笑点头,我又望了望一旁的四阿哥,低头道:“我不知四爷今儿也来了。”“过来拜访一下老爷子,也是临时决定。”他只平平看了我一眼。
  “芷儿,要不要留你这小友吃饭啊?”一丝沉默,夸岱突然开口道。
  “自然要,衡儿难得来一次,哪能让她空着肚子走。”桑桑微微一嗔。
  “那就请吧。”夸岱略一抬手,向我和四阿哥道。
  “四爷听说要留饭怎么好象有点奇怪?”我走在后面偷偷问桑桑。
  “这些日子来拜访他的人不知多少,我阿玛把好多显贵都挡在门外,更别说留谁吃饭了。”桑桑冲我小声说道,“今儿你要是不来,他大概也不会留四爷。”“唉,你阿玛一定是超级宠你。”我揶揄的看了桑桑一眼,她只是微笑不语。
  早就听说夸岱和康熙是知交好友,今儿却第一次见识到他的气派。皇子可以不留,女儿的朋友却如此重视,行事如此,果真不同凡人。芷洛格格是他独生爱女,有他护着桑桑,我心里也算松了口气。
  饭桌上主宾尽欢,餐后桑桑代夸岱送客,拉着我的手将我们送出门外。道别过后,我看四阿哥上了马车,不禁望了望我来时那辆,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和他走。却见四阿哥回首看了我一眼,一横心,索性跟了他上去。到底名义上是夫妻,在人家院门口难不成还分两路回去?
  马车滚滚前行,车内一片沉默。我想起脑子里一直惦记着的事,掂量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
  “四爷,”我小心说道,同时有些忐忑的看了看向窗外望去的四阿哥。
  “说吧。”他头也没回。
  “我想问……”咽了吐沫,我一口气说完,“十三爷是不是去皇上那要求过把芷洛格格指给他?”四阿哥终于回头望了我一眼,随即又移开目光,只淡淡说道:“你这是听谁说的?”“回四爷,我自己猜的。”桑桑被贬不会是康熙表面上那些理由,难不成是这桩婚事实在是太为难,他才借此机会缓和一下?这八阿哥看样子已经是说过了,十三阿哥这些日子见到我时提到桑桑总是有些欲言又止言辞闪烁,这不像是他平日作风。去没去请求指婚,我也只是隐约猜测。
  “不错。”四阿哥沉默半响,方答道。
  我心中一跳,接着问道:“那太子爷是不是也……”“听老爷子今儿的意思,大概也是去了。”四阿哥声音微微提高,“你这个姐妹,到底是怎么想啊?”我只能说是不知,桑桑的婚事我们虽也讨论多次,但她因对十三阿哥心灰意冷,只是不在乎。若太子开口,按说康熙应没有反驳之理。可南巡过后,朝堂上下关于太子的流言是闹得沸沸扬扬,说是康熙对他因陈鹏年一案已是极度不满,弄得人心惶惶不安。想来太子也是快该被第一次废了吧。康熙这时贬桑桑回家,是不是大半是为了太子呢?可八阿哥和十三阿哥……脑子里霎时乱的一团麻。
  “这些事情你别多想。”四阿哥突然厉声道:“不是你该管的。”若不是事关桑桑,我才懒得管呢。这段历史我们早就知dào
  ,谁被废谁被囚大概心里也有数,可两人都是没多放在心上。历史自有自己的进程,不是我们能干涉的。若我现在告sù
  八阿哥十四阿哥以后即位的是四阿哥,他们就会从现在起不再谋划,只安心和四阿哥搞好关系?成王败寇,我们为失败者遗憾,但谁又知dào
  他们是不是无悔?我们听的是结果,但他们经lì
  的却是活生生的过程。何况人生在世,总要做些自己真zhèng
  想做的。
  可这一刻,我突然很怀疑,我和桑桑,真的可以对这些事抱着静观其变顺其自然的态度,然后自己活的云淡风轻吗?
