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七话 夏夜梦中还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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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慕理再看一眼杨坚,兀自转过身去,
  “脏,”
  一个字,顿时堵塞了这边两人剩下的话,杨坚一张脸难看地似是泥潭,
  脏,他可是魏国大将军杨忠之子,从小锦衣玉食,饱读诗书,养尊处优,他不嫌弃别人就好了,沒想到居然会有人说他脏,
  这该死的秦淮王,先前对他所有的喜爱与好感在一瞬间崩塌,
  自己会脏,低头的那一刹那,杨坚脸色愈加难看,居然不得不承认,此时的自己的确很脏,
  “秦淮王,她也很脏,你怎么不说她,”杨坚偏过头看着这个瞎子,她一身白衣已经泛黄了,
  萧慕理转过头,露出的侧面完美无瑕,可看向杨坚的那一只深邃眼睛却饱含复杂啊,杨坚悻悻然地闭了嘴,
  “來人,”萧慕理刚喊罢,门外便很快站着两个侍女,“王爷,”
  “将这孩子带下去,好生换洗,”
  “是,”这两个侍女极其温柔地回话,而后迈着细小碎花般的步伐朝杨坚走來,又毕恭毕敬地朝坐在地上面目虽脏可气质傲然不肯屈居人下的少年杨坚作揖:“杨公子,请罢,”
  因如今襄州为秦淮王占领,是以南朝人居多,这两侍女看來应是來自遥远的江南之地,眉目清秀,形体娇小,声音婉转如夜莺般动听,一声“杨公子”说來,叫性子傲娇的杨坚都不好意思來拒绝这两侍女的请求,只得硬着身子尴尬地起身,神思颠沛流离地跟着两个侍女去了,
  “你还真是厉害啊,我一路上都**不了的臭小子,被你两句话一说,便跟着婢女去换洗了,”小白龙懒洋洋地看躺在地席之上,借着昏黄灯晕,长身玉立的萧慕理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不是本王厉害,是本王了解男人,”萧慕理轻柔一笑,
  “是么,”
  “上善若水,女人如水,饶是男人再厉害,抵御的了千军万马,却终究逃不过女人的一声柔声细语,他虽是少年,终究也是个男儿,自不例外,”
  “那这一路上,怎么就不见他对本姑娘轻言细语嘞,”小白龙对他这番理论甚是好奇:“同样是女人,这小子……”
  萧慕理不敢苟同似的无奈睥睨这毫无规矩地躺在地席之上的人:“你个瞎子,你见过哪个女人和你一样这般躺着,你瞎,不代表那小子也是瞎子,”
  “可我不喜欢柔声细语,”小白龙惬意地翻转过身子,打着呵欠,似是要就此睡去,
  萧慕理悄无声息地走向她,目光垂落在她发黄的白衣和锃亮的乌黑发丝之上,
  “南边的,你作甚,”她灵敏的耳朵毫无知觉地便抽动了一下,
  “看你在长安这些日子,和那雪狗鞭做了甚么,”萧慕理半跪在地席之上,两手按住她肩膀,“死龙,我以为你再不回來了……我真地以为你再不回來,丢下秋影奴,丢下梁国,丢下……丢下本王……”
  轻闭着的双眸之上,长长的睫毛无意识地颤动着,半晌后悄无声息地分离,小白龙转回身,任由着他轻轻地抱着自己,长长的黑发洒落在他十指间的缝隙之中,
  虽双眼尽瞎,看不见这位高权重的秦淮王眉眼之间的任何一丝惊慌失措,可透过他冰凉手指传入到衣裳里皮肤毛孔的温度,她好似能感知到他心底深处任何一处怅然若失,
  “南边的,你怕甚么,我……这不是回來了么,好好儿地回來了,”她殷虹的唇角轻轻地勾起一丝欣慰的笑容:“除非雪狗鞭杀了我,否则,他如何困地住我,”
  “并非困住,”他恍惚地兀自摇着头,神思早已颠沛流离,
  “我从不担心谁人能困得了你,也从不忧虑你生命就此结束,我只怕,你有本事挣脱他的桎梏,却也早已算计好丢开我的束缚,抛却所有,一个人,无法无天嚣张跋扈肆无忌惮地腾空入海翻云吐雾,再不回头看一眼深处水深火热南国百姓,也再不看一眼生存在这国度里的人了,”
  “南边的,你在胡言乱语些甚么呢,”小白龙全然一副浑然不解的样子,
  萧慕理凝视着她,此时的她,怎么就如此天真呢,
  似是因为瞎了眼,看不见自己的心绪,她好似初出闺中的破瓜少女,对人世所有的七情六欲、生离死别,乃至牵肠挂肚都浑然不解,同样了,她由此也便不知自己的所思所想所爱所恨,
  修长的十指紧紧地按住她瘦削的肩膀,萧慕理目光深深地注视着怀中难得安然的人,
  “小白龙,约突邻慕月,你可知,这是你最为厉害的地方:真好似一条龙,來去无痕,明明似曾轻抚,却终究难以猎住,总叫人怅然若失,”
  “那别试图猎这龙了,”小白龙左胸口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是有一团燃烧的火焰,向天撕扯着告诉她所有的罪孽,
  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臂,旅途的疲乏在这深夜里一点一点浮上她洁白的面容:“到头來,龙猎不住,网破了,弓箭丢了,你沒了这些,还拿甚么去做你该做的呢,”
  “可一心想做真龙天子的人,却连龙都猎不了,又有甚么资格再竞技这天下……”
  “我……南边的……你,你…….”
