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 黄九郎

  何师参,字子萧,住宅位于苕溪之东,门临旷野。这一晚黄昏外出,见妇人骑驴而来,后面跟着一名少年。妇人年约五十,气质清越,少年约十五六岁,仪表非凡,丰采胜过佳丽。何生素有断袖之癖,目睹少年,神魂出窍,翘足送其离去,影灭方归。
  次日一大早,何生便去路旁等候,希望能再见少年,落日时分,少年果然来到。何生曲意逢迎,笑问少年自何而来。少年回答说“外祖家。”何生请他入斋一叙,少年推辞没空。何生苦苦哀求,少年勉强答允,坐了片刻便即告辞,何生挽着他手,送出门外。嘱咐道:“如果下次顺路,一定要记得找我。”少年唯唯诺诺,快步离去。
  从此后,何生日夜思念少年,坐立不安,时不时去门口眺望。这一日傍晚时分,少年终于出现,何生大喜,邀他入屋,命童儿摆上酒席。问其姓名,少年说“姓黄,排行第九,年少无名。”何生问“为什么经常看到你从门外经过?”九郎说“我母亲在外祖家,体弱多病,必须时常探望。”
  酒过数巡,九郎告辞欲行。何生捉臂挽留,关上门窗不放他走。九郎无可奈何,只得红着脸坐下,两人挑灯共语,九郎温和如处子。有时何生言语放肆,九郎则含羞面壁,不愿搭理。何生欲与他同床共寝,九郎不许。推辞说“我不习惯与旁人同睡。”何生再三强求,九郎不得以,解下外衣,着裤卧于床上。何生熄灭烛火,紧挨着九郎磨磨蹭蹭,伸臂将他搂入怀中,意图欢好,九郎怒道:“我以公子为风雅之士,故与你流连,可是观其行为,同性狎昵,简直连禽兽都不如。”恨恨爬起,自顾去了,何生怅然瞧着窗外星辰荧荧,唉声叹气。
  自九郎离去,何生担心他不再相见,每日里痴痴发呆,思念少年,望穿北斗。过了数日,九郎才肯现身,何生大喜,上前致歉,强拉他入斋。两人坐下笑语闲聊,九郎神情自然,何生暗自庆幸他不念旧恶。过一会,何生解衣登,床,再次请求与九郎共枕,九郎说道:“缠绵之意,我已铭记在心。但是朋友相交,何必非要如此?”何生苦苦纠缠,但求一亲玉.肌,九郎无奈,只好同意。何生等他熟睡,暗中轻薄,九郎惊醒,披衣骤起,乘夜遁去。
  何生郁郁不乐,若有所失,废寝忘食,日渐憔悴。每日唯一之事,就是吩咐童儿去屋外等候九郎。这一日九郎从门前经过,童儿牵衣拉入屋中。九郎见何生面容清瘦,心中大骇,上前慰问。何生告以实情,泪水随着话语涔涔而落。九郎柔声细语,说道:“在下的意思,只因你我相爱,既无益于弟,又有害于兄,故不愿为之。可是你一意坚持,我还有什么好顾惜的?等你养好病,到时再说吧。”何生大悦,自九郎去后病情颇有起色,数日内便即康复。不久后九郎果然如约而至,两人宽衣上床,两相缱绻。
  事毕,九郎说道:“今晚勉强顺从你,此事不可习以为常。”又道:“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帮忙。”何生道:“说吧,什么事?”九郎道:“我母亲患有心痛,只有太医齐野王之先天丹能够治疗。你与齐太医素来交好,请替我求几枚药丸。”何生点头答yīng
  ,入城求药,第二天交给九郎。九郎大喜,连连称谢。何生又欲与他苟合,九郎摇头道:“勿相纠缠。待我为你另寻一位佳人,胜过我万倍。”何生问“是谁?”九郎道:“我有一位表妹,美艳无伦。你若愿意,我去替你说媒。”何生微笑不答,九郎怀药离去。
  三日后,九郎再来,仍然开口求药,何生恨他几日不肯出现,言辞中不免诸多讥讽。九郎道:“我本不忍害你,既然你执迷不悟,请不要后悔。”自此之后,两人夜夜欢好。九郎每隔三日必请何生求一次药,齐太医甚是奇怪,跟何生说:“我的丹药极为灵验,三帖药方便能根治顽疾,都这么久了,你的病还没好吗?”说话间一次性裹了三包药丸给他。目视何生,说道:“我看你神色黯然,莫非有病?”何生道:“没有。”齐太医替他把脉,惊道:“君有鬼脉,病在少阴,如果再不注意,命不久矣。”
  何生归去后跟九郎提起此事,九郎赞道:“齐野王真是良医,我其实是狐妖,咱们不能再交往了,否则会害了你。”何生并不相信,又担心九郎不再与自己见面,所以只拿出部分药丸给他。两人继xù
  厮混,过了没多久,何生果然病倒。齐太医给他诊治,说道:“当初你不听忠告,如今魂魄离体,回天乏术,我也无能为力了。”九郎每天都来书斋探望何生,叹气道:“不听吾言,果至于此。”
  未几,何生死去,九郎痛哭而回。
  在此之前,县城中有一位太史,少年时与何生同学,十七岁官拜翰林。其时朝政腐败,贪官秦藩大权独揽,无人敢与之为敌。太史上书弹劾秦藩罪状,反被罢官。秦藩与太史势不两立,念念不忘干掉仇敌。恰好太史年少时曾与一位叛王交往过密,这件把柄落到秦藩手中,太史自知性命难保,索性自杀,夫人亦上吊而死。
  太史死后,隔了一宿忽然苏醒,口中叫道:“我是何子萧。”家人反复询问,太史口中所言,全是何家之事,原来他已被何生借尸还魂。
  何生复活后,出门狂奔,回到旧宅。这件事情很快便传入秦藩耳中,以为太史诈死避祸,一心欲置他于死地。派人上门索要千两黄金,何生假装答允,心中忧闷欲绝。
  正烦恼间,九郎忽然造访,两人见面,悲喜交加。何生又想与九郎狎昵,九郎骂道:“你有三条命吗,就这么不怕死?”何生道:“生无乐趣,还不如就此死去,一了百了。”口中诉说冤苦。九郎皱眉沉思,半晌说道:“你我重聚,正该庆幸,怎能轻生?公子久旷单身,我表妹慧丽多谋,必能为你分忧。”何生道:“怎样才能见你表妹?”
