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下

  我垂头丧气地跟在十四阿哥后面走着,任人群把我推来搡去。烟花仍是绚丽多姿,可是身边的人却让我兴致全无……刚刚还是我们四个人好好的,现在竟然变成我跟这个嚣张小子凑成一路——要不是我不认识路,怕好端端的月圆之夜要一个人露宿街头,我宁死也不会这样紧紧地跟着他。
  十四也略显焦躁,头也不回地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嘿嘿,怕是我坏了他的好事吧^o^活该,我不禁偷笑。他转过身,忿忿地看了我一眼,我忙敛了笑意低下了头。
  他转过头去仍是快节奏的在人群中穿梭,虽然穿的是布鞋,我的脚底也是饱受折磨,从前逛街倒是也经常这样疯狂地走,可到底已经好久没有练兵了,我只感觉连每一只脚趾也在大声呼喊着要求解放。
  这个人真是,若是他没有考lǜ
  到我这个弱质纤纤的女子,那么就说明他不懂体贴;若是他只是为了和我怄气,那么他就是毫无绅士风度——十四啊十四,看我怎么在叶梓面前毁你形象。不过既然如此,我和你杠上了,强自忍耐着酸痛,我不吭一声地跟着他毫无方向感地乱窜。
  就这样不知〖.
  n
  e
  t走了多久,人们都已经慢慢散去,我的脚底也从酸到痛到麻木,只是机械地走着,走着……
  突然,十四停了下来,两肩一松,靠向旁边的小桥,双手伸长支在栏杆上,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这是……管他呢?我走过去,也靠在桥边,慢慢蹲了下去。
  “看来找不到了。皇宫估计也别想回去了。我送你回八哥那里。”十四对我说了这一个时辰以来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吃了一惊。
  我慢慢站起来,吞吞吐吐地说:“真……真的回不去了么?”“嗯。”他并不看我,心不在焉地答着。
  这是什么态度?要不是他这么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跑,我恐怕早就已经在翠云馆吃夜宵了。可是——看上去他真的很懊恼,唉,我忍住一口怨气,冷冷问道:“不能回四阿哥府上么?也好知dào
  衡儿和十三回去没有。”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正要说话,一个声音传来:“爷,您在这儿哪!叫奴才好找!”他的贴身小厮冯才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旁边跟着我的奂儿,也是直喘气,这大冬天的,俩人估计都是跑遍了灯市吧。我心中一阵波动,揽过了奂儿。
  “走吧。”十四根本不甩我们,自顾自地上了马车。我也不甩他,上了自己的马车——小厮们看到我,都是一脸阿弥陀佛,唉,看来以后我得提醒自己,现在不是自己为自己负责的时候了,好多人都为我负责,从前随性而为不过脑子的小事,现在还真都可能牵扯到别人的脑子啊。
  马车上我一直昏昏欲睡,奂儿一直给我捶着腿,还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和冯才怎么一路拌嘴怎么一路找过来。我迷迷糊糊地想,就让马车这样走下去得了。可是就像惩罚我的痴心妄想一样,马车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奂儿搀着我下车,八贝勒府的两头石狮子就映入了我的眼里。没想到,这个上元节,没和叶梓玩个翻天覆地,倒是走得我浑身散了架子又兜了回来,想来她大概跟着十三继xù
  悠闲,总比我享shòu
  吧T_T……
  小厮早就进去通报,我跟在十四阿哥的后面进了门,唉——看了他一晚上的后背@_@……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房间还亮着灯。月亮已经快升到了头顶,想必折腾了一晚上,府里的人都已经睡了吧。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不雅,夜不归宿、狼狈不堪,还跟着个阿哥这样跑到这里来,恐怕芷洛格格的英名就毁在我手里了!
