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临暗.3

  (1)
  娃娃
  两点的记者见面会,三点的签售,六点晚饭,七点半电视台录节目。
  小爱把手里的安排表递给娃娃说:“你要快点化妆。”
  “不化了。”娃娃说,“签就签呗,今天我也不想见记者。”
  “你还不到牛的时候,没版税拿的时候不要跟我哭。”小爱拍拍娃娃的背说,“乖,快点,你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娃娃的真名不叫娃娃,叫李娟娟,娃娃这个名字是小爱替她取的。两年前,小爱到了一家文化公司做编辑,文化公司挂靠国内一家很有名的出版社,娃娃是他们公司最成功的一次炒作,短短两年,这个十九岁的少女已经全国知名,出版了三本书,且本本畅销,成为无数少男少女追捧的对象。
  总编无数次地对小爱说:“我没看错人,两年前你走进我办公室的那一刻,我就知dào
  你行,我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你来。”
  小爱谦虚地笑:“我只是喜欢做书而已。”
  娃娃的确是个天才,但她写的东西,小爱并不是很喜欢,不过小爱把它做得非常漂亮,因为娃娃是被小爱一手挖掘,小爱,也因此成为出版界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是小爱没有想到的。
  当然也要感谢点点,点点也到了南京,没有点点,小爱的很多想法都不能得到实现。
  但现在,公司要迁到北京去。这是出版社的意思,还是只有到北京公司才可能有更大的发展?小爱抱臂站在广场上,看无数的少男少女排着队等娃娃的签名。又是秋天了,黄叶舞秋风,娃娃是金黄色的短发,她不漂亮,但长得很中性,会写另类的爱情,情感在她的笔下百转千回,因此她成为男生女生的偶像。
  娃娃的新书,有个很恶俗的名字,叫《爱啊》。
  十九岁的女生,哪里懂得什么叫真zhèng
  的爱情。
  不过书有人买,就是真理,你不服气也不行。
  点点站到小爱身边来,问:“你真不打算回北京?”
  “我只是不喜欢北京。”小爱说。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点点说,“你就算是为了我吧,我做梦都想回北京。到了北京,我们租个好些的房子,按你的贡献,公司替你买套房也不为过,老总都发话了,只要你肯去,一切都好办。”
  小爱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我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工作?”
  “那不一样的。”点点说,“你看娃娃也在北京读大学,怎么说都是北京方便。”
  “她很快就会不需yào
  我了。”小爱说。
  “你这人就是一向消极。”点点气结,“还有,胆小!”
  小爱并不生气,笑。
  点点说:“对了,早上接到吴总的电话。”
  “哪个吴总?”
  “忘性大,做了你几年领导你竟然不记得了。”
  “呵呵,原来是他。”
  “他们又去做了一本新的时尚杂志,说是势头不错,想请我们回去,没你的电话,所以才打给我游说。”
  “那怎么可能?”
  “也是。”点点说,“他知dào
  你现在是编辑里的大腕,只是说说罢了。不过他要走了你的电话。”
  “你给了?”
  “给了。”
  “神经。”小爱骂点点。
  点点有点不高兴了:“一个号码而已,你不答yīng
  就回掉呗,还真当自己是张曼玉。”
  小爱答:“懒得跟你说,你越说越离谱。”
  签售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有记者把话筒伸到娃娃的面前,小爱走上前去,把记者拉开说:“刚才记者会你有问题怎么不问,现在你让她跟读者交流,有什么事签完再说。”
  “你是她的经纪人吧。”记者说,“我问你也一样啊。”
  “我是编辑。”小爱说,“问吧。”
  “听说娃娃已经有千万身家,是不是真的?”
  “请专业点。记者先生。”小爱冷冷地说,“八卦的问题我们拒绝回答。”
  记者被小爱抢白,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收起本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二天,老总把报纸给小爱看,责备地说:“你对付记者也老有经验了,怎么会出这样子的事?你看看,现在连你一起骂!”
  报上是娃娃的照片,旁边是小爱,黑着一张脸。
  小爱最恨自己的照片被登到媒体上,气结。
  娃娃把报纸扯过去看,一面看一面格格笑着说:“千万身家何止啊,应该写成亿万身家,才能号召全民写作嘛!还有啊,小爱姐,你还挺上相的嘛!”
