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话 覆水深情再难收(上)

  沐月淡定地用手整理整理被小白龙弄乱的衣衫,“花木本就为人所观赏,年年岁岁,花开相似,也算无趣,不如一次性绽放,虽怨恨七夜,却惊艳众生,她们倒也不枉此生行了。”
  “你就为了看她们一次的巅峰之美,就毁了她们的生命?你……”小白龙一手将纸张扔到沐月怀里,“你也是这么践踏别人性命与尊严的吧。”
  沐月冷笑,但说出的话却是可怜兮兮的:“这明明是两回事啊。”
  小白龙同样冷笑,“以花看人,还真是你这心肠歹毒的家伙会做的啊!”说罢,她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懒得理会那人。
  沐月整顿好衣裳,目光暧昧地瞄一眼身边女人,惦念着方才那个冷笑,那个很奇怪的,冷笑。
  “你……在生气?”
  “没有!”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笑?”沐月一手按住小白龙的手,看似平和,却是用就最大的力qì。
  “可笑!你就那么笑,我为什么不那么笑?”小白龙白一眼沐月。
  “我是我,你是你。我可以对别人冷笑,谁也可以对我冷笑,可是你,小白龙!”沐月按住小白龙手掌的手忽然力道加重几分,目光也顿时暗沉下来,“你的冷笑,让我不舒服!很不舒服”
  “你舒不舒服关我甚么事!”小白龙又朝沐月翻了个白眼,“从来不顾及别人感受的你,也该尝尝这种不被人在乎的滋味。”
  “给这种滋味的人,也不该是你!”沐月今天像是犯了毛病一样,小白龙几番回嘴后,终于发xiàn
  这样子说下去,气氛有些莫名地怪异。
  咽了咽口水,感觉到如同咽下一颗沉重的心一般,小白龙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枣糕吃。沐月瞟一眼突然冒出来的枣糕,眉峰微挑,“你从哪儿来的吃的?”
  “御书公子给我做的!”小白龙冷哼道。
  沐月盯着小白龙吃着的枣糕,面容浅笑,但眼中却无任何笑意,只残留一丝狡黠,“我还在想,如果你吃的开心的话,我一定扔了它。不过,看你心情不好吃它,我还是很愉悦的。”
  小白龙嚼着枣糕的动作戛然而止,瞄一眼身边这个腹中九曲回肠的家伙,她眼眸半眯,似乎在思量着甚么,但她甚么也没做,又吃回自己的枣糕。
  “明天便是谷主与朱伞儿结婚的大日子了,南边的,你真不管?”
  沐月盯着湖水,似乎在搜寻游鱼:“管了,那又如何呢?”
  “她不会武功,你为甚麽不打晕她、抢走她、让你们生生世世一起呢?”小白龙大大地咬了一口枣糕。
  沐月冷笑着闷哼一声,顺手收回七夜怨的药方:“她说我们不能干涉这场婚礼,这样,所有的问题明天都会得到解答,会给我们关于三青之镜和三青之玉一个交代的,不是么?”
  像是听到另一个好笑的笑话,但小白龙却顿时没了笑容,反是紧紧凝视着沐月的眸子,表情却不是她一贯的放荡不羁,而是一种沉重。
  “所以,你为了三青之镜和三青之玉的秘密,再一次放qì
  那个人?那个你明明很爱的人?沐月。”沐月从未听过小白龙这么唤自己,心头“吭”地一下震动,和小白龙四目相对,却不知dào
  该如何继xù
  话题。
  半晌后,沐月面色难得冷漠下来,“你不是我,没有权力说我的感情!没有资格说我爱任何人!”
  沐月此时的表情,若是别人,倒还能被吓住,可是,眼前人是小白龙!这个蹭了他把八年饭,与他相处近十年的女子。
  她怎么会怕他?她从没怕过他!
