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一股混杂着潮气、腥气与恶臭的味道,渐渐充斥于傅庚的鼻端。
这条甬道并不宽,两旁的铁栅栏前点着灯笼。栅栏后便是一间一间的牢房,每间牢房都有一扇开得极高的小窗,天光自小窗涌入,落进牢房中时,便只剩下了惨淡的一抹,而这条甬道,则早早陷入了黑暗之中。
傅庚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丙申之乱”后,刑部大牢里关押了许多人犯,有逆王余孽,有逆******羽。比起大理寺诏狱,关押在此处的犯人本质上不算重罪,有些还能求得一条活命。
不过,傅庚将那人关在此处,可不是为了让其活命。
傅庚冰冷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刑部大牢是所有牢狱中条件最恶劣的,每年死在牢里的人犯不知凡己。与之相比,大理寺诏狱及联调司监所可谓天堂。
狱卒回过头来,讨好地弯腰道:“请大人再忍一忍,里头没这么大的味儿。”
傅庚阴沉的脸上再度恢复了面无表情,唯将手中的事物抓得更紧了一些。
走过极长的一段甬道,转角处是一扇沉重的铁门,狱卒用钥匙打开门之后,地势忽然为之一狭,房顶变得十分低矮,甬路比方才更加狭窄。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将狱卒手里的气死风灯也吹得晃了几下。
此处的味道确实比外头要好些,但那种低矮逼仄的感觉,让人更为压抑。
几个人沉默地走着,靴子踏在石头地面上,发出沉寂的声响。甬道旁的牢房里时而露出一张辨不出五官的脸,如阴魂一般惨笑着,宛若地府鬼域。
狱卒解下腰上的皮鞭,狠狠地抽在牢门上。“啪”地一声厉响。让人头皮发麻。
一瞬间,鬼魅似的人与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野兽般低沉的呼吸声,在牢房的深处间次响起。
傅庚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景像。两鬓的霜色映着黯淡火光,摇曳出几分阴森的意味。
“就是这间,大人。”狱卒停下了脚步,将手里的灯/插/进了壁上的凹槽。
此时,他们已然行至了甬道的尽头。那里有一间极为狭小的牢房,牢门是整块生铁铸成的,唯门下开了个一尺见方的洞。
狱卒取下钥匙,哗啷啷地打开了牢门,行舟给了他一块银子,他便很知机地退去了十来步远的转角处。
傅庚提步走进了牢房。
牢房很小,也就十步见方,四壁亦是生铁铸成的,没有一丝缝隙,更没有接通窒外光线的窗子。整间牢房冰冷而黑暗。石头地面凹凸不平,散乱地堆着一些稻草。
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散发出霉味与恶臭的人影,便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听见脚步声响,那身影惧怕地又往里缩了缩,口中“霍霍”叫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傅庚垂眸望着这个人,唇边忽地漾起了一丝笑。
“我来了。”他说道。
他的声音低沉幽微,带着森然冷意。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将手里的事物摆在了那个人影的身前。
这话语声让那个人影全身一震。
那人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浑浊得如同老人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傅庚。
渐渐地,一丝光亮在那双眼睛里迸发了出来。
“三……三……郎?”
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一般磨着人的耳鼓,那人像是太久没说过话了,每一个字都模糊不清。
那人一面说着。一面不经意间视线下移,突然像是见了鬼一样“啊”地惨叫了一声,整个人都缩了回去,还在不停地打着颤。
这尖利而凄惨的叫声,竟让傅庚的眸中又多了一分笑意。
“怎么,认不出来了?”傅庚一字一顿地道。眼中的快意渐渐如刀,阴冷地划向地上的人影,“这镜子里的恶鬼,不正是你么,卢莹。”
他的语气阴森得如同鬼魅,谪仙般的俊颜映在烛火下,唇角勾起、眸光冰冷,宛若修罗。
卢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来,向着立在地上的镜子看了过去。
镜子里是一张不似人形的脸。
整张脸皮塌肉陷,皱纹纵横交错,颧骨高耸,深陷的眼窝里沤着两只混浊的眼睛,布满了可怖的血丝,张开的嘴像一个黑洞,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这张脸就像是一只风/干/的皮口袋裹在一具骷髅上。这已经不是人类的长相,而是迹近于鬼。此刻的卢莹,哪里像是二十芳华的女子,说是六十老妪还差相仿佛。
她凹陷的眼睛睁得极大,看着镜子里那个如恶鬼般的人,良久后,蓦地又爆发出“霍霍”的惨呼声,伸手便想要将镜子推开。
然而,她的手才一伸出来便立刻无力地垂了下去,身后的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好了,安静些。”傅庚淡淡地道,将镜子又往后挪了挪,“我知道你见了我很欢喜,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接下来的几天,你可以天天瞧着镜子里的你。如何,这礼物你可满意?说来我是很满意的。你现在这样子,跟你的本性才最相衬。”
卢莹凹陷的眼睛里,渐渐升起了一片绝望的灰暗。
这阴森如鬼魅般的声音让她浑身颤抖,而那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残忍与快意,令她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
傅庚垂下眸子,淡淡地扫了一眼卢莹,唇角又勾了起来。
“今日前来,除了送这个礼物予你,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猜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说到这里,傅庚上前两步,蹲下了身子,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凝注在卢莹的脸上,像是在打量她到底能不能听见他的话。
“你知道么,你的绍儿,已经死了。”
他一字一句地道,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
卢莹浑身剧震。
她猛地抬起头来,凹陷的双眼陡然射出可怕的寒光。
“你……胡……胡……说……”
她的声音喑哑得不似人声。
她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话了,每一个字吐出口中时,都像是在用刀子刮着喉咙,让她的嗓子火辣辣地疼。
“我为何要骗你?”傅庚面无表情,语声平平,“过几天你就要问斩,我骗你有何用?再者说——”
言至此,他的声音拖得很长,又压得极低,如同耳语:“那孽子是谁的种,陆机可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