  亡羊补牢。我低声对奂儿吩咐了一声。她迅速折回马车里取来了我的花盆底,我立在原地,手忙脚乱地换下了布鞋。十四毫无表情地侧身看着我的军训时紧急集合一样的动作。抹抹脸,我又换上了一副“芷洛表情”,直起身来——一个蓝色的身影走了过来,是八阿哥。天啊!刚才在马车上本该想好应对之词的,结果一直在犯迷糊,现在我……我……
  脑中一片空白,来不及反应,八阿哥已经到了面前,没有什么表情,眼神瞟过十四,又移向我,我及时低下了头,仍是不知dào
  怎么解释。
  身边的十四突然开了腔:“芷洛格格可能嫌咱们的宴会无聊,跑去逛灯市忘了时辰,被咱们碰见,就带她回八哥这里来歇一宿,明天再回宫吧。”好个十四!杀人不用刀!我简直是欲哭无泪了,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回道:“独乐乐何不众乐乐?十四阿哥不也是和芷洛一样,割舍了八阿哥的精心款待,去民间的灯节与民同乐么?”十四眉毛一挑,扁了扁嘴,我也挺身准bèi
  迎战。
  八阿哥终于发话了:“既然如此,芷洛格格就住下吧。十四,晚了,你也早些去歇着吧,明日还有早课呢。”十四斜了我一眼,一甩袖子,出了院子。我抑制着冲着他背影做鬼脸的冲动,恢复了低眉顺目的“芷洛姿势”。
  半天没有声响。我狐疑地抬起头,对上了八阿哥罩着雾气的眸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饿了没?”一句极不搭调的话,要不是看着他的嘴型,我真的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嗯。”我不由自主地答道——虽然和叶梓狠狠吃了一阵子,可是经过这两个时辰的体力劳动,我早就四肢无力亟待充电了。
  他扯了扯嘴角,叫奂儿跟着四福晋的贴身丫环春荷去备膳,转身领着我走进一间屋子。
  一个人正坐在桌边,看到我们进来,忽地起身。那是个身形颇为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看到我,表情一滞。
  “洛洛?”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表情从怀疑变到惊喜,心里在不断地推测——难道这就是我的老爸,传说中的夸岱?可是,眼前这位叔叔虽说和我长得颇像,却明显是个武将,没有什么文人的气质嘛。
  八阿哥见我只是愣愣的,显是误会了我的茫然,微笑着解释道:“我和鄂伦岱正好有事商量,倒是赶巧了,你们叔侄难得见上一面,我就借个地方吧。”竟然真的是叔叔啊-_-b,我出了口气,笑着上前福身道:“叔叔,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您身子骨如何?”“哈哈,好,好……两年没见了吧,洛洛你倒是越发出落啦。”鄂伦岱捋着胡子笑道。
  我微微一笑:“阿玛向来可好?”“他这两年在南方为皇上行走,广纳贤才,搜罗那些什么文啊什么集的,忙得倒是很精神,看来皇上给他这个差事,好过让他在京城里做那个挂名都尉呢!”我这阿玛果然是风雅之人。我不禁遥遥地想着,他是不是个宽袍大袖,仙风道骨的像那些“子”一样的高人哩?看着鄂伦岱叔叔的样子,这俩兄弟,一粗一细,还真是南辕北辙呢。
  正想再套套瓷,突然看见他和八阿哥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一凛——能和八阿哥在这个时辰这个地方单独密谈的,又能是个怎样的“粗人”呢?
  果然,又客套了几句,鄂伦岱说道:“洛洛,我不能多留了,好歹是上元节,回去陪你婶婶去。”我顺坡下驴,笑道:“那我也不留您了,叔叔慢走,替芷洛向大家问安吧。”“你这丫头,阿玛不在,出了宫也不到园子里来,下次可得回去坐坐了。”鄂伦岱皱着眉说。
  我笑着应着,送他出了院子。
  转身回来,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大碟小碗——刚刚的宴会,只顾着和一群福晋格格们寒暄,和叶梓商量怎么出逃,还真是食不知味。现在看到满桌的菜式,果然样样精致,我觉得自己的两眼在放光,冲到桌边,看了八阿哥一眼,小心地伸出筷子……………
  开始我还努力维持着淑女的形象,后来随着出筷子的频率越来越快,八阿哥的脸色也越来越惊奇——当看到我两口吃下一个春卷还闭上眼睛回味的时候,他也伸出手拿起了筷子………………
  叫奂儿和春荷把几乎都空荡荡的碟子撤下去,我心满yì
  足地走到院子里,抻了个懒腰。
  “也该累了吧?”八阿哥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已经叫春荷给你准bèi
  好了房间,早点歇着吧。”我感激地冲他一笑,转身跟着春荷走上了回廊,只觉得懒得说也不必多说什么客套的感谢之词——我是真的有点累了。到了拐角,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到八阿哥略显瘦削的背影,他还是站在院子里,双手背在身后,那身蓝袍空荡荡的卷起。
  我一时移不开脚步,索性折了回去。
  “八爷还不歇息么?”我轻轻地走到他身边问道。
  “睡不着。”他没有看我,只简单地作答。
  我低下头看着脚尖,张了张嘴却终究不知说什么好,甚至有些懊恼自己走回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失眠是我的老毛病了,当初大学里和喜欢的男生分分合合,搞得自己每个晚上都是辗转反侧第二天也是状似巫婆。当下只觉得好多话想劝他,却又无从说起——他心中挂碍的,和我当初心里的那些无病呻吟的小事,又怎会一样?他心中谋算的,又岂是初涉皇宫几个月的我所能了解?一个人的心事,又怎么那么容易允许他人窥测?更何况,我现在又是什么身份,只凭着自己勉强算个“过来人”凭着一时的冲动就要和他讲什么心静自然凉的道理么?