  “我以为,你是因为朱伞儿说她爱上了萧誉,才死了心不干预此事,不强求于她。结果,你是为得到三青之镜三青之玉跟那笔宝藏的奥秘才没有动手的,又让我清醒了一次”小白龙说的语气有些怪异,沐月僵硬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一年之前,你为助萧绎夺三青之镜,而将她推给别的男人;一年之后,你即使说着后悔,可是,还是为了得到三青之镜的所有秘密,决定再一次舍弃自己明明念念不忘的人哪。”
  沐月沉默,觉得嗓子有些痛和嘶哑。小白龙从树上跳下来,望向另一边的风景,但却无心欣赏。
  “在你这样一个男人的心中,天下与名望总是比心爱的女人重yào
  的罢,因此你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看着她跟另一个人成亲,换取你要的三青之镜的秘密;可是……我不是你!也不会是你!”
  身下传来木板吱吱呀呀被人践踏的声音,“明日大婚,你不想看一眼那个人么?”话音落,人已消失站在木桥之上,只留下那一抹坐在树上的黄影在风中飘摇。
  深谷竹林中,星空月下,拾那红雨伞,着那红衣衫,挽那流云髻,端那七弦琴,抚那流水音,歌那“溱洧”曲。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蕑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
  士与女,殷其盈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芍药。”
  这一首《溱洧》里的男女,多像太湖上的自己,和那年少不懂事的黄衣公子。
  初相遇,年十八,他如此,她亦如此。
  太湖上,细雨中,红伞下,碧波荡,扇风起,情窦初开。
  他恋她倾国倾城貌,她慕他绝世风华姿,只一眼,便以为后生已得白头人。
  同归建康,她用八年时光与他在水榭相守,将一个女子最美的青春年华交付于他。
  那是即使抛却尘世所有,都会义无反顾的情。
  她以为她如此,以为他亦如此,可是……
  皇族间的纷争,他本是世外之人,却为自己效忠的人,为拿到冷冰冰的三青之镜,而将自己推给另一个人。
  自己的美貌,竟成了别人利用自己的最佳武器……
  可是,那又如何?
  他无情,自己还能如何?
  琴曲与歌声随着跌宕起伏的心情变化而更迭不断,难以平复,难以平复啊,可是…
  真的回不去了,无论他后悔,或是不后悔,无论萧誉死,或是不死,无论自己生,还是不生,都回不去了。
  她还有着更重yào
  的事要做!她还有更重yào
  的使命要完成!那是她生命使然!
  断弦的一刹那,水盈盈的眼眸恍然睁开,却是那样的决绝与无情!
  “你真不跟我走?”沐月低沉却又平淡的问话让朱伞儿那一双决绝的黑眸在一刹那间闪烁,但也就刹那。
  “你还是要来?”朱伞儿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好似一尊观音。
  “你应该想到,我会来的。”沐月轻声说道,却听不出想让让她跟自己走的欲望。
  朱伞儿收回放在瑶琴上的纤纤玉手,偏首看向那一张让自己心潮澎湃,却又潮起潮落的脸:“你不应该来的。”
  “你……就那么介怀从前。”沐月走至朱伞儿身边,远远看去,那红衣人国色天香,那黄衣人风姿绝世,应该是隐居的璧人一对才是,只是,真的是么?
  朱伞儿恍然一笑,笑的释然,笑得解脱:“我也一直以为,我是恨你的,可是当我跳入火海之时,我才明白,我从未恨过你。自那夜见过你之后,我再细思,竟也是如此。”
  沐月深沉的目光是难以形容的,凝视着朱伞儿的脸,似乎她说的,就是真的。
  “我和世间其他女子一样,中意你的风姿,中意你的才华,中意你的一切,以为你是那样完美。不!”
  撩起面前被风吹乱的青丝,朱伞儿目光一沉,“不是以为,是你真的太好,好的没有一点瑕疵和弱点,可这正是我错的根本。”
  “你后悔了?”沐月雍容俊雅,毫无失态,但问出的话却是冷漠的,无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