  想到这,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自己本能的握了自己手腕,却摸到那串翡翠串子。一废太子后,康熙这些个儿子们是不是该开始各显神通了?夸岱家这么门庭若市,大概也是大家都想探探口风吧。四阿哥今天听到了什么?这些日子以来,我和桑桑都生活在自己的一片天地中,执意不理这些对我们来说已是早已熟知的历史。但我现在却和四阿哥坐在一辆马车上,即使我们中间隔的再远,也注定驶向同一方向,由不得我叫停。桑桑呢,她的马车里坐的又是谁?——
  养了满院子的花草,几尾金鱼,闲时读书写字自己找乐,间或去给那拉福晋请安,偶尔和年氏闲话家常,若得了机会,就和桑桑一见。日子平稳而安逸,让我觉得时间好像停在身边,懒懒的不想前进。
  可那枫叶明明是红了又落,就连今年的初雪,也悄然而至。我独自一人乐陶陶的踩着那一层薄薄的积雪去给那拉福晋请安,只觉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
  走进院子,却见一人身着淡紫色斗篷,后面跟着几个小丫头,向我迎面走来。我停住脚步,看着她走到我面前,两人一动不动的默默地对视半晌,同时一笑。
  “杜衡。”十四福晋脸上没有表情的轻轻叫了我的名字,“看到你这么好,我真是高兴。”我一愣,随即明了她的意思,若我不好,十四阿哥只怕更难忘我。再望向十四福晋,她却已换上了平日的微笑:“我本就是要去看你,刚巧就在这碰到。”“嗯,今儿雪大,这样也是省了功夫。”我也笑答,“我一向很好的。”她一点头,就与我擦肩而过,我转过身子望着她的背影,吸了口气开口道:“毓诗,碧云她……”她回首一笑:“你担心什么?他自然会护着她一辈子。”我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作何表情。她静静望着我,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那段时间会比你想的快许多。”“我不急,既然已经等了这样久。”她冲我粲然一笑,随即转身而去。
  若在她这个位置,我和桑桑大概会是决绝转身,可面前的这位完颜毓诗,却选择一直在他身边等待,骄傲而自信,孤独却美丽。
  一丝风也没有,阳光照在雪地上,如此耀眼。我一个人站在院子当中,四周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些我以为已经忘了的场面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那道疤再一次被揭的鲜血淋漓。不知站了多久,大概是久到我终于记起了今儿要去给那拉福晋要讲的笑话,记起了养花师傅教我修剪梅树的法子,记起了桑桑说,这个月就寻个机会来看我。
  久到我又是现在的自己,久到刚才的一幕好似没发生过。跺了跺有点麻的脚,我走进屋子里。
  陪那拉福晋说了没几句,就有小丫头过来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她微一皱眉,随即好似不经意一样问我:“衡儿,你刚才在院子里没有碰到爷?”“没有啊。”我有些奇怪。
  “翠兰从外面回来说刚才见他在院门口立了好久没进来,这倒奇了,这么冷的天。”那拉福晋一笑,带过这个话题。
  我在旁边帮她递过手炉,倒满茶——
  今冬的第三场雪过后,我立在窗前看着外面一片银装素裹。湘儿掀帘进来倒了壶新茶,顿时满室飘香。坐过去小小的抿了口茶,随手翻开本宋词,不自觉的微笑就上了眼角眉梢,这连空气都懒懒的冬日下午呵。
  “愣着做什么?叫你去办的事呢?”发xiàn
  湘儿在盯着我看,于是放下书看了她一眼。
  “主子,您最近真爱笑,看着就让人舒服……”湘儿脱口道,随即发xiàn
  自己失言,忙惶恐接着说:“回主子的话,药给筝格格送过去了,可看她的样子,今日倒像病的愈发重了。”“又重了?”我站起身来,“把外套拿过来,我去看看。”
  在门外就听到屋里一阵咳嗽,小丫头向我行了礼迎我进去,我看到耿氏半歪在床上。
  “哎哟,这么热!。”我示意她别起来,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由得一惊。
  “不碍的,太医刚才来看说喝下几贴药发发汗就好了。”耿氏冲我勉力一笑。
  我细细打量她,真是个小姑娘,脸上的稚气才刚刚脱去,初露少女的芬芳。正在病中,脸色略显苍白,见我来神色有些怯怯的,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嘴里发苦吧?我带了点玫瑰露过来,待会叫人调了来你尝尝。”我坐在床边向她笑道。
  “谢谢姐姐,你们都待我真好,刚才福晋也差了人来问我呢。”耿氏羞涩一笑。
  我微微抿了抿嘴,这么小的年纪就来到这陌生的院子里,又生了病,心里不知有多烦闷吧。虽说下人们服侍周道,但不过都是例行公事而已,各房福晋侧福晋来也是派人来应个景,谁真zhèng
  关心你呢?这种滋味我是最知dào
  了,对耿氏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怜惜。
  在一旁握了她的手细细安慰了一会,看着她喝了药,又陪她说了会闲话,耿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我刚要走,发xiàn
  她额头上泌了层细细的汗珠,于是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
  “爷……”耿氏突然握了我的手,我一愣,她却已经睁了眼,看是我,脸上马上满是失望,随即脸红起来。
  “你先休息,我在外面等着,一会陪你吃点东西。”我装作刚才没有听到,走出屋子。
  “四爷还没来看过?”我问管事的丫头。
  “回衡福晋,爷这几天忙得很,只是差人过来问。”那丫头毕恭毕敬的答道。
  “去四爷那一趟,就说筝格格病的实在重,若他今儿得闲就过来看看。”我叹了口气,吩咐道。
  在这府中,对她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亲人的就只是这位四阿哥了吧。
  陪耿氏用过晚饭,四阿哥才匆匆过来。我起身请了安,他看了我一眼走到床边。
  “筝儿,好些了吗?”我听他柔声问道,然后瞥到耿氏一脸幸福和满足。悄悄走出屋子掩了门,在厅里坐了会,刚想回去,却见四阿哥已是走了出来。这么快?