  小爱一把把报纸扯过来:“莫胡说!”
  “小爱啊,”老总叹息,“你最近脾气是该收一收。”
  “对不起。”小爱对老总说,“我昨天是心情有些不好。”
  “新书又上榜了,心情应该好才对。”老总说,“这家报纸倒也不必去管它,一家两家小报,翻不起浪来。”
  “谢谢理解。”小爱说。
  “小爱姐。我想回家看妈妈。”娃娃喊。
  “签完云南的两场,我就放你回去。”小爱说。
  “那你要陪我。”娃娃把嘴嘟起来。
  “陪。”小爱说,“我不陪谁陪。”
  “北京的公司已经差不多了。”老总说,“你从云南回来,就到北京上班,社里加大了力度,希望培养出更多的娃娃来。”
  “小爱姐罢工。”娃娃说,“别人上来了我吃什么!”
  “你不用怕!”小爱拍拍娃娃说,“要努力,做实力派唱将嘛。”
  “反正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别看娃娃已经成名,却还是名符其实,孩子气得要紧。
  “好。”小爱承诺。
  那夜好不容易没有记者打扰,娃娃、点点和小爱在一起晚餐。娃娃忽然看着小爱,目光炯炯地问:“小爱姐,你为啥不恋爱,你不知dào
  恋爱可以让一个女人变得美丽吗?”
  点点正在低头发短消息,她和一个北京的男人认识六年了,本来没什么感觉,但分开后,距离忽然产生了惊天动地的美,最近已经到了热恋的阶段。那男的是一所高校的老师,教英语,据说让很多女生为之疯狂,不过他现在,只为点点疯狂。两人一天一百条短消息不止,双双看来都要立志成为中国移动的年度最佳短信消费者候选人。
  点点听娃娃这么一问,把头从上抬起来说:“谁说小爱姐不恋爱,小爱姐只是没成年而已嘛,成年后自会恋爱的。”
  娃娃做呕吐状。
  点点又发惊人之言:“我老公说他们学校有个帅哥适合你,教德语的,等去北京要不要见一面?”
  “这条鱼烧得挺好。”小爱像没听见。
  娃娃自言自语:“小爱姐完了个蛋了。”
  娃娃的语言一向很奇怪,完蛋说成完了个蛋,伤心说成伤了个心啦,奇怪说成奇了个怪了……这样的语言在她的里比比皆是,成为校园和网络最流行的语言。
  不过它们只能捕获十几岁女人的芳心。
  对于快三十岁的点点和小爱来说,还是红烧鱼比较有趣一些。
  娃娃看着狼吞虎咽的她们问:“为什么不笑,说,看在本小姐这么有趣的份上,为什么不笑一个?”
  点点看看小爱,小爱看看点点,两人继xù
  吃鱼。
  娃娃扑倒在桌上,大喊:“好BT的老女人。”
  有女中学生忽然敲门进来,被服wù
  员领着,怯生生地喊:“听说娃娃在这里,我想请娃娃签个名。”脸激动得红扑扑的。
  娃娃直起身子来签,两个字签得眉飞色舞。
  女中学生兴奋起来,得寸进尺掏出数码相机:“拍个照行吗?”
  点点站起身来:“好好好,我来替你们拍。”
  娃娃把手放在女中学生肩头,女中学生兴奋地说:“娃娃姐,你每本书我都读三遍以上。”
  “哦。”娃娃说,“挺好。”
  小爱看娃娃的笑,那是专业的笑。两年前,娃娃还是个一见镜头就怯的小姑娘,硬撑着脸上的表情,穿中性的衣服,头发短短的乱乱的,到编辑部来,把U盘往小爱桌上一扔说:“我的长篇,爱看不看。”
  那时候的酷是装出来的,现在的酷是真的。
  岁月和机遇,成就一个人只需yào
  一瞬。
  改变一个人,易如反掌。
  (2)
  年轻的时候我要毁灭爱情
  路灯下,他在抽烟,年轻的面孔,写满了自以为是的忧伤。
  见了小爱,他扔掉烟头直奔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小爱姐,她在哪里?”
