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盛唐篇】 第071章 促膝长谈爱恨明(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房间布置,早已是另一番格局。
  这场面很熟悉,不是西梁的画馆,也不是苏婉儿的厢房,而是我在这个世界住过最长时间的地方。
  我惊觉,自己居然又回到了清雅小筑。
  柴绍这人可真是神通广大,不论我逃到哪里,都会被他送回到这个地方来。
  那些所谓的公主府的禁足、燕国皇帝的惩罚、被废去左膀右臂、出征北魏等等,对于他来说好像都微不足道。像他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人,我这孱弱的女人在他的面前也一样微不足道吧!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床顶,感觉这画面如此熟悉。记忆飞速流转,飘飞到苏婉儿那个充满中药刺鼻味儿的厢房。是啊,自己刚刚失去了孩子啊——这场面,多么像前世弥留之际的我!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时候,我最宠溺最引以为豪的儿子,把我当做仇人妖妇一样看待,还催促着他的新主人李隆基快快杀死我。
  &nbs〖*
  M.35ww.p;那个时候,毒酒灌入喉中,已经没有了疼痛的感觉,因为身体的疼痛远远没有心里的刺痛来的难受。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最最失败的母亲,就像我前世的母亲一样,从来没能够挽回孩子的真心,从来都是以高傲的姿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手掌中成长……
  就像一个不懂事的两岁儿童,把玩着她的洋娃娃,放肆的扭拧,无理的折腾,完全不顾那洋娃娃有没有疼痛;
  就像一只****的野猫,抢了主人的毛线球,玩弄起来总是充满好奇心,但却不知dào
  那毛线球根本已成了没有生命力的行尸走肉。
  这一世,我多想好好做一个母亲,好好享shòu
  天伦之乐,好好善待亲生骨肉。可是,我却仍是失败了。
  “你醒了?”耳边传来轻轻的问候。
  是师父!我诧异的扭过脑袋看向床边那个身影,不是柴绍那个可恶男人的斥责,不是崔湜的担忧明眸,也不是红袖或者苏婉儿的抽泣,居然是我的师父。
  “师父,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您不是应该在……”
  我想起那个客人并不多的画馆,那个坐落在燕国皇都最繁荣的大街之上,却与燕国这蛮夷子国度显得那样格格不入的神圣的地方。我的师父明明是个文学素养极深的气质女性,我曾一度怀疑她为什么会流落到大燕这种粗俗的国家里,还坚持着她爱画画的喜好。
  应该叫她李夫人才对。我忽然想到,拜在师父门下的时候,她和我约法三章,不可称呼她师父,而应该称呼她李夫人。
  鼻息呼出一口冷气,我艰难的扯了一抹笑容。
  “李夫人,您怎么会……”
  是惊喜,还是怀疑。我也捉摸不透心底的情绪。
  和师傅在一起讨论人生哲学的那段日子,是我过的最有意义的时光。那个时候,所有寻死的念头,所有沉重的包袱,都显得那样渺小。李夫人总是和我讲解各种为人处世的方法,要我放宽心态,平静的做回自己。
  那时,我一直以为她是在教我如何放平心态来画画。
  是的,一切和李夫人有关的记忆,全部都要牵扯上一个“画”字。
  只是此时,李夫人坐在我的床前,忧心忡忡的看着我,两只白皙的手捉着我的被角,时而慈祥的抚摸我额前碎发,口里居然在说:“其实,我是柴绍的母亲。”
  我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暗,所有原本明亮清晰的事物,在一瞬间都颠倒了。
  “你……您……您是故yì
  接近我的?”不知不觉间,和李夫人谈话的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心底其实很敬慕这个有气质的女人,只是我绝不能容忍别人的欺瞒与骗局。我斟酌着称呼,不知该用“你”,还是用“您”,后来,终于是尊重老人的善心战胜了心底的恶魔。
  我忽然想到,好像那天是我自己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走进了李夫人的画馆,也好像是我自己硬求着李夫人收我做徒弟的。
  只是,一切的一切,来的太突然,太不真实了。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我寄托了无限敬佩与仰慕的前辈,也要和柴绍那大恶人扯上关联。难道我的世界,全都必须被柴绍掌控吗?难道我就不能有一点只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吗?
  我冷哼一声,见李夫人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自嘲道:“算了,反正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经常说惯了谎话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对自己诚实?”
  其实,对于李夫人,我又何尝不是隐瞒了许多。那时候情况紧急,我根本没告sù
  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是西梁国富商苏氏义女,又说来燕国皇都全是为了采办纸墨。从头到尾,我和李夫人相处了大半个月,都没有提及过柴绍的名字,更没提过东唐公主这个名号。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何必强求别人去做呢?
  渐渐地,我已经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世上的人都是带着面具的!往往你所看到的那一面,都是美化之后的假面,而面具下那个真zhèng
  的自己,其实早已伤痕累累,或者血迹斑斑。
  我开始放下了所有的抱怨,心平气和跟李夫人谈起心来。
  在她的讲解下,我才知dào
  ,原来慕容敏月离开公主府很久了,柴绍才得空把我接回来。后来探子来报,说慕容敏月正赶回去,柴怀义也接到北魏那边的消息,得尽快做好迎战的准bèi
  ,所以柴绍根本没时间在我的身边逗留,而是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战事一触即发,我似乎能看到北魏国和大燕国的那场混战,将会是何其惨烈与悲壮。眼前一幕幕东唐被灭亡的影像又开始浮现,而那些都是残存zài
  我这副躯壳里的记忆,现在强行灌入我的灵魂以后,明显让我很痛苦。
  李夫人问我,真的是因为恨柴绍,才故yì
  把孩子打掉,好报复他吗?
  我听了这话,只感觉心脏漏跳了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