  “四爷。”站起来过去请了安。
  “你叫人过去的?”他径直问道。
  “嗯。”我只得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什么,抬脚向外走去。我跟在后面送他出去,想说让他有空多来看看耿氏的话就此哽在了嗓子里。对他来说,分给这样一个女人的大概也就是这么多了,即使他对她是全部。
  和湘儿往回走,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耿氏的病,这小丫头倒是兴高彩烈的。
  “主子,要说爷还是对您好,您生病那次,他守了大半夜呢,走的时候眼睛都熬红了。”湘儿说的有些得yì
  洋洋。
  我脚下一滞,那天我握着的手,真是他的?心里不知该作何感想,让我病的是他,守着的也是他。
  转身望向他书房的方向,灯一如既往的亮着——
  新年的第一道阳光射过来时,我正身着全套朝服艰难的挺着压着一堆东西的脑袋走在不知去给哪一宫娘娘请安的路上。
  清朝的衣服真不是一般的难看,重,呆板而且掩饰了女性全部曲线。勉强可以称为雍容华贵?就是身份越高的人压得东西越重,想到皇太后那个不知有多少珠子组成的冠顶,我还真是替她累得慌。
  “你看她,黑眼圈扑粉都掩不住了,也不知多久没睡安稳觉了。”走出了毓庆宫,八福晋悄悄和我说道。我侧头望向她,她脸上是略微嘲讽的笑。
  太子妃最近也是不好过吧,虽然离得很远,虽然她还是如平日一样举止雍容,但还是难掩隐约憔悴。看这个样子,想必那一场风波也是不远了。
  走了这一大圈,又要绕回宫里去各自给自己“婆婆”请安。噩梦啊,我努力不让自己肚子叫起来,边走边希望和桑桑“巧遇”。
  宫里各处都热热闹闹,御花园里却一个人影也无。我不着痕迹的落后那拉福晋她们一段,在这里停住脚步。
  “这呢!”果见桑桑笑盈盈站在亭子旁,冲我招手。
  我跑过去紧紧抱了她一下,“新年快乐,宝贝儿!”我们同时笑着大声说。然后我赶紧回转身子向那拉福晋她们的方向跑去。
  “叶子!”忽听桑桑在后面大喊,我回过头去,发xiàn
  她一脸的坏笑。
  “新年礼物,接好了!”一个雪团没有人性的向我飞来,我侧身一躲,边试图狠狠用眼睛杀死她边向前跑去,却见桑桑敛了笑意。我一惊,停住脚步,转头便看到了四阿哥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和十三阿哥在一旁懒洋洋等着看好戏的样子。人吓人吓死人啊,我的心差点没跳出来。
  “新春大吉。”本能的脱口而出一句今儿说了几百遍的话,不等谁说话,就福了福身子低着头跑过去,把一个烂摊子留给桑桑解决。
  踩着花盆底狂奔,恍惚间记起以前也这么跑过一次。心里隐隐浮出一个身影,使劲晃了晃脑袋把他摇散,抬头却看到那人正真真切切的向我走来。
  不敢正视,只低了头匆匆从他身边跑过,他侧身一让,熟悉的关切声音从身后传来:“慢些跑,仔细摔了。四嫂她们就在前面。”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冲着直直望向我的十四阿哥粲然一笑:“新春快乐。”不等看他表情,我转身继xù
  狂奔。
  那拉福晋她们的身影就在眼前,我忽了一口气,放慢脚步。使劲搓了搓冻红的耳朵,今儿的风真是大。
  康熙四十七年,就是以这样一个开始出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