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打劫
喜子用力跺掉脚上沾的黄泥,叹了口气——
昨天刚下了场雨,本就坑坑洼洼的官道瞬时变成了小型的湖泊,马儿吓得连走都不敢走了。没柰何,喜子只得下来牵着马走。
心里也越发替少爷愤愤不平——
这世上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皇帝的闺女就能这么不讲理吗?竟是生生逼得少爷这般满腹经纶的人沦落到这样的穷乡僻壤。
以少爷大才,理应高居朝堂之上,受诸人膜拜才好……
正自胡思乱想,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喜子忙不迭跑过去:
“少爷,地上泥水多,你还是在车上的好,没得踩一脚烂泥!”
口中说着,已是拿了蓑衣,但等着陈毓下车就给人披上。
陈毓不禁失笑:“好了,喜子。我什么时候那么金贵了?”
两人本来是一起长大的,说是亲兄弟一般的情分也不为过,可从自己有了功名,喜子就越发恭敬了,而等到自己中了状元,喜子简直都快把自己当成神来供着了。
雨已经小了很多,陈毓自是没放在心上,却也不忍拂了喜子的好意,接过蓑衣披在身上。
隔着层层雨幕,已经能瞧见远处高低起伏的山脉,可不正是东夷山所在?待过了东夷山再有一天路程就是苜平县了。
陈毓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reads;。自从进入东峨州境内,就阴雨连绵不绝,大大延滞了行程不说,这般湿漉漉的能拧出水来的天气也委实让人不舒服的紧。
正自凝目远望,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却是李景浩特意拨给陈毓的侍卫赵城虎正飞马而至:
“公子,再往前五六里就有个小村庄,卑职已经遵照公子吩咐找好了可供借宿的农家。”
虽然这会儿天气还早,可要继续往前走的话,无疑就要露宿山中。
一则连日阴雨之下,陈毓等人因错过宿头,已是接连三日靠啃干粮度日了;二则天气不好,山路湿滑,山中又多野兽,倒不如今儿个好好歇上一晚,明日一早再行上路更加稳妥。
听说前面很快就会有人家,喜子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忙不迭催促陈毓回了车上,又念着马夫加快速度,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来至李家村。
赵城虎找的那家村民,正好就在村东头,旁边还有一座小小的私塾,掩映在蓊蓊郁郁的杂树之间,倒也颇有几分野趣。
一行人经过时,正听到那私塾先生讲解孟子的“浩然正气”篇,“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那私塾先生的声音如金玉相撞,说不出的干净动听,却不知为何,偏偏又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沧桑之意,糅合在一起,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极致魅力。
陈毓听得有些怔然,不觉掀开窗帷一角,细密的雨幕中,隔着阴郁的枝桠缝隙,能瞧见一个身着青衫的落拓背影,极瘦削,似是还架着双拐,却依旧努力站的笔直……
陈毓叹了口气,果然是胸有不平之气的士子。只废了双腿的话,已是注定再也无法立在朝堂之上。倒是可惜了身上这股子宁折不弯的精气神儿。
正自叹息,又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路上都少见行人,更不要说那般打马如飞的骑士,喜子瞧着新奇,便是陈毓也不觉多看了两眼。
那骑士速度快的紧,待来至陈毓几人面前,似是不经意的一扬马鞭,那马仰头“希律律”一阵嘶鸣,亏得陈毓车辕中套的也是少见的良马,饶是如此,依旧吃了一吓,马蹄一下踩进旁边一个水坑里,马车顿时歪了一下。亏得陈毓赶紧抓住车厢门,才不致从车上摔下来。
“抱歉。”马上骑士拱了拱手,竟是个悦耳动听的女子声音。
陈毓正好抬起头来,正对上女子一双满是野性的又明显有些讶然的剪水双瞳。
“无妨。”陈毓点了点头,旋即放下窗帷,嘴角却是噙着一丝古怪的笑意,事情好像有些意思呢。
马上女子明显没想到陈毓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大大笑脸——果然是金尊玉贵人家养出的小公子,瞧着还真是细皮嫩肉的,这般俊俏容貌,和阿玉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呢。
“咦,那女子往私塾去了。”喜子明显有些被女子的美丽给镇住了,直到女子绕过篱笆墙,在私塾门前停下,才收回视线。
那清冷的读书声音果然戛然而止。清脆爽朗的女子声音随即传来:
“阿玉,走了,家里明儿个要办喜事,大哥说让我早点接你回去reads;。”
竟是那私塾先生的姐妹吗?
喜子还要再看,要投宿的那户人家的主人已经迎了出来,主人家姓李,就一个儿子,说是在外面做些小生意,常年不在家中。李老汉夫妇也都是年过花甲了,瞧着俱是慈眉善目的样子。
老两口又是给几人端热水,又是张罗着弄吃的,当真是热情的紧,忙的不亦乐乎。
“多谢老伯,我们自己来就好。”陈毓忙接过脸盆,刚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明显有些恼羞成怒的男子声音打断,细听之下,可不正是从私塾那边传来: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可不正是之前那个讲解浩然正气的男子声音?只是这会儿听着,怎么有些说不出的憋屈?