  我抬起头,忍不住扯开嘴角一笑。
  他正转过头来,正看到我的苦笑,拍拍我的头,他柔声道:“晚上风大,快去睡吧。”
  那一个晚上,我翻来覆去的几乎没有睡着,在我心里八阿哥一直都是一个充满悲情的角色,不过也只是悲情而已,那只是一个遥远的不相干的历史失败者罢了。可就在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他那个萧索的背影时,却突然感觉到,比起生命的消逝,我更不忍看到一个人徒劳无功终逃不过宿命的挣扎——操纵万物命运的上帝能有多快乐呢?不过是一生叹息而已。
  就这样没边没沿的想来想去,天边微微亮了起来,我索性起身梳洗,尽量地轻手轻脚免得扰了旁人。一照镜子果然熊猫出世,唉……回到古代来首次形容憔悴,却是在这陌生的八阿哥府上。出去透透风吧。
  八阿哥的院子果然也是极为精致,可见主人颇费了一番心思。可是结果就是,我绕了半天就绕昏了头。所有的屋子都长得差不多,我晕头转向地分不清哪里是来路哪里是去处。早起的小丫头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我更是羞于问路,突然看到八阿哥的身影在旁边的房间里一闪,激动地赶紧奔过去。
  原来这是他的书房。他已换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袍,立于桌旁正在写字。他略抬起头看到我,只是微微一笑,复又低下头。我畏畏缩缩地凑过去,只见他的字形虽然极为秀美,但在我这个外行人看来却也知dào
  力道稍有不足。再看他写好的十几页,竟是《中庸》中的句子:“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何不慥慥尔?”……
  我皱了皱眉,心下颇有些气闷。他忽地说道:“你也来试试?”苍天啊!我那几笔见不了人的“书法”,怎么能在这里现眼?我鼓着腮帮子站在原地。
  他的眼睛又弯了:“写不好?”我撇撇嘴,心里作了个决定,随即大义凛然地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笔。把纸摩挲了半天,直到他说:“够平啦。”我才低下头去,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认认真真地用尽心思地写一幅字:“圣人无为,亦无败;无执,故无失。”只是短短两行字,写完了,竟觉得手心有略微的汗意。呼出一口气,我抬起头,意wài
  地看到八阿哥眼旁的雾气散去,他歪着头,只是打量着我的字。我全身的汗毛不禁集体起立,突然不知dào
  此举是不是有些冲动。
  突然,他静静地下了考语:“真难看。”
  我好不容易顺平了气,坐在饭桌边,旁边的八福晋不住地给我添这挟那,我也完全领受了她的好意,碗里绝对保证没有存量。
  八福晋满眼都是笑意:“芷洛妹妹,没想到你也是爽利性子的人,竟能想到跑到府外去过上元!不过,我要是年轻个几岁,还真保不齐就和你们一块儿逛灯市去了!”我不禁也笑了起来。之后细细地跟她描述了灯节上的小吃、焰火,老人们卖的糖人,灯笼上的蹩脚诗谜,她也是听得入神。直到丫鬟们撤了膳,我们才发觉时间过得够快。
  她过来拽着我的胳膊,微笑着说:“今天我就不留你了妹妹,在太后娘娘那儿只说我把你留下谈心,免了麻烦。下一次咱们禀过了娘娘真的要好好请你过来小住几日,再叫上衡儿,必定很热闹。”我心下一阵感动,这八福晋,的确有其动人之处——所谓的八阿哥“惧内”的宫中传言,恐怕是有失偏颇吧。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宫里几日了,精神却一直萎靡。给叶梓的信竟然石沉大海,让我不得不暗暗担心——那日我们毕竟是私自外出,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是她又没让奂儿带过来什么话,又不似有何大事。唉,她的处境,一定是比我难应对得多吧,有时真的希望能够快些搬出宫去和她并肩作战,可是苏嘛妈妈的服期未过想要回家终是困难。只有在信中多多嘱咐她几句,精神上的支持,能够给她一丝丝力量也是好的。
  闲了半日,终于觉得不能这么厮混下去。我让奂儿帮我好好拾掇了一番,照着从前芷洛出门的气势,精心打扮了一下,别说,心情还真的上扬了一些。我真不应该忘记,即使是在原来,我和叶梓派遣郁闷的方式除了狂吃,还有狠逛——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会不舒服哩?