  “我想,只有这龙在,猎龙老叟终有一日才会真正成为真龙罢,”萧慕理紧紧抱住她,心脏急速的跳动让她白皙的皮肤微红:“南边的,若是可以,那龙会一直在罢,直到你成为真龙天子的那一刻,”
  “那之后呢,”萧慕理眉梢挑的更高了,捏紧她的双臂,
  “我会看着你……呃,”剩下的字因为他突如其來的拥抱而咽入喉中:“南边的,荆州还……”
  “嘘……”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她薄凉的嘴唇上,看着昏黄灯光下格外安宁的人,抱住她的力道不由得悄悄地变大,清晰地感知着怀中人由弱变强的颤抖,温暖的手掌沿着她手臂的衣袖,一点一点地轻抚到她的胸前、脖颈,再到她瘦削的脸蛋儿上,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靠近,两人咫尺距离间的浅淡呼吸交织在这一纱距离之中,
  “南边的,”
  就在那唇与唇将近就近的最后一瞬,小白龙一声惊呼惊醒了神思游离的萧慕理,他还未从这那似是梦境的美好之中醒悟过來,面前白影迅速一闪,适才安然躺在怀中的小白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离自己一丈距离远的地方,
  黄灯之下的白皙皮肤有些许发红,似是刚造出來的宫廷纸一般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很晚了,王爷早些歇息去罢,”说罢,她转身往外去,
  “你去何处,”
  “你又想走,”萧慕理坐起身,冷冷地盯着她,似是在怒视着仇敌,从未觉得这瞎子如此地麻烦,
  “回柔然么,呵,你连他都不见就这般离去,想必不会是回去柔然了,莫不是,是去往天涯海角,”
  “我想,我回來梁国,是做的最愚蠢的事,将來梁国罹难,南朝千万子民岂不是要骂我约突邻慕月红颜祸水,让我背负一身骂名,我该……”
  萧慕理正襟危坐,优雅地整理起衣袍,方才出现在面容上那属于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一点一点褪去,好似方才灯影下的一切柔情蜜语都不过是黄粱一梦,
  而如今,梦境已醒,他亦苏醒,他依旧是萧慕理,萧慕理依旧是秦淮王,
  “死龙,你不但是北公子,如今还是梁国王妃,有责任和本王保卫这梁国千万子民不为战火所焚,如今你若走了,你抛夫弃国的骂名就不是一身了,”
  “慕月,”小白龙正要再说,屋外远远地便传來一个男人的呼喊和脚步声,萧慕理眉峰一挑,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听了,这里还有你要关心的人,你是本王名正言顺的妻子,就这般洒脱地离开,从此以后,本王可沒有义务留着他,”
  “你,”她小脸蛋儿胀地鼓鼓的,
  “慕月,”远远地,秋影奴便看见夜风中飘飞的素白衣袂,迅速跑过來,连萧慕理都未曾看一眼,便紧紧抱住思绪万重的小白龙:“慕月,”
  “影奴,”
  “我还担心那雪狗鞭将你带回长安,杀了你,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幸得朱将军來跟我说,否则……”
  “我在呢,我好好儿地活着,你莫要别担心了,”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在生死之间游走的人,而如今却得尽力安抚别人,
  秋影奴哪里有空闲心思听她的安慰之语,全数将约突邻慕月的种种为难归咎到自己身上,
  “每一次都是我,明明说要和你一道回大漠,可是我不会武功,像个懦夫一样,把你给了萧慕理,给了御梦侯,若他当真杀了你,我……”
  “我怎么会死呢,”小白龙紧紧咬住唇畔,心胸处一口酸泉扑腾而出,蔓延在每一处净土之上,这影奴啊……看來自己潇洒地走了,这世间究竟是有人记挂自己生死行踪的,
  终有人会挂念自己,将自己放在心上的,这一生,活地也并不是那般孤独,
  人终究不能太自私了,除非來也一人,去时一人也无可厚非,可这世间的牵绊还是很多的,自己终究不属于那独來独往的一类人的,
