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二话 遇见桃花塚
萧慕理徒步走在下五华山的蜿蜒道路上,不经意看向两侧的枯树,它们尚且没有散发春日的气息。他下山的步伐一直是不紧不慢地,可渐渐地,连这最后仅有的不紧不慢都出了一丝闲适味道。
他走地愈加缓慢,可这缓慢中却少了一份他惯有的从容。走路从来目不斜视的他时不时会向后方山林看去,似是在等着甚么人的到来。
他一步三回头地回望很久,见自己走过的那条石头小路和整座山林间,除了枯藤缠着老树,昏鸦追着日暮,始终不见那一抹白色的人影。
是了,山林之间,即使一条白色的丝绸都不曾看见。
他抬眼看了看乌鸦飞向而去渐次西下的夕阳,只觉夜幕将至,山林一下子冷了很多。深邃的双眸似是将那夕阳余晖席卷进去一半,泛起五光十色的妍丽,却也更加深不见底了。转身,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快速迈开步伐,往山林立那两座孤坟寻去。
绕过一棵百年大树,坟还在,却无人影。
那红如灯笼的夕阳猛地坠下了山!夜的无尽黑暗倏地将天地渲染!这黑暗又以最快的速度让这山林黑如窟窿!不见了坟头。不见了老树。不见了昏鸦。不见了她!
萧慕理大步走向那两座沉浸在黑色之中的墓碑,那从来挂着一丝浅笑雍容儒雅的脸上如千年玄冰般,冷俊骇人,紧紧盯着那两座孤坟,双眼深黑的竟让这不可一世的漆黑夜色也为之逊色,胆寒!
她终究是不见了!终究是骗了自己,走了!
“死龙!”
沉郁如狮吼的低吟让夜幕中的寒风也不敢再放肆,宽大的手掌借着雄浑内力,毫无意识地劈在那坚硬的石碑之上。
似是有甚么千年僵尸要从这坟墓之中爬出来一般,褚少娘的石碑顿时从头到尾裂出几条难以愈合的缝隙!
“死龙!”
……
难不成,这世间真是这般,天意总不遂人愿?
不想死地死活都逃不了入黄泉的宿命,可总有那么几个人,想尝一回死亡的滋味,可上苍总不给自己这等机遇。
自己应该是属于这后者了。
小白龙慢悠悠睁开双眼,知dào
自己此时还是躺在一个床上,而这床,应该不是萧慕理那厮的床了罢。因为睡着的感觉真是不同。
但是,这床应该是一个女人的了。锦被舒适,花香四溢,想来这世间除了萧慕理的床是这般,便只有女人的床是这般舒适怡人了。
“萧建?”小白龙起身,正要掀被子,才发xiàn
被子从她细滑白皙的身子上毫无阻拦地滑了下去。也因如此,外头的寒风顿时毫无阻拦地刺透着肌肤。
浑身上下的衣服被人褪去了!自己是裸着的?
“姑娘醒了?”细软的女子声音惊扰了她游离神思,寻声朝门外转头而去,惊觉自己是赤-裸的,当即将掉下去的被子又赶紧抱了起来,挡住胸前两团无限春光。
“甚么人?”
门口传来两个女子的呼吸声响。只听一女子对另一女子说道:“姑娘醒了,你去打些热水来让她洗个澡,再准bèi
一套新衣裳来。”
“嗯。”又听到另一个女子应了后离去的脚步之声。
“是你们救了我?”
门外这女子穿得一身堇色貂绒,模样极其标致美艳。这女子走将过来,将小白龙脸色细细一看,妩媚一笑。
“是我们救了你。你不知你倒下去的时候,脸色惨白地吓人,吐了好大一滩血,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幸得我家主人运功为你疗伤,你又这般连连睡了好几天,瞧这脸色都好多了。”
“多谢了。”小白龙唇角扯起一丝干笑。
几度要的死的人,总是死不了,老天留自己这一条性命在乱世之间,又是为哪般?倒不如索性去了十八层地狱,或是西天极乐,倒也安静地自在。
这女子见小白龙一直不曾正眼看自己,心头疑惑,将她左看右看:“姑娘双目……”
“我乃眇目之人。”
“是么?真是可惜了这么清俊的姑娘,还有如此美丽的蓝眼睛。”
小白龙微微一笑:“有甚么可惜的,早习惯了这等黑夜般的日子。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姓李,双字奉扇,他们都叫小女奉扇,姑娘也这般称呼小女罢。”听这奉扇言语之间流露的精气,小白龙虽看不见容貌,心下赞叹,也是个灵动女子了。
“奉扇么?敢问这里又是何处?”