  “她回家了。”小爱说,“明天就要去昆明。”
  “我想见她。”
  “那你打电话给她啊。”
  “她不接。”
  “那你去她家楼下等,在我这里等干吗?”
  “她不会回家的,她刻意要躲着我。”
  “既然如此,你何苦再等她呢?”
  “小爱姐,你不会不懂吧,这就是爱情。”
  “对不起,我真不懂。”小爱硬着心肠从他身边绕着走过去,男孩上来拉住她的衣袖,恳求说,“求求你告sù
  我,她在哪里!”
  “我真不知dào。”小爱说,“我们今晚在饭店分手,说好了明天在机场见。”
  “几点的飞机?”男生问。
  小爱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十一点。”
  “谢谢。”男生晃着胳膊走了,月光下,他的背影显得单薄而又孤独。这是一个喜欢写诗的孩子,也疯狂地喜欢着娃娃,据小爱所知,他和娃娃谈过一个月左右的恋爱,后来,娃
  娃考到北京读大学后,这一切就结束了。
  男生叫小文。
  娃娃曾经对小爱说:“我只是被他的一句诗糊弄住了,天知dào
  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有着女人名字的男人。耻辱。”
  瞧,过去的爱,一个月的爱,她可以说忘就忘,说翻脸就翻脸。这也算是本事吧。
  小爱回家洗了个澡,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出差的行李就睡了,以往出差前多半会睡不着,但那夜小爱睡得特别的香甜,可没想到的是半夜被电话吵醒,娃娃在那边尖叫着:“小爱姐,快来,快来救命!”
  她的声音已经颤抖,听得出是极度紧张。
  “怎么了?”小爱在瞬间惊醒过来,“你慢慢说,不要急。”
  “小文,小文他自杀了!”
  小爱的头轰一下就大了。
  “我只是说着玩的,我没想到他会来真的……小爱姐,你快来救命……你快来!”
  小爱放下电话,又打了一个电话给点点,这才飞速赶往娃娃所说的地点,那是小文在南京租的一所房子,小文家境不错,自己在南京有份稳定的工作,房子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地方,一楼,还有个小小的院落。
  有一次去接娃娃,只见小文送娃娃出来,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恨不得是一个人。
  小爱下了车,直奔小文的家,门紧闭着,小爱一敲,门就开了。娃娃神色慌乱地把门打开,小爱一眼就看到半躺在地上的小文,脸色苍白,手腕那里,缠了许多的布,地板上点点的血迹到处可见。
  小爱努力地维持自己,才没有晕过去。
  小爱想起,那一晚的李进,应该也是这种状况。点点赶来,将李进送到医院,小爱搭坐当晚的火车离开北京,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事情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有杀了人的错觉。夜夜不得安睡,清晨醒来,只觉得满脸满心都是抚不平的皱纹。
  “小爱姐,小爱姐,怎么办?”娃娃毫无主张。
  小爱蹲下,问小文:“你有事吗?感觉怎么样?”
  “还好。”小文慢悠悠地说,“死亡的感觉其实很美妙。”
  “你他妈要死你自己去死,你不要牵连到我!”娃娃一听小文说这话,愤nù
  地抬起脚,一下又一下地朝着小文的身子踢去,小文也不躲,表情安详地让她踢。
  “你疯了!你是不是真的想他去死!”小爱拼命按住激动的娃娃,“别闹了,快把人送医院才是!”
  “死!他不死我送他去死!”娃娃大喊大叫,继xù
  往小文身上踢去,“这样的衰男人活着也没有用!”
  小文躺在地上,脸色越发苍白,却在微笑。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娃娃吓得停了手,问小爱:“是谁?”
  “点点姐。”小爱说,“我一见血就晕,她比较有经验。所以叫她来。”
  点点进来,不过一分钟,就明白了状况,她当机立断地说:“娃娃你和小爱打车,快回小爱家,这里的事交给我处理,千万不能传出去。”
  小爱知dào
  ,点点一来,就没事了。
  点点也蹲下来,看了看小文说:“没事了,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不过你记住,不准提到关于娃娃的半个字,知dào
  吗?”