  带着总算恢复了一点神采的脸,我朝德妃娘娘的长春宫走去,期盼能够得到四阿哥府上的哪怕一点点消息。
  还没到德妃的屋子,倒是先有笑声传来——我暗想来请安的不是十三便是十四。不知我和叶梓的老公他雍正皇帝为什么如此没有缘分,人都说死党和对方的伴侣都是死敌,我……死也不敢的-_-……
  奂儿掀了帘子,我一探头,果然看到十三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一屋子里只有他表情严肃地在说些什么,德妃和小丫头们却都是笑得前仰后合。我向前行礼,德妃一时喘不过气,只是指了指椅子让我坐下。
  十三继xù
  在那里瞎掰说笑,我边喝着茶,心里却一直在想着怎么跟他打听四阿哥府上的事……突然听到哪里在叫我的名字,蓦地抬头,只见十三正挑眉看着我,嘴角是满满的笑意,眼神却是刺得我心中一颤,只听他朗声道:“娘娘,儿臣说得也有些累了,不如让芷洛格格给我们说一段怎么样?”我一时怔了。
  德妃娘娘笑着看着我:“芷洛这孩子最近确是活泼了很多,再不是从前的冷口冷面的样子了。”“哈哈,那是自然。”十三迅速地应道,我瞟了他一眼,他却不看我,自顾自地呷着茶。看他这副尊容,想来我今天若要得到叶梓的消息,任务也忒重大了T_T.当下只是对德妃一笑,心平气和地做淑女。
  十三倒也没有对我穷追猛打,只是坐正了身子,对德妃道:“娘娘,前些日子咳嗽,最近该是好利索了吧。”德妃笑道:“不碍了。你上次送来那个什么民间偏方白萝卜蜂蜜倒是管用得紧。是请教了什么名医吧?”十三哈哈一笑,目光扫过我,冲着德妃道:“这可要和娘娘保密了。”德妃斜睨了他一眼,嗔怪道:“莫不是又是你哪里的红颜知己?咳,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美人债太多啦!改日你皇阿玛知dào
  了,我看你怎么收场?”十三也不争辩,只是轻轻一笑,略微举起双手以示投降,靠回了椅背。
  这个十三,果然也是古代的花花男子一只,还好意思嘲讽我——我心里哼了一声,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正对上他挑衅的目光……
  德妃倒是没有感觉到空气中淡淡的火药味儿,转头对我说:“这个十三啊,自来和我亲近,真真比老四都懂得我的心思。”语气没变,但我看着德妃突然略显黯然的脸庞,不禁想起叶梓说的她和四阿哥母子间颇为敏感的关系。
  “娘娘,其实四哥他很是惦记着你,只是一时脱不开身。这次我来也是他的意思。”十三收起嘻笑,认真地说。
  “是么……呵,也算他细心了,知dào
  你和老十四来了,我定是不免开心个半日。”德妃马上又恢复了常态,继xù
  和我们闲话。
  可是我的心思仍是无法集中。心中有根一直不愿去拨动的弦,不可避免的共振。
  纵然德妃和四阿哥是相见不如不见,却终归是血脉相连;苏嘛对芷洛,更是恪尽职守,疼爱有加——而我呢,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我最爱的那个人,却可能永远和我天各一方。虽然在现代的时候,也是分隔两地,但是想妈妈的时候,还是会一个激动,搭个飞机就跑回去,还总是硬缠着她一起睡,絮絮叨叨地和她碎念——我的老妈咪,淡淡地说出最睿智的话,总是充当我除叶梓之外的另一绝对闺中密友。
  于是,我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自己和老妈有没有可能再见?我不在了,她会不会仍然能够尽量快乐的生活下去…………一股热浪涌向我的眼睛。
  不行。不行。不能失态。绝不能失态。
  我深呼吸,突然起身,行礼道:“娘娘,您身子大好我就放心了。这就先告退了。”德妃和十三本来也正是说着什么趣事儿,此时被我一举惊诧,一时竟没有回答。
  我一鼓作气,拼了这一次,又福身道:“芷洛告退。”也不等去和小丫鬟们唠家常的奂儿,快步出了长春宫,拼命劝自己不要再想,可是和妈妈腻在一起的场景却反而不断地涌进脑海。我拼命的忍住泪水。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奂儿这丫头?……我脚下没停,只说:“我得静一静奂儿,你先回吧。”来人仍是追上了我,这才稍微放慢了脚步,和我并肩而行。我一转头,看到了十三阿哥,漫不经心的神情。