  “我怎么会死呢,我不是说了要保护你么,我还会保护爹爹和秋父秋母,一起去鲁窟海子的,”两只颤抖的手,一时之间不知该放在何处,
  这两人好似才是夫妻,自己倒成了多余的了,
  萧慕理冷眼看着他二人,转过头不看这碍眼的画面,“秋先生,你朝思暮想的人好容易现了行踪,又要走了,去往天涯海角,连你都不告诉,你得替自己打算了,”
  “南边的,”深知这萧慕理是故意这般说辞,小白龙面色微变,秋影奴闻言惊恐地放开她,双手紧按着她的肩膀,好似捏着随时会被风吹走的人:“你去哪里,”
  “影奴我……”
  “你说过,帮萧慕理拿回荆州再和我一起回大漠的,你如今要一个人去哪里,”
  “你怎么总是这样,一个人來鸿去燕,叫我们担忧你生死下落,”
  “你知不知道,你爹爹得知你在这里下落不明,常常托人寄信來询问你,你这般做,叫我怎么回答,”
  “影奴……”说起还孤身在大漠的约突邻丸谌,腹中肠胃几乎是扭曲一处般,狠狠地刺激着心魂,小白龙深吸一口气,苦笑道:“不去,他胡说的,我哪里都不去,我只是旅途劳累,想去歇息的,”
  秋影奴看着不怀好意的萧慕理,又慌忙看向小白龙:“真的,你沒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了,”小白龙后退两步,苦笑道:“御梦侯带着大军压境荆州,如今正是大战之际,我说过会帮秦淮王夺回荆州的,怎可食言呢,是吧,王爷,”
  “王妃记得诺言就好,”似是将所有人都算计在手一般,萧慕理自负从容地一笑,“既然如此,已经深夜了,都早些歇息罢,明日清晨,本王要和诸位大将商议对抗魏军之事,王妃既然也是本王的军事,那便一道了,”
  “好,王爷早些歇息了,妾身先去了,”小白龙难能可贵地作了一揖,便出了屋子,秋影奴当即快步跟了上去,
  洒满黄灯的屋子里,萧慕理独自一人与一室灯光会意,俊容之上那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渐次退去,幻化成一层铺着一层的些许孤寂……
  “我让人为你备一间卧房歇息,”长廊上,秋影奴陪着小白龙走着,
  “沒有心情睡,”
  “为何,”秋影奴捻眉,随即明白过來:“你在想他……”
  “我在想他和南梁,”小白龙就近坐在长廊的栏杆处:“本來想着魏军压境,他一定需要我,可如今,我发现,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出现的,”
  “你不是想陪他走完这条路么,”
  “那时他冷血无情,可影奴,我是瞎子,却不是傻子,他似乎……心性变了,我……他,他……哎,”
  秋影奴看着她愈加惨白为难的面容:“慕月,你该不会对他…….”
  “我不知,我不知是我对他,还是他对我,这感觉应是沒错的,还很清晰,我只知,我可能不该再继续这样陪着他了,”小白龙垂首道:“你明白的,终有一日,我和你必须离去,可那时候,很有可能……”
  “你怕割舍不下,”
  小白龙抿抿唇,隔着浅淡的灯光,秋影奴清晰地察觉到她神色间的忧虑,不由笑起來,紧紧地按住她的手:“慕月,等你这话很久了,既然你怕将來割舍不下,我们现在就回去,带上你爹爹和我父母……”
  “影奴,”小白龙猛地打断他,让他顿时从痴傻的梦境中醒悟过來,欣喜在一瞬间幻化成落寞:“你如今,就割舍不下了,”
  “之前,我设计气死司马狂,让他魏军自相残杀,如今那雪狗鞭带着万千大军想要复仇……”
  “你真是优柔寡断,”秋影奴丢开她的手,尽力压制着胸中郁闷:“你说这么多,可你还是要留着,即使生死几度,下落不明,即使未來不明,”
  “等等……再等等,影奴,我们……再等等,好么,”这一句呢喃轻薄的如同夜雾,叫人找不到方向,秋影奴转过身,忧虑满布在他脸上的任一处角落,胸中的万语千言到达嘴边,终究化为一丝道不尽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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