“此乃我家主人静养歇息之地,桃花塚。安静的很,我家主人最喜在这里吟诗作画,修生养性,是个养伤歇息的好所在。小女见姑娘伤势颇重,一时之间好不了,不若安心在此歇息啦。”
“桃花塚?”小白龙微微凝眉,“此地可在竟陵?”
奉扇见她说此话时眉头打皱,实诚说道:“不了。桃花塚,顾名思义,正是一处冢。但离竟陵也不远,只是在五华山后十里处。”
“难不成你们都活在坟墓里?”小白龙不由好笑。
“不了不了。”奉扇哪里想到小白龙说出此话来,连忙解释。
“我家主人不喜外人打扰,是以才在五华山后的一处前朝皇冢后面修建此地,也让好些人望而生畏,不敢搅扰。兼之里外都是桃花,是以叫桃花塚啦。当然,若不是这桃花塚修在这里,也不会从五华山上救下姑娘你了。”
小白龙点了点头,想起自己衣衫被人褪去,道:“可是奉扇姑娘帮我解的衣衫,多有麻烦了。”
“啊?”奉扇扑哧一笑:“这……说起这事,要真告sù
姑娘,还真难为情了。”
“我从不难为情,直言便是。”
“其实,姑娘的衣服,不是我们脱的,而是……我家主人。”
先前几度这李奉扇提及“我家主人”,小白龙也不曾在意,此时听奉扇这般说来,小白龙若是以前那般孤身游走江湖,也倒不在意这等世俗之事,怎奈她已然嫁作他人妇,闻言不由一震:“你家主人?”
“姑娘,衣服和热水都准bèi
好了。”门外响起方才那离去的女子声音。
奉扇招呼这侍女将热水往木桶里倒去,又将准bèi
好的一件白衣裳搁置在一旁。
奉扇扶着小白龙往木桶走去。泡在这温暖的热水之中,这几日躺在床上的疲累一扫而空。念及她伤势未愈,奉扇带着那侍女服侍着小白龙沐浴。
“说起这脱衣服,还因为姑娘你自己了。我家主人途径五华山上,恰逢姑娘昏死在两座坟墓之前,探你呼吸,尚且温热,便将你带回来桃花塚。若是女儿家,我家主人定要让我们动手,谁让姑娘你女扮男装,是以,我家主人便自己来了。”
奉扇想起那日光景,一边帮小白龙擦洗着身上的血痕,笑道:“可这一脱,我家主人可是愣着了。”
小白龙听她解释,也不好再多说。当初娶褚少娘一死,便决定以后去为她扫墓都女扮男装,定不能让她上穷碧落下至黄泉,看着自己一个女人来扫墓,否则她定是伤心死了。
是以,即使是阴阳两隔,隔着石碑,她也得以“萧郎”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是以那日发丧她才女扮男装。不想,产生这般误会。
但细细一想,也无甚大要了。一副臭皮囊,让人看了便看了。若是当初,她还得记着自己是萧慕理的妻子,秦淮王妃。
可今次不一样了。
每每想起那二人和那些梁军为着一个傻子般的自己而枉送性命,自己为他拿褚云图,伤害了那么多人,他却背后插自己一剑,断了自己这最后复明的希望。
她现下是难以接受的。至少,眼下,她是不知该如何重新接纳他的。
奉扇偷眼看着这瞎儿:“姑娘在想甚么?”
“没甚么。”
奉扇还以为这女子在纠结自己的身子被别的不认识的男人看见了,宽慰道:“姑娘也莫念及我家主人看你身子了。在这桃花塚里,我们这些女子,可都是主人的女人了。身子该看的看,不该看的也看了,而且,很多姑娘还巴不得主人多看几眼嘞,好让主人收收他那风流心才是好了。”
“难道,奉扇姑娘是你家主人的妻妾?那为何,又称他为主人?”小白龙本来性子无忌惯了,自然不喜一群女人要以男人为中心的话来,心下对此嗤之以鼻,却难掩好奇。
“说来也奇了,我家主人至今未娶,尚无妻妾,可是,这桃花塚里,上上下下的侍女,歌舞女郎,两百多人,实则都是主人的了,主人甚是喜欢和我们在一起。这是大家心中约定好的了。”
小白龙心下惊奇:“如此多的女子?男的也只有你家主人一个么?”
“桃花塚里出了主人,便只有桃花和女人了。”
“真是天皇老子都羡慕不已啊。”小白龙忽地冷笑,待察觉自己这一丝笑意不合时宜,又道:“两百多人,就围着一个男人?你们倒也心甘情愿了。不过,奉扇应该是极其受你家主人宠幸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