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五话 起程徐州

  云秋荞这话说的极其肯定。薛典看着她羞红的花容,心头怜惜,可更多的却是一片迷茫与凄然。自身似乎对这虚弱的生命都抱着一丝希望,只是,无论能否长命百岁,有一点,那都是不可更改的了:
  若有朝一日自己真是去了,以云秋荞之善良和重情重义,还会有人为自己送终,为自己烧纸秉烛祷告苍天,直到自己真zhèng
  化为尘土,与大地相融,不复存zài。
  可自己呢?英雄一生,残废一生,却连一个孩儿在人间都留不得……无人陪她老去,无人为她送终,百年之后,哪个好心肠的活菩萨会为她清扫坟上荒草呢?
  想至此处,薛典无力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这对自己真心相待的云秋荞,多看一眼,心便多恨一分,多痛一分,自己孽作的便更深一层:
  自身已是支离破碎,却还要带着一个这样重情义的女子随自身一道经lì
  孤独之苦,让她尝不到天伦之乐。
  可怜这真相说不出来,莫说这有关一个男人的尊严,如今大局已定,说出来也不过让云秋荞更生绝望罢了。
  薛典心头凄迷,幻想无数。曾经每每想至此事,皆会恨尽那人,自己如此无辜,何以落得这种下场!
  内心深处对那人是千般诅咒,万般埋怨,可再想那人年少亦是无辜,被父亲害的家破人亡,连带那整个人都是九曲回肠了,如今亦是而立孤身。又想起那小白龙,薛典感到身子有些疲软,人生如此劳累。
  报复来,报复去,如今,所有的报复自己一人承担了。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似乎应该承shòu这一切。只是,代价太大了。
  心头又顿生迷茫,到底谁对谁错。
  可无论谁对谁错,已是如此。还能如何?
  只是,可怜了这善良的姑娘,对那人一心一意,那人明知自己无能生儿育女,可最后竟还是让她成了他监督自己的棋子。自己更不能此时说及此事,不过给这善良的姑娘徒增痛苦罢了。
  想来,有时候,欺骗对她来说,竟也是条活路了。
  想到深处,薛典觉得身子有些热,竟又走了过去。不怕死地,他又推开了窗户,而且缝隙更大了!
  他穿的很薄,长身独立静静地站在窗户前,抬起头来,安宁地专注地看着窗外几株桐树上本来开的正好在风中自在摇曳的圣洁桐花。
  可那些个花儿,却在这可恶的西风摧残中,一点点地脱离枝干,不得已地飘落进土地,终是化作了枯骨春泥,结束它一生短暂的生命。
  薛典眉头微微一皱。
  褐貂夜儿瘫软在卧榻上,双眼早已疲惫地睁不开,只是用尽最后的精神将主人看了一眼,察觉他安然无恙,才兀自睡去…
  云秋荞不解他竟又将窗户打开,可看薛典一副飘然出尘的模样,观摩着窗外,转身过去拿了一件极厚的大衣,走到窗前,只听这病弱的将军,以吴地侬声幽幽徒唱来: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云秋荞听着这将军的歌声,脚步一顿,神色间荡起一丝凄然,但很快,那层凄然落寞又消逝了。
  将大衣披在那高大却瘦削的病弱之躯上,与他并肩而立于窗前,陪伴着他,一道静静地望着窗外风景,感受秋夜风袭。
  却见窗外,残月高悬,秋风萧瑟,枯叶飘落,桐花绽放,再无其他。
  …….
  三日后。
  大将军薛典带着妻子云秋荞坐上马车,返程徐州,秦淮王派重兵护送。萧慕理、小白龙、秋影奴一众人在城外送行。
  此时正值寥寥中秋,那昔日绽放七日的十里桃花早已凋枯成朽木,众人顺着朽木大街出行,见当日那桃花开的极其艳丽,今日已是如斯境况,再见这秋风寒凉,离别在即,各人心头情绪不免低落。
  薛典、云秋荞夫妇与众人几番寒暄后,径自上了马车,驶向南梁、北齐边境徐州。
  云秋荞坐在马车上,本不想再看一眼,生怕心里舍不得的很,可再三犹豫,还是探出头来,向后望去。只见萧慕理依旧浅笑雍容,见自己朝他看去,向自己微微一笑,想起这大半年来自己随萧慕理走南闯北,并不奢望一个美好的结局,可最终的结果却是出乎意料,一时之间,云秋荞只觉一切恍然如梦,胸中酸苦,竟是说不清道不明。
  小白龙虽看不见人,但凭着听觉与秋影奴等人目送马车,唇角浮着冰凉的浅笑。
  云秋荞倒也不知为何落了眼泪,喉头一声哽咽便收回头来,坐好。薛典怀中抱着褐貂夜儿,看一眼垂头的妻子,坐在她身旁,一手扶着她脑袋,将云桥揽入自己怀中,也未曾说话。
  云秋荞任由薛典抱着自己,疲惫地半眯着眼,察觉马车驶离建康城的速度快了,似是再无任何留恋,也静静闭眼睡去,等着那自己从未去过的徐州城。
  见马车驶离越来越远,王府门口人一一离去。见萧慕理与小白龙二人独自立在门口,秋影奴、阿灵、萧建等人很识趣地进了府邸,留下那一道黄色身影和白衣女子立在门口。
  “已经走远了,怎么,还舍不得?”萧慕理转过头来。
  小白龙声色不动,半晌后才道:“看你如何给云倾城交代?将来,你又如何给云儿交代。”
  萧慕理收起缺月扇在袖,不以为意笑道:“武林盟主早已变更,由本王取而代之。女婿是天下闻名的大将,他高兴还来不及,本王何须给一区区云倾城交代?至于她……她是自愿的,我从未逼迫于她。”
  “你!”小白龙正要呵斥,寻思着萧慕理这“区区”二字眼下的傲然,竟与人人称颂的儒雅风流、礼贤下士全然不沾边,心下冷笑,狐狸尾巴真是渐渐露出来了。
  “怎会有你这等人?”小白龙收敛住自己情绪,不焦不躁说道:“是了。王爷都不觉愧怍,我这外人反倒是担心了。哼。”
  甩甩衣袖正要回去,只见萧建快步走过来,“王爷,王妃,有封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