  “我不去医院。”小文说,“你们让我死,好得很。”
  “不就是手臂上割几刀吗,死不了。”点点和小爱合力把小文从地上扶起来说,“不过痛起来倒是够你受的。”
  “快给我去医院。”娃娃说,“不然一切免谈。”
  小文的眼睛里闪出一些些光来,也许在娃娃的语气中听出了还可以商谈的意思,他的腿上也有力qì
  了,配合着小爱和点点开始往外走。
  小爱给娃娃使眼色,意思是让她不要再乱讲话了。
  娃娃背对着小文撇了撇嘴。眼里并没有同情和爱,只有厌恶和不屑。
  小爱当时就想,小文这个可怜的孩子,就这样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爱情。
  当然,娃娃也好,小文也好,都有机会再重来,这没有什么。
  (3)
  昆明的夜
  昆明,一雨变成冬。
  网络是个惹祸的东西,娃娃和小爱刚下飞机,机场就已经是fans的天下,有人捧着花,有人高举着数码相机,有人拉着长长的横幅,都在等娃娃出来。
  娃娃不听小爱的劝告,穿少了,只好缩着脖子和书迷打招呼。
  有女生在惊呼:“她真酷,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酷。”
  她们也许全然忘了娃娃也只是个女孩子。
  书店的人和小爱一起,好不容易才护着娃娃上了车。没得到签名的书迷,还在跟着车子后面跑。
  书店负责接待的是个聪慧的女孩,叫真真。真真对小爱说:“娃娃的知名度真不输给任何娱乐界的明星。”
  小爱谦虚地笑:“她现在也是明星。”
  “错。我是作家。”娃娃缩着脖子纠正。她真的冷,脸色都有些发青。昨夜跟血有关的记忆还没有抹去。小爱从行李里取出外套来替她穿上,她哑着嗓子说谢谢。
  真真把行程表拿出来给小爱看,密密麻麻,差不多没有休息的时间。
  日程表第二天的安排上面,写着:昆明飞丽江。
  丽江两个字,莫名其妙地刺痛了小爱的心。
  “没问题吧?”真真说。
  “没问题啊。”小爱答。
  点点的电话来了,只说了三个字:没事了。
  小爱转头对娃娃说:“没事了。”
  娃娃缩缩脖子,像是没听见。
  那夜,小爱和娃娃一起住在宾馆里,因为太冷,又怕被fans围攻,所以两人早早地上了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娃娃忽然问:“小爱姐,你心目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dào。”小爱说,“我可不能和你比,小小年纪,已经是爱情专家。”
  “我那都是幻想出来的。”娃娃说,“我还没遇到过自己真zhèng
  爱的男人呢。”
  “小文不算吗?”
  “差老远了。”
  “呵呵,总有一天会遇到的。”
  “那你遇到过吗?”
  小爱想了一下说:“也没有。”
  “你骗人。”娃娃坐起身子来,笑着看小爱说,“你心里肯定有个男人,怎么也忘不掉。”
  “胡说八道你一流。”小爱笑。
  “我是女巫,我可以看到人的内心的。”娃娃说,“告sù
  我嘛,那个男人是谁,是什么样子的?”
  “你不是说你是女巫吗?还用得着我告sù
  你!”
  “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了喽。”娃娃得yì
  地笑。
  小爱用被子蒙住头,装笑。
  眼泪却悄悄地涌了出来。
  娃娃把灯关了,她的短消息一直在响,也许是怕影响到小爱休息,娃娃把调到了无声,只是蓝色的屏幕一直不停地在闪烁。
  过了很久,小爱把头伸出来,命令地说:“把关了,睡觉!”
