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一个时代的开启【上】 27、误会[推荐票加更7]

  大楼虽旧,却有宽敞的院子,还有持枪的士兵,在门口笔挺地站岗。
  姜灵觉得自己在梦游——尽管她从来没有梦游过。
  那两人并没有给她戴手铐、上体罚、关小黑屋,也没要她签字。他们只是带她进了一个不大的屋子,就出去了。然后又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还是便衣。男的把一盏刺眼的灯转向姜灵的方向,然后这两人不停地开始问话。
  男的很凶,女的很温和。
  姜灵把他们本来就知dào
  的都说了,比如她的出生年月、毕业院校、所学专业。关于路林的事,姜灵不知为什么不想说,就没说。只回答一句:“当时有个姚先生也在。”说得烦了,就换一句:“我不清楚,你们可以去问姚先生。”
  男便衣拍案起身。姜灵仰望他,顺便数了数他嘴边的法令纹——那灯光对姜灵并不是那么有用,至少她依旧看得清楚两人的长相。女便衣让男便衣坐下来,而后又明示姜灵,应该配合,否则后果不可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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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姜灵忽然想起了一首打油诗——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这当然未必对。姜灵暗道:但配不配合,对我而言都一样。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再乖巧,还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不会升级为荷兰鼠、变成宠。精神力六级肯定有它的用处,反正他们要强制征收了,那就不可能安排我去种花。既然如此,干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好工作坏工作,都不是我想要的,都只是混口饭吃。
  于是姜灵只是觉得无聊——再默契的搭档,看多了也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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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半小时后——房间里没有钟表。但姜灵知dào
  时间。因为进来时路过的大厅里有台老式挂钟,好像是牌的。它每十五分钟报时一次。对姜灵而言,它敲得够响了。
  作为疲劳审讯,这才刚开了个头。但事情却发生了变化。
  桌后的一男一女交换了一个目光,男的抽出两张资料,清清嗓子,沉声开念:“姜富安,男,五……”
  姜灵本来平静地看着他们俩人,只听了个开头,目光就蓦然一凝,直视男便衣的眼睛:“你在威胁我、用我的父母威胁我?请允许我提醒你,他们是中国公民!纳税人!不管你是警察特警国安还是当兵的,他们都是你要保护的人!我精神力六级是我的事,我是成年人!中国什么时候又开始连坐了?!”
  姜灵听到自己的声音沉稳而锋利。姜灵感到胸口一阵轻松——今天这一天下来,一连串事情下来,她这是第一回可以说几句理直气壮、态度明确的话!
  这令姜灵免于憋死。
  对两位便衣来说,碰到姜灵这种精神坚韧、威慑无效的,能找到突pò
  点就是一个很好的阶段性成果。接下来安抚也好、乘胜追击也好,选择很多。但男便衣发xiàn
  自己说不出话来。女便衣想开口,可她也仅仅只能张开嘴而已。
  姜灵盯着男便衣。时隔几天,姜灵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的姜灵杀生——包括杀人。借助藤蔓的绞缠、借助迁徙的野牛群,也亲手把箭矢射向敌人的眉心、把匕首从肋骨间准确地捅进目标的心脏。
  作为一个和平年代里长大的女孩子,作为一个连鸡鸭之类都没杀过、最多只杀过鱼的女孩子,姜灵之前根本不敢回味那些片段,全部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但现在,它们清晰地、逐一地,在姜灵脑海中滑过……
  ——林语者的世界,从来不仅仅是抽芽、长叶开花与结果;不仅仅是诞生与成长。林语者的世界,还有竞争、捕猎、衰亡。你死我活的竞争,弱肉强食的捕猎,不可避免的衰亡。【※】
  林语者的世界,一向都是适者生存!
  所以……
  姜灵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的脑海中已经变得一片平静,漆黑而冰凉的平静:既然你们威胁我、用我的父母威胁我,那么……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
  走廊上的灯光照了进来,姜灵没有去看。不过眼角的余光告sù
  姜灵,来人是姚先生。
  姚先生走到两个便衣身边,低声说了短短几句。
  姜灵把目光移到了姚先生身上,平静而迅速,漆黑而沉默。
  两个便衣收拾了文件,起身出去了。他们迈出房门时,只觉极为疲惫,背后这时才冒出冷汗,很快一片冰凉濡湿。两人对看一眼,都有些惊魂未定。
  姚先生按低了青白刺目的灯:“姜小姐。这是场误会。我姓姚,单名一个远字。遥远、远处的远。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姜小姐,请跟我来吧?”