另一道爽朗的女子声音随即响起,可不正是方才还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漂亮女子?喜子几个明显兴趣盎然,竟是手里的活也不做了,只一心一意听起那边的争执来:
“好阿玉你莫要生气,那个,我不是有意唐突你,这不是,那个,你们读书人经常说的,什么,什么,对了,事急从权吗。这下着雨,家里又实在有事,而且我马术好着呢,真不会摔着你……”
喜子和其他侍卫听得不住咋舌——
这姑娘说什么?要抱着一个男子共乘,一匹马?这也有些太出格了吧?人瞧着顶漂亮的,怎么性子竟是彪悍到了这般地步?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会养出这般厉害的女儿来。
“你放开我——”男子的声音越发愤怒,甚而细听的话,明显已是有些歇斯底里了。
陈毓抽了抽嘴角,实在是越听越像,那什么,街头无赖调戏民间美女的戏码呀,不同的是正好颠倒了一下。
而那马也正好从私塾那边绕了过来,众人瞧了一眼越发忍俊不禁——
却是一个清瘦男子正被裹了蓑衣放置在马背上,他的身后则是之前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子,不独稳稳的坐在后面,双手还以保护性的姿态紧紧的揽着男子劲瘦的腰身。
怪不得男子方才反应那般大,即便身子骨再不好,可这样被保护着靠在女人怀里的姿势,怕是是个男人就受不了。
注意到几人的视线,男子越发羞得抬不起头来,又知道女子性情执拗的紧,也不和她废话,就只是揪住马脖子要往下面跳。
吓得女子翻身骨碌一下就从马背上跳起来,张开手臂,一副随时准备把摔下马背的男子抱个满怀的模样:
“好阿玉,你坐好,我下来,我下来行了吧?”
口中说着,探手抓住马缰绳,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
“你可坐好了,真是摔下来,可不得,让人心疼死?”
最后一句话不觉降低了音调,语气里全是丝毫不加遮掩的疼宠之意。
口中说着一抖缰绳,竟是伴着马儿一起在雨里飞奔起来,地上本就湿滑,她这一跑,顿时溅起一地的水花,两条裤腿一下湿了半截reads;。
“哎哟,好冷。”
女子叹着气,甚而还夸张的抖了抖身体。却依旧牵着马在雨水里一脚低一脚高的跑着,再加上时不时踩到水坑里时长长的抽气声……
坐在马背上的男子身体顿时一僵,终是一下拽住女子执着马缰绳的手,半晌,咬着牙无可奈何的郁郁道:
“别跑了,上来吧。”
“真的?阿玉你不生气了?”女子瞬时喜笑颜开,仰着俏脸一眨不眨的瞧着男子,却不待男子回答,已经飞身上马。
一直到那匹马没了影子,喜子才回过神来,不住匝巴着嘴巴:
“都说东峨州民风彪悍,倒还真是名副其实。”
初时还以为是兄妹呢,这会儿瞧着,分明是夫妻,只这么厉害的婆娘,寻常人还真就消受不起。
陈毓抬头,正好瞧见李老汉眼里也全是笑的模样,明显是经常见到这样的情景,不觉莞尔:
“瞧老伯的样子,和那私塾先生是熟识的了?”
接触到陈毓的眼神,李老汉眼里的笑意却是一下敛去,又恢复了之前老实的有些木讷的样子:“小郑先生是十里外郑家村的小少爷,最是个心善的,一文钱不要,教村里的娃娃们学字。就是他那婆娘,瞧着风风火火的,也是菩萨心肠,经常来救济村里吃不上饭的人家……”
陈毓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什么,那边李大娘已然烧好了饭菜,一大盆糙米饭,一大锅鸡汤,上面还撒着不知名的野菜,香喷喷的味儿道,闻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喜子忙从褡裢里掏出锭银子硬塞到两位老人手里:
“老伯,大娘,辛苦你们了。一点银子,不成敬意,两位一定要收下。”又兴致勃勃的邀请两人一起吃饭,李老夫妇却是连道“不敢”,又说灶膛那儿留的还有饭,那儿也暖和,两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那边陈毓几个也跟着坐下,每人盛了一碗饭,各自无比香甜的吃了起来,只是一碗饭没用完,几人就慢慢软倒在地。
“成了。”李老汉一步跨出灶间,哪还有之前表现的丝毫老迈?便是木讷的李大娘举动间也多出几分彪悍来,抬脚踢了踢陈毓,脸上露出几分嫌弃:
“果然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孩子,这么容易就被撂倒了,早知道也让五爷和大小姐留下来……”
话音未落,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再次响起,两人抬头,明显吃了一惊——
怎么五爷又回来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方才还中气十足捉弄五爷的大小姐这会儿竟是横躺在马背上,一点声息也无。
“李堂——”那五爷明显骑马的水平不高,再加上行动不便,一勒马头之下,一个坐不稳,登时从马上栽了下来,好巧不巧,正好落在陈毓几人身侧。
“五爷——”李堂吃了一吓,忙要跑过去,不妨方才还“昏迷不醒”的陈毓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手臂闲闲一伸,正好扣在男子的脖颈上。166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