  “你哭完了?”娃娃问。
  “谁哭了?”小爱不承认。
  “如果有一个男人,能让你流泪,那你就完了个蛋了。”娃娃一边发短消息一边说。
  “你在给谁发短消息呢,你是不是又恋爱了?所以才害得小文要死要活的?”小爱岔开话题。
  “错也。”娃娃说,“我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要像我里的人一样,爱他个百次千次万次,爱到爱不动为止。”
  “你这个女人好可怕。”小爱说。
  “报上不是说我是同性恋吗,也许我是男人。”娃娃故yì
  把声音弄得粗粗的吓小爱。
  小爱再次用被子把脸蒙起来。
  娃娃心满yì
  足地关了,也把脸蒙起来睡觉。
  小爱却一直没有睡着,失眠的夜里,最怕孤单。
  这两年一直在拼了命地工作,孤单袭来的时候都顾不上伤心,只有到昆明的这一夜,往事才有空沉淀,心事也如同长了翅膀,飞到远方。
  不过,是谁说过,心动,才证明你活着。
  娃娃很快睡着了,小爱爬起来,坐到窗边的椅子上,对着镜子抽一根烟。小爱其实没有烟瘾,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抽烟。只是,此时的小爱却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坏。
  奇了个怪了。
  小爱对自己说:放轻松。
  说完,她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把烟头灭了,回到床上,睡觉。
  (4)
  往事如昨
  黄昏的时候,小爱又一次来到了丽江。
  书店把他们安排在官房大酒店。
  “官房”两个字,让小爱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刺痛。于是她别开了头。
  和小爱的心事重重相比,娃娃则显得无精打采。之前要到丽江的兴奋在到达丽江后荡然无存。前一天昆明的签售依然是人山人海,在书店前面的广场上,穿着单薄的娃娃签了两个多小时没停手,也许是太累的缘故,娃娃吃过晚饭就发xiàn
  自己病了,像那晚的离离一样,滚烫地贴着小爱。小爱有些担心,当然还有些心疼。十九岁的姑娘,要承载盛名之下的负累,苦自不必说。
  书店的光头经理买来了药,小爱喂娃娃吃下,娃娃睁着一双无力的大眼睛说:“下辈子再也不当作家。”
  “现在放手也来得及。”小爱说。
  “现在舍不得放。”娃娃说,“虚荣,没办法。”
  “先睡一觉再说吧,明天还有签售,各地游客都等着呢。”小爱哄娃娃躺下,也许是药力的作用,娃娃很快就睡着了。
  光头经理差漂亮妹妹过来敲门,问需不需yào
  去医院挂水,小爱摇摇头说:“不必,她年轻,睡一觉就应该抗过去了。”
  “那你要不要夜宵?”漂亮妹妹说,“我带你去古城吃点东西。”
  “不用了。”小爱说,“我也要休息了。”
  “那明早九点,我来接你们吃早饭。”
  “好。”小爱关上门,回到房间看睡着的娃娃。睡着了的娃娃脸上有种女人特有的妩媚,小爱第一次发xiàn
  她的睫毛很长,像一个人。
  其实第一次见娃娃,就觉得她像。她们的长相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像的是那种感觉,从骨子里溢出来的一种气质,和常人大不相同,也极难模仿。
  这样的人,都极易成为公众人物。
  小爱看看手表,不过才夜里十点,当然是睡不着的,于是小爱起身,带上自己的包打车去了古城。夜里十点的古城仿佛才刚刚苏醒,灯红酒绿,人来人往。有两个姑娘好像喝得稍许有点多了,摇着身子,用夸张的甜美的声音唱着《夜来香》,走过小爱的身旁,眼看着就要撞上小爱,小爱连忙往旁边躲,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小心些,别摔了。”
  小爱屏住呼吸,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动。
  是梦。
  一定是梦。
  “你跟我来。”他拉着小爱的手臂,一直往前走。小爱无力挣脱,带着幸福的恐惧排山倒海而来。双脚犹如踩在云端,只有手臂那里的温热和内心的痛楚是真实的。终于,小爱有了挣脱的意识,那双手臂却紧紧地搂住了她,低声说:“这次你别想再逃掉。”
  “林先生,”小爱说,“请不要这样。”
  “很好。”他说,“你还记得我姓林。”
  言语中,他已经带着小爱出了喧闹的古城,拦下一辆出租,把小爱先塞进去,自己也跟着坐进了车。
  小爱强按住内心的慌乱,不敢看他,眼光始终看着窗外。
  他对出租车司机说:“官房。”
  车上,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小爱的手,小爱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我一直在找你。”他说,“直到前一阵子在报上看到你的报道。”
  小爱心想:“该死的记者。”
  “你消失得太快。”
  小爱硬起心肠,坐直身子说:“对不起,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好,不提。”林森说,“我们提将来,好不好?”