  姜灵听到了姚远的话,但她的心神尚未从一片漆黑冰冷中拉回来。
  毒蛇……
  ……
  那是一条金红斑斓的毒蛇,它沿着营地旁的树枝慢慢游向前,悄无声息,一点点接近。然后它缓缓停了下来,收起身子。片刻的凝滞后,它一下子弹了出来,直扑大腿。梦中的姜灵的大腿。
  梦中的姜灵一根棍子一挥、敲落了它,旋即一只靴子踏在了它的颈上,一只手捏着它的头把它拎了起来。
  片刻后,毒蛇变成了一张蛇皮、一幅蛇牙、一个蛇胆、一份毒液,外加篝火上的一根肉条。那肉条缠在烤枝上,就像它生前缠在树枝上一样。
  而火堆边,一个同伴牙疼似地瞅着那玩意,另外两个嗅着香气,跃跃欲试。
  ……
  姚远说完顿了顿。姜灵还是没回答,他只好再重复一遍:“姜小姐?”
  姜灵眨了一下眼睛,垂下了眼睑,站起身来。
  姚远在前引路:“姜小姐,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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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远带着姜灵走进了一个会议室。不大,但很漂亮的小会议室。门口、以及走廊上有持枪士兵站岗的会议室。
  姜灵一进会议室,就看到了张甫与赵永刚:“你们也被……”不过她话没说完,就被姚远笑着摇手打断了:“不是不是。他们是来接你的。”
  姜灵“哦”了一声,直接道:“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当然、当然。”一个中年人接口道。这个自我介shào
  姓廖、被姚远称为廖局的中年人,说着“当然”,然而事实上,却并没有让姜灵离开。他开始解释误会、表示慰问。另外,他也委婉地指出,在结束与路林的会面后,姜灵没有立即主动地备案,相反姜灵拎着便携包、同整幢大楼里的其他人员一起离开了,是他们的工作会造成失误的关键所在。
  这才像是大人物嘛!姜灵讽刺地暗忖——路林他们相比之下,实在是太不像了!
  廖局做惯了报gào
  ,说话一段接着一段,气势自信威严,根本不给人插嘴的机会。
  而姜灵无言地对着他。
  中年人。发福了,不过身材总的来说还很壮实。相貌很普通,扔人堆里找不出来。眼袋肿得厉害。牙齿发黄,烟酒过度。因为应酬?当然,也有可能因为压力过大。
  姜灵盯着廖局开开合合的嘴唇,脑海里滑过一串不相干的东西。姜灵发xiàn
  自己听到了、却听不懂面前这人在说些什么——明明是中文、普通话!
  一股发自骨髓的疲惫涌了上来,姜灵忽然丧失了最后的耐性。她吐出五个字,打断了对方:
  “我是中国人。”
  ……
  整个会议室蓦然陷入了静默。
  姜灵有些恍惚。她听到窗外的夜风呼啸,掠过天空,吹得香樟树树叶沙沙——哦,树龄都上了三十年了。她发xiàn
  那个苍蝇似的嗡嗡声忽然消失了,然后房间里就只剩六个呼吸声:面前一个、右前一个、右前更远处一个,左旁两个、最后一个在……
  最后一个呢?
  啊,最后一个这会儿正在说话,是个年轻的女中音,还挺圆润好听,嗓音不高不低、吐字清朗明晰,却又仿佛急风里的细绒一般,飘忽空悬,找不到落脚处。
  “我是中国人,廖先生。您是在责怪我吗?责怪我没有在自己的国家里到处展示一个外国头衔,以至于被关在这儿数个小时,还连累您亲自跑这一趟?”
  那个女中音呛笑了一声:
  “可惜,我没您想的那么硬气。我妈被吓坏了呢,我爸也担心得要命。所以身份卡,在我家门口时,曾经给他们看过了。结果没有用。就是这样。”
  *********
  还好,还知dào
  发脾气,还没被整出毛病来,还是原来那个姜灵……张甫暗松了口气,转开了脸打量会议室的陈设,巧妙地避开了姚远投来的目光——老子可帮不上忙!
  姜灵说到这里,发xiàn
  自己已经站了起来:“既然没什么事了,我也该回家了。”转身朝门口去。
  姚远急道:“等等,姜小姐。”廖局当官多年,很久没被人当面堵回去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姜灵疑惑道:“我还不能走吗?”
  姚远忙摆手:“不,当然可以。”他真诚微笑,解释道:“我是想跟你道歉,姜小姐。今晚的事,全是我的错。胡多离开餐厅前就把你的事通报了给我,是我忙昏头,结果就给耽误……”
  路林身边,电子监控严格,特定信号管制。姚远他们的手机、对讲机,根本不能用,要靠人工跑腿。但姚远当时还有更重yào
  的任务,刚好他难得有机会上舰艇,姜灵这事又不能随便抓个小警察转告,才会耽误了。
  此刻么,姚远想得很清楚。女孩子嘛,受了委屈,肯定有怨气。反正他这么说,最多也就是被姜灵发泄几句,又不会真地受处分。要是姜灵斤斤计较地与他过不去,他惹不起还避不开么?
  不过姚远白担心了。姜灵没等姚远说完,就很大方地一挥手:“不用了,用不着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