  九郎道:“此事不难。明日我与表妹会从此地经过,你可以自称我大哥,我假装口渴上门讨水,带着表妹一同入屋,到时你相机行事,一见到我眨眼,口中便叫‘驴跑了’,我自有主张。”两人定好计策,九郎告辞而别。
  次日晌午,九郎与表妹果然从门外经过,何生拱手打招呼,三人絮絮交谈,何生侧目打量女郎,见她峨眉秀曼,美如仙子,心中大喜。九郎一声咳嗽,说道:“天气好热,有茶喝吗?”何生连忙点头“有,有。请进,请进。”
  九郎拉着表妹一起入屋,女郎面色迟疑,似乎不大愿意,九郎笑道:“三妹不用惊讶,这位何兄是我大哥,都是一家人,不用避嫌。”女郎闻言不再坚持,点了点头。九郎将毛驴系在屋外木桩上,三人迈步入室。
  何生奉上茶水,目视九郎,说道:“你上次跟我说的话,如果不能兑现,那我还是死了算了。”女郎性格聪明,见何生说话之时,目光有意无意瞥向自己,心中明了:他二人在算计我。离塌而起,轻声细语说道:“走吧。”
  何生急了,连忙叫道:“驴跑了。”九郎一跃而起,神色仓皇,讶然道:“哎呀,驴跑了,我出去看看。表妹,你先别走,等我回来。”快步而出,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屋中只剩下孤男寡女,何生一把将女子抱入怀中,强行与之交.欢。女子吓得脸色苍白,口中连声呼叫“九表哥,快救命。”但屋外寂寂,并无回音。女郎急得不行,软言求恳:“公子已经有老婆了,怎么不顾廉耻,跑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何生笑道:“我没有妻室,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女郎沉思不语,良久才道:“那你起个誓:纵使山河灭绝,绝不可以始乱终弃,我便从了你。”何生更不犹豫,当即手指苍天,发下誓言。女子不再抗拒,两人上床云雨。
  事毕,九郎归来,女子上当吃亏,对他恨极,神色恼怒。九郎劝道:“此乃何子萧,昔之名士,今之太史。与为兄素来交好,可以托付终身。就算舅母知dào
  此事,也不会怪我。”
  说话间天色越来越暗,何生请女郎留下,女子担心姑母责怪,不愿过夜,九郎道:“娘亲那边不用担心,我去替你解释,尽管放心住下。”微微一笑,跨驴离去。
  女郎在何府住了数日,这一天门外一名妇女带着丫鬟路过,年约四十,神情意致,酷似三娘,何生喊女郎出来观看,原来是她母亲。
  妇人乍见女儿,十分奇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三娘惭愧不能对答。何生邀请妇女入屋,跪拜在地,讲述缘由。妇女笑道:“九郎真是胡闹,仓促定下婚事,为什么不与我商量?”
  三娘下厨备饭,款待母亲,妇女吃了一顿饭,告辞离去。何生得娶佳人为妻,心中快意,但想起被秦藩敲诈千两黄金一事,又忍不住烦恼,成日皱起眉头,面带忧色。三娘问清楚原因,笑道:“此事不用担心,九表哥一人便可办妥。”何生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三娘道:“我听说秦藩好男色,而迷惑男子正是九表哥所长,由他出马,主动勾引秦藩,投其所好,怨可消,仇可报。”何生迟疑道:“就怕九郎不肯答允。”三娘道:“九表哥心肠最软,只需苦苦哀求,事无不成。”
  第二天九郎前来,何生跪地乞求相助,九郎惊道:“你我两世之交,有什么需yào
  效劳的,尽管开口,只要能够出力,决不推辞,何必如此见外?”何生大喜,将心中计谋和盘托出。九郎闻言,面有难色,三娘道:“我失身于相公,是谁造成的?如果相公被奸人害死,我怎么办?”九郎不得已,只好答yīng。
  三人依计行事,何生写信通知朋友王太史,请他帮忙对付秦藩,并介shào
  九郎给他认识。王太史会意,设宴招待秦藩,命九郎扮成女子,于酒席间作天魔舞,宛然美女。秦藩色心泛滥,当即跟王太史商量,欲以重金购买九郎,王太史装作沉吟为难,推辞一番,最终点头。
  秦藩大喜,当下带着九郎回府,昼夜与之欢好,至于原配妻妾,尽皆视若尘土。九郎颇得秦藩宠爱,饮食供给,奢华有如帝王,又赐予万两黄金。
  过了半年,秦藩抱病在床,九郎知他命不久矣,打点好金银细软,借口回家探亲,趁机逃之夭夭。
  没过多久,秦藩死去,九郎回到何生住处,出资新建豪宅,购置田地婢女,接母亲与三娘一家老小前来居住,人妖共处,亲如一家。
  九郎外出,车马仆从云集,百姓均不知他是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