  小爱转头看林森,在灯光忽明忽暗的车内,那张记忆中无数次出现又无数次被强行按下的脸,让小爱在瞬间全线投降。
  林森抱住小爱,把她的头抵到自己的胸前,轻声说:“小爱,跟我走吧。”
  “去哪里?”小爱问。
  “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林森说,“我们在一起。”
  “好。”小爱说。
  “是不是真的?”
  “是。”
  “好。”林森抱紧了小爱,说,“我信。”
  下了车,小爱和林森一起回到宾馆。林森一直把小爱带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他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来开了门,拉着小爱进了房间。这是官房最豪华的套房,林森请小爱在沙发上坐下,说:“你坐会儿,喜欢喝茶还是喝咖啡,我替你泡。”
  小爱问:“你怎么知dào
  我在这里?”
  林森说:“这太简单了,你身边不是老跟着个大明星吗。”
  “对了,”小爱站起身来说,“她在发烧,我得回去看看。”
  “坐下!”林森按住她说,“权当此时你还在古城闲逛。”
  “你何时跟上我的?”小爱问。
  “一直。”林森说,“我的心一直跟着你。”
  无论何时何地,甜言蜜语都有绝对的杀伤力。更何况,林森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好听,那么的迷人。
  “今晚陪我?”林森说。
  “不好。”小爱说。
  “你放心。”林森说,“在我娶你之前,我不会乱来的。”
  小爱有些惊慌地抬起头来看着林森,却在林森的眼睛里看到了绝对的真诚。
  时钟敲过十二点。
  小爱低头想想:灰姑娘真是个不错的童话。
  但既然是童话,就不是现实。
  现实总是残酷得令人窒息。
  林森在小爱的身边坐下,把替小爱泡的茶吹一吹,吹凉才递给她。
  深情款款的林森尽管让小爱在这一瞬间感觉醉人的甜蜜,小爱还是冷静地提醒自己,不能做数的,爱过之后,徒留失望。
  横在她和林森之间的东西太多,三生三世,也怕是无法跨越。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如不爱。
  可是,林森却洞悉她内心地说:“爱与不爱,现在不是你说了算的了,小爱。”
  小爱被林森的话说得一激灵。
  “还是那句话,我可以给你幸福。”林森说,“你还记得那晚吗,你在我怀里睡着了,像个孩子,我并没有任何的担心和惊慌,我把你抱到沙发床上的时候,你也没醒,那时候我对自己说,希望自己每天早上醒来,都可以看到这张沉睡的甜美的脸。”
  “你不要再说了……”小爱制止他。
  “你答yīng
  给我机会,我就不再说了。”
  “你很无赖。”小爱无奈地说。
  “错了,这是执着。”林森说。
  “我说不过你。”
  “那就是答yīng
  喽?”
  “林先生……”
  “放心吧。”林森就像学过心理学,“我是认真的,绝无玩游戏的意思。”
  “我真的要回去了。”小爱站起身,“娃娃在发烧。”
  “好。”林森说,“你等我,我替你拿点治发烧的特效药。”
  小爱又想起离离发烧的那一夜,于是问:“你都随身带着药吗?”
  “是吧。”林森说,“以前,离离总是动不动就生病。”
  离离。
  此时此刻,这是一个不应该被提起的名字。
  “对不起。”小爱由衷地说。
  “都过去了。”林森说。
  “你怀念她吗?”
  “那是自然。”
  “我也常怀念。”小爱说。
  “她会感觉到。”
  “嗯。”小爱拿着药瓶走到门口。不知dào
  为什么,她没去追问关于离离的一切,也许,林森是最清楚的,但是小爱是真的不想问。
  林森替她拉开门,说:“明天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加上你那个小朋友。”
  (5)
  雾来了
  小爱回到房间,发xiàn
  娃娃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在看电视。
  一个很弱智的搞笑的电视剧,娃娃笑得脸红脖子粗。
  “瞧你那样!”小爱说,“病好了?”
  “你去哪儿了?”娃娃问,“到酒吧泡男人了?”
