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老将出山
那天匆匆的接机交谈后，乔真对十多年前的这起珠宝店血案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对他们的日常作息到社交关系，进行了一次梳理。对整个珠宝店的店内外建筑结构、周边店铺经营范围有了清晰的概念。尽管过去了那么多时日，姨夫说起这些来还是脱口而出，念念不忘。这个眼窝深陷的消瘦男人，多年没有再娶，妈妈告诉过她“他家唯一的装饰品就是装着母女俩骨灰的花瓶”，看来并不是夸张。他的精气神似乎就在这漫长而又毫无希望的案件追踪中一点点流逝耗尽。
曾经有不少人问过乔真，为何放弃原专业获得的学分，宁可多花一年时间去改学犯罪心理学和痕迹学。乔真每每总是回避这个问题。
她以为是前夫的妹妹雇凶杀亲带给自己的震撼，直到现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三张交替的脸——憔悴的姨夫、被爆头的阿姨、还有惨死的表姐——她才明白，那个乖乖女的叛逆犯罪不过是个导火索，自己心底早有了个埋伏多年的心结，抑或是她从警的使命。
为了这个答案，他们都等了太久，外婆折了自己的寿命，母亲白了头，父亲和姨夫耗掉了该追寻的幸福，而她，也还是没有把握好自己的婚姻。
是时候改变了，可是又谈何容易。
乔真坐在档案室里，这是她第三次翻阅卷宗里的资料。尽管这本卷宗相比其他的悬案看上去更薄，但她还是不愿意放过其中的每一行字，每张图的任何一个细节。
午饭后，乔饶刚走了进来，父女俩心有灵犀地第一次默默同看一本案卷，虔诚地似乎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乔真看了很久，她发现父亲的侧重点放在了人物关系和可疑名单上，而她，总是不自觉地更关注那些数据类的痕迹物证。各有侧重，各有所长，也算取长补短。
对于其中一部涉案汽车的取证结论和现场缩略图，乔真显然表露出了非同寻常的兴趣。不仅贴近了看，而且还掉转案卷，从各个角度观察，甚至拿来量尺比对。
“看出了什么苗头？”乔饶刚对于物证类虽然并不陌生，但到底隔行隔山，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异样。
“当时这辆车的取证，是我们的人还是他们的人？”乔真忧心忡忡地问。
“这我得去问问，时间隔了太久，说不定有的人都找不到了。但是，我能确定的是，这个结论应该不是我们得出的。”
乔真的眼睛亮了又一点点暗下去，但看得出，她仍然抱有一丝希望：“爸，如果你能找到参与这个环节的工作人员，再如果，他还留着当时的一手资料，说不定这个案子真的有戏。”
乔饶刚表示怀疑：“你确定，当时因为我们的高度重视，在物证方面他们后期算是全力配合，派出了他们的首席技术人员，应该不会有差错吧？”
“爸，有经验的技术人员也是有可能出错的，这并不是因为他的经验不够丰富，或者态度不够认真，而是因为现场的情况错综复杂，即使经历了再多案子，也有可能遇到从未遇到过的情况。比如这种。”
“这个案子里的车有什么不同？事发后，车早被倒卖了，对方相当狡猾，倒了好几手，根本查不到原始上家。”
“但是，痕迹只取了这里一处，说明当时经过比对和筛查，确认可能是犯罪嫌疑人的生理痕迹。这点，我们还是要相信老技术人员的直觉和水准的。”
乔饶刚摇摇头：“你平时不是一直推崇数字和科学，现在却来和我说什么知觉了？”
乔真推着乔饶刚往外走：“我要验证的恰恰就是数字和科学上对现场痕迹的分析，爸，你快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其实乔饶刚对于谁当时去参与了现场勘查心里有谱，只不过，这个人大约十年前就离开了公安队伍，跳出体制下海经商了。乔饶刚几经周折，还亲自登门拜访说明所托，终于在周五的时候，带了一个穿着休闲衫、气定神闲的小老头走进了办公室，叫来了乔真。
那个被他唤作“老李”的男人把一台笔记本电脑摆放在茶几上，调出一个历史文件夹，抬头看到乔真走进来，只扫了一眼，就对乔饶刚竖起了大拇指，笑呵呵并不多言。
乔饶刚貌似没有在意，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满出来，对着乔真介绍道：“这是你李叔叔，同行老前辈，当年我们队里甚至整个市里最有水平的刑侦专家。”
老李毫不谦虚地补充道：“之一，之一。现在大概是连小乔都比不上了。”
乔真感觉老李的气场倒是和自己很合，没有生份，上去就大方地打了个招呼：“李叔，现在的勘察技术随着科技发展，不仅作案手段变化莫测，就连勘测仪器都更新换代越来越快。连我们这些近几年的科班生，有时候都觉得来不及学呢，更别说你们了。”
李叔点点头，打开了一组照片，示意让乔真过来看。她坐下后，看到居然是涉案汽车的勘测图组，不禁惊呼：“李叔，这点材料您保留了十几年？”
乔饶刚一脸庆幸：“如果不是李叔有这么好的职业习惯，恐怕，你要看这些照片，都是无路可找了。”
老李摆摆手：“这哪是什么职业习惯，这是职业病，强迫症，看到没结案的案子，有疑问的案子，或者是破解辛苦曲折的案子，我都会不受控制地收集所有相关资料，还要定期备份一份在另一台电脑上。这不，老乔来找我的时候，正好我要维护资料，十几年过得太快了，老电脑都淘汰了好几台，差点把资料全部弄丢了。”
“那这个案子，是属于哪一种？”乔真问。
老李面色有点沉重：“它刚好三样占齐了。”
“所以说，您当时勘测下来也觉得有疑问？”
“没错，只是这个疑问，我到现在也没解开，这种感觉你明白，万抓挠心啊。”老李捂着胸口感叹，“我今天来就是想听听，咱们老乔家的高材生有什么见解？说不定会给我点启发。”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辆车的玻璃是钢化玻璃？”
“没错，因为有贴膜，所以在逃窜过程中，他们有过意外撞击但是没有完全碎裂，你看，这块地方可以看到裂纹。”
“如果是在破裂玻璃这类物体上捕捉痕迹，一般我们会采用什么方法呢？”乔真看似在请教。
老李笑着冲乔饶刚道：“哦哟，老乔，虎父无犬女，一上来就考我来了。”
乔饶刚正要呵斥她，老李一挥手止住他的话头，两人似乎一下子切入到学霸忘乎所以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首先要排除掉光影的干扰效果，此外，打光的角度很重要，否则就会形成偏差，造成误读。”
“看来这一点，您已经直接排除了出差的可能性。”乔真感叹他的业务水平隔了那么多年，还是那么游刃有余。
“当时对方的结论是片段掌纹，因为我们排除了许多种其他可能性，对应的痕迹都找到了对象，也都找到了不在场证明和无犯罪记录，基本不会有错。”
“当时这张照片是您拍的吗？”乔真点点头，又问道。
“现场照片是我拍的，显色照片不是我来，包括结论分析，我有参与，但并没有发言权，毕竟，当时是在对方人生地不熟的地盘上。”
乔真的眼神专注地看着电脑，问道：“所以，这是当时您认为最有可能的嫌疑人痕迹，却偏偏在档案库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对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