  “这一个时辰都是神游太虚,莫不是不小心丢了魂了。”他侧头看着我。
  我一个机灵,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大事。忙稍稍静心,低声问:“杜衡她那里,没出什么事吧?”十三的表情一滞。
  我的心蓦地一紧,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快说啊,她怎么了?”十三看着我紧拽他衣袖的手,只是“唉”了一声:“她很不好。”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只觉得自己要爆zhà
  了!我早该想到,叶梓的老公是谁,雍正是什么人物,两个18世纪的深宫女人偷跑是什么行为,应付一群心机颇深的女人有多可怕。她现在……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她也不能伴着我,甚至遥遥支持都不得,这个地方,我不觉得还有依靠和眷恋。
  我一时悲从中来,眼泪再也控zhì
  不住,十三的脸在我眼前模糊。不要让他看到!
  我车转身子,继xù
  快步地往前走,越来越快最后差点要跑起来。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得到解放,肆意地冲破束缚。有人在我耳边不停不停地说话,我听不到,也不想听,只是一边不断地抹着流到下颌的眼泪,一边只是盲目地走。
  突然,那人窜到我面前,握住我的肩膀一阵猛摇,直晃得我七荤八素。我一时头晕眼花,几乎要站不住,过了好久才恢复了焦点。
  那还是十三,只是此时他浓眉紧锁,脸上少了几分懒散换成了几分焦虑,甚至有些扭曲。他一手握着我的肩,一手不轻不重地拍着我的右脸。
  “听得见我说话么?!我说——我,逗,你,的。”他精疲力尽地说。
  什么?!我彻底清醒了,只是眼泪仍是无法控zhì
  地往下掉。他注意到了我的表情,两肩一松,闭了闭眼睛,重复道:“我逗你的。”我一时无法置信,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拽着我坐在旁边的石头上,递过了一条手帕。我接过来擦干泪痕,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蹲下身子,看着我的眼睛娓娓道来……
  原来是这样!我深深出了口气,心里畅快了许多。只要叶梓无大碍就好……我全身松懈下来,反而有些瘫软,早就知dào
  这样大哭是最耗体力的了T_T.我回过神来,看着十三那张大脸,只觉得他这恶作剧真是恶劣已极,又实在没有力qì
  和他算账,只是伸手把帕子递还给他,撇过了脸送客。
  谁知我的手空荡荡地悬了半天,只听他的声音响起,又恢复了他擅长的语气:“得了吧,那么脏了还还什么,洛洛你自己留着吧。以后要常备着手帕,这么不淑女的行为,啧啧,还好是我,这要是被谁看到了……。”他撇着嘴看着我。
  我猛地转头,正色道:“十三阿哥,我只说这一遍:我和太子爷他,绝非如你所想。世上之事,即使亲眼目睹,也未必不被双眼蒙蔽。”他也正视着我,静静地不说话,似乎在评估着我这话的分量。我也静静地看着他,等待审判。渐渐地,他脸上的不忿之色褪去,一抹真诚的笑意漾进他的眼梢。
  “好吧。信你。”他简短地说道,笑意扩大到嘴角。
  我撅着嘴站起身:“也不稀罕你信不信。”他一挑眉:“噢?我还以为我不信,你又要大哭一场哩!”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真想给他一顿拳打脚踢。他却敛了神色,好像说给自己听似的,低低地道:“还好。”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待询问,越过十三的肩膀,却忽然看见那边的水边立着一个女子,依稀像是经常在太后那里碰到的十格格。她临风而立,身子略向前倾,头发却没有盘起,只是垂在背后。这场面……我张大了嘴巴,这不是电视剧里常有的镜头?!