  “我给你买药去了。”小爱把药放到娃娃的床头。
  “我才不信。”娃娃拿起药瓶来研究半天后说,“这是进口药,你是不是泡了个美国男人,天啦天。”
  小爱不理娃娃,拿了睡衣去冲凉。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xiàn
  娃娃坐在窗台上唱歌:
  雾来啦雾来啦娃娃哭啦
  想爸爸想妈妈想要回家
  雾来啦雾来啦天色暗啦
  星发光心发慌没有方向
  嘿呀嘿呀谁能给我力量
  路漫长爱漫长带我回家
  不要怕不要怕我的娃娃
  一朵花一粒砂就是天涯
  不要怕不要怕赶快长大
  等太阳的光芒带来希望
  …………
  娃娃的歌声不像原唱张韶涵那样清亮,而是略带了一些嘶哑。刚刚发过烧的她唱得很认真,都不扭过头来看小爱。
  那一刻,小爱知dào
  ,娃娃不是没有伤心的,爱情的伤,于她,只是藏得比同龄的人深些罢了。
  娃娃唱完了,问小爱:“点点姐是不是说他真的没事了?”
  小爱说:“你可以自己打电话给他啊。”
  “不。”娃娃说,“我不能再给他任何希望,这才是对他负责任。”又问小爱说,“你信不信一见钟情?”
  小爱答:“恶俗。”
  娃娃说:“说实话,因为小文,我对男人很失望,我做梦都想找到一个男人,我会对他一见钟情,甚至他一开始不怎么喜欢我也不要紧,我一定要征服他,让他对我从此念念不忘于江湖。就像最近的一本畅销书,有个很不错的名字《感谢折磨你的人》,如果有人可以折磨你,那其实是很幸福的。”
  “天。”小爱说,“你够BT.”
  娃娃把头昂起来:“怎么了,不服?我年轻,有的是机会。”
  是是是。
  十九岁,用娃娃里的话来说:一个“牛逼闪闪”的年代。谁敢惹?!
  (6)
  睡不着的海
  失眠。尽管极度困乏,但根本就没可能睡着。
  小爱见娃娃睡着了,爬起身来又出了门。
  她忽然想到外面,去看看黑夜里的星星。或者,一个人走一走,理一理纷乱的情绪也是好的。
  丽江本来就是一个睡不着的城市。
  只是没想到,会在宾馆大堂看到他,小爱愣住了。
  他看到小爱,也是满脸的惊喜。
  “我……饿了,去找点吃的。”小爱不敢告sù
  他自己是睡不着。
  “我也是。”他笑,“我们走吧。”
  他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两人步行走出宾馆。
  他一直牵着她往前走。
  她并不想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就像那一个曾经的夜晚,小爱也没有想过要问他会带她去哪里。
  当小爱说“一夜”的时候,他说过,他想要的是一辈子。
  他还说过,他可以给小爱幸福,只要小爱愿意。
  其实,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小爱都不曾忘记,一句一句,真真切切,时时浮上心头。
  “你有些冷。”他说。
  说完,他抱住了小爱的肩。
  小爱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眼睛像一面夜的海,小爱就这样跌了进去,像跌进一个悠远而迷藏的梦。
  醒不来,逃不掉。
  小爱以为,他会吻她了,可是他没有,而是搂紧了小爱说:“走吧,我知dào
  有家店面条不错。”
  小爱穿着一双休闲鞋,但脚还是很快地走痛了。只是她不吭声。疼痛才会让她感觉些许的真实,她放纵自己靠近那个温暖的怀抱,成败在所不惜。
  (7)
  驼铃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娃娃说:“你昨晚艳遇的那位先生一早打电话来,约我们在二楼餐厅见。”
  小爱笑,起身梳洗。娃娃拎着一条裙子说:“穿这个,比较有女人味。”
  小爱却换了牛仔裤。
  酒店餐厅。林森已早早在等候,一夜没睡好,他的精神却看上去相当的不错。
  “你叫林森?”娃娃指着林森说,“倒过来,就是森林的意思?”
  林森只是微笑。
  “你多大了?”娃娃开始刨根问底。
  “娃娃!”小爱制止她,“你是当红作家,有点修养行不行?”
  “男士的年龄不保密。”娃娃满不在乎地说,“这没啥。”
  “也是。”林森说,“我今年四十五岁了。”
  “才开花呀,”娃娃说,“怎么,你打算追求小爱姐吗,其实,小爱姐这个人挺无趣的,你要当心后悔哟。”
  小爱恶狠狠地说:“你要再说话我就把你嘴缝起来。”
  “你看!”娃娃说,“凶相毕露了是不是?”