  忙推了十三转身,让他向后看去。他看到那女子,也是怀疑地说:“那不是如妹妹?”我俩一时面面相觑。他突然说:“前几日皇阿玛把如儿指给了科尔沁部的吉多尔济……。”我俩又交换了一个短暂的注视,随即一起向湖边跑去。我体力不支,渐渐地落在了十三的后面,却仍是掐着腰尽全力跑过去,慢慢地近了近了,只见十格格转过头来,看到我们俩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面前,满脸尽是惊疑,跨下了石阶,问道:“你们俩人,这是怎么了?”我一时只顾着扶着胸口喘气,十三勉强问了一句:“如儿,你……。”可是一看她除了被我们吓住之外没有什么异常,便知dào
  也不用再问下去。只是弯下腰,手支着膝盖,侧头看着我。我也喘着气看向他。
  三秒钟之后,一阵爆笑从我们胸腔爆fā
  出来。除了和叶梓那两次相聚,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无所顾忌地大哭再大笑一场了!一时间胸闷气短,又笑得肚子痛,我勉强支撑着偎坐到了身边的大石上。十三更是乐不可支,不同于我的体力不支笑得没毫无气势,他交叉着双臂哈哈大笑,倒是豪气干云。我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睛,不觉心中一暖。
  身边的十格格本来是愣愣地看着我们,此时早已放qì
  ,随我们两个疯子去笑了,她整整衣裾,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我旁边,瞧瞧我,又瞧瞧十三。
  我压抑下笑声,却压不下笑意。挽过她的手,说道:“如姐姐,你可别生气,咱们两个……以为……以为……。”她疑惑地看着我,随即反应了过来,一时气结地说:“好啊你们,当你们的如姐姐是什么小家子气的女人了!”她吸了口气,又道:“洛洛我不怪你,你……十三哥,连你的亲妹子都摸不准!”十三仍是哈哈轻笑着:“咱们的如儿自然不会摆这种姿势投湖去了,十三哥被人影响得今日颇为反常,你还是原谅则个!”说着一作揖。我也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吐吐舌头。
  十格格掌不住一笑,道:“算啦,看你们累得这样子……。”我俩分别坐在十格格旁边,一齐盯着她瞧。
  她无奈地叹道:“十三哥,记不记得我们小的时候,难得见一次。有一次皇阿玛木兰狩猎,我们俩都随行。你带我们放风筝来着?”十三郑重地点了点头,道:“那时候,咱们玩得甚是尽兴。不过五姊姊和六姊姊都把风筝收了回来。你却没有。”十格格续道:“对,我要了剪刀剪断了风筝的线。看着它飞呀飞呀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点儿,别人都甚是惋惜,我心里却充满了喜乐。”我和十三对视一眼,心下有几分了然。
  “皇宫里我住了十四年,是时候飞到漠北去,看看没有宫墙的地方了!”十格格的眼睛里燃起了一小簇光芒。
  此时已近傍晚,太阳的余晖恰恰照在我们的脸上。
  从前我经常见到十格格,却不过是点头之交。今日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我突然觉得此时的她非同以往的美丽。宫中能有如此有光彩的格格,不愧是十三的亲妹妹,也是颇具英豪之气!我心里一阵感动,或许,即使在这里,也有值得我倾心相处的人儿。
  “所以啊!你们,不为我高兴,却这样急着要挽救我?”十格格仍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一咧嘴,忙转开话题,也说了真心里的话:“如姐姐,改日我厌了这皇宫,你的漠北会有我的帐篷吧!”十格格颇为诧异地望着我。
  我放下包袱,一股脑地继xù
  说:“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好多人说那是多么落寞。我一直不这么觉得。如果我们能够在没有宫墙的地方,看落日孤烟,难道就不快活了么?”十格格没有作声,只是微笑地注视着我。
  十三却移开了目光,轻轻地说:“若无挂碍,自然是四海皆可为家。”我心中一震。你心中的挂碍,是谁呢?是你的四哥吧?
  一时气氛有些沉重。还是十格格首先缓过神来,挽着我站起,道:“洛洛,十三哥和我说我还不信,你是真的不一样了。宫里的格格们,恐怕只有你能认同我这番话。你放心,漠北永远有你的地方。”我眼睛不禁又有些发涩,只是回握着她。
  夕阳西下,甬路上留下我们三个人的身影,拖得长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