  “她无论怎样,我都喜欢。”林森说。
  小爱脸红了,娃娃看看小爱,再看看林森,再吃下一大口菜,用心服口服的语气说:“人家都说不要和四十岁以上的男人谈恋爱,我觉得是对的。”
  “为什么呢?”林森问。
  “太有杀伤力了。”娃娃说,“小爱姐,你这回是完了个蛋了。”
  林森笑:“你这丫头挺有趣。”
  “你就好好泡小爱姐吧,我再有趣,也跟你无关。”娃娃说完,起身,用毛巾抹一下嘴,“我吃饱了,先闪,我约了书店的小姑娘陪我去逛古城!”
  “喂!”小爱喊,“下午三点签售!”
  “安啦。不会误的。”娃娃说完,蝴蝶一样飞得不见了。
  小爱转头骂林森:“胡说什么呢!”
  “天地良心。”林森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你何时回北京?”小爱问。
  “你何时回我何时回。”
  “赖皮。”
  林森只是笑。
  “我是回南京的,”小爱说,“不过你可以和娃娃同走,她回北京读书。”
  “我希望你也回北京。”林森说。
  小爱想了想说:“我考lǜ。”
  “那我就放心了。”林森说,“我昨晚一夜没睡好,今天白天正好补一觉,呵呵。”
  娃娃签售的时候,林森也去看了。当然又是人山人海,各地的游客都不停地插队进来捧娃娃的场,小爱正在娃娃身边忙碌的时候,一抬眼在人群中看到了林森,他站在那里,冲他微笑,仿佛愿意一直在那里守候。小爱的心忽然软得像一块棉花糖,缓缓地甜蜜地化开来。她离开娃娃的签售台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睡一觉?”
  “来看看你。”林森说。
  “又不是我签售,有什么好kàn
  的。”
  林森指着长长的签售队伍说:“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你应该感到骄傲。”
  “娃娃是个天才。”小爱说,“我跟她是互相成就,呵呵。”
  娃娃在台上,一面签售一面偷偷冲小爱做鬼脸。
  林森问:“她多少岁?”
  “快二十了。”
  “果然是成名要趁早。”林森说,“离离走红的时候,也不过是这个年纪。”
  又是离离。
  小爱感觉,离离是林森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一个记忆。她甚至小心眼地想,如果不是离离的突然离去,也许,林森并不见得会来找自己。
  “想什么呢?”林森问。
  “没。”小爱说。
  林森看小爱一眼,说:“我先回宾馆休息了,晚上我们再约。”
  “好。”小爱说。
  但是那晚,小爱并没有得到林森的邀约,等娃娃签完,小爱和娃娃回到宾馆的时候,收到林森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公司有事,我急需回京,我们北京见。
  在小爱心里,不是没有怅惘的。她想起他站在人海里冲她微笑时候的样子,那是一种无比的安定和幸福,小爱并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完全拥有这份幸福,因为林森对于她,始终是一个陌生人,那些爱和怀念,用娃娃里的话来说:都没有心理依据。
  因此,它显得飘渺而又遥远。
  娃娃兴奋地掏出她下午在古城买的茶马古道的驼铃给小爱看,并对小爱说,驼铃也能根据声音有性别的区分哦。
  “送你一个。”娃娃说,“我特别替你挑的,能保平安,还能求来爱情哦。”
  娃娃拎起驼铃给小爱看,黄昏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娃娃摇一摇手臂,铃声清脆回荡,小爱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有旅行社的人来敲门,递进来两张第二天回北京的机票,还是头等舱的。
  里传来的是林森发来的短消息:“我要在北京等你。”
  娃娃捏着票,同情地看着小爱说:“小爱姐,爱就爱吧,谁怕谁啊。”
  说完,她哈哈大笑。驼铃在她的手里晃来晃去,那响声,令小爱有些害pà
  的心慌,于是,她抢下它来,收到行李箱里。
  娃娃已经跑到电话那边跟书店的人打电话:“对啊,南京的票退掉,我北京的票也不需yào
  你们买啦,我们明天一起回北京啦。”
  “喂!”小爱想要阻止娃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娃娃挂了电话,冲小爱眨眼睛,对于鬼精灵的她来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无需过多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