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斯人已去
大桓景熙十五年的最后一日,七皇子萧墨珩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试图谋篡皇位的九皇子一党,除了苏晋当夜自刎身亡后,苏家上下几百人以及亲信悉数入狱。萧墨珩着三省长官会同三公曹处理此案。自然,萧墨珩也将唐蜀广汉王及蘅萱公主扣押于天牢。
朝中的大臣们除了裴蕴、沈攸和傅嘏等人被软禁在家外,许多大臣均各自安守职位,因而朝廷上下并没大的变动。这场震动朝野的权力之争最终被安定和平和所取代。
萧帝似一夜白头般,竟是全然下不了塌,而一众政事也由萧墨珩全权接管,他俨然已是一个太上皇。当然,就算他想发号施令,恐怕所有人依旧得问萧墨珩的意思。欣慰之余,他心中自然不免有些无奈。
文度将小公子安然送回府后,自是与东方湛一道,指挥着北府战将将京城各处要防均撤换了下来。早在萧墨珩夜围昱王府时,文度便悄悄派人将吴郡的苏家和吴兴的裴瞻均控zhì
住了。
大桓景熙十六年正月初一那日,萧帝亲自下旨布告天下,立七皇子萧墨珩为太子,从此军政事宜交予太子全权处理。只是短短几日,大桓已经全然换了一副模样,正如新春的朝阳般散发着万丈光芒。
江梅自那夜昏倒之后,直到大年初二才苏醒了过来,此时的她正裹着一床被子,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的骄阳发呆。那无神的眸子里似已看不到半点生存的**。
京城那夜的骇然巨变也惊动宣陵寺内的裴风晚。自日常给她治病的灵枢将一切消息告知于她时,十五年未曾踏出寺门一步的她,竟是央求灵枢将她带到了江梅的府邸,自那夜后,江梅身边众人依旧随她住在先前的县君府,只是如今县君二字的称呼已无,那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江府。
当若云在府门口接到裴风晚那一刻,她觉得自家的小姐应该有救了,目前,唯一一个能让她神情恢复如常的人。只有她这位昔日的嫂嫂了。
不过。让裴风晚喜极而泣的是,她在江梅主屋的外间,居然看到了云晏,只是为了不吓到云晏。她只得暂先止住泪水。缓步踏入里间。
而当裴风晚步入江梅的卧室时。便看到江梅正掀开被子正准bèi
下榻。
“小姐….”茹蕙第一个冲了过去,止住了她的动作,她急急道:“小姐。你干什么,你身子不好,你要去哪….”
正待江梅抬头欲出声时,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痴痴望着自己的裴风晚。
裴风晚眼泪一掉,疾步走入塌旁,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哽咽不语。
“嫂嫂….”
“玥儿….”裴风晚见她面容苍白如纸,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心疼不已。
“嫂嫂….玥儿好累…好累…”江梅伏在裴风晚的肩头,虚弱无力道。
裴风晚一手搂着她,一手拍着她的背,在一个嫂嫂的眼里,她始终是一个孩子,“玥儿,现在好了,从今儿开始,嫂嫂来照顾你,照顾你和晏儿好不好…不再离开你….”
江梅起身来,含着泪点头,“嗯嗯…嫂嫂,等过些时候,我便告sù
晏儿真相,让他认你….”
“好….”裴风晚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个孩儿,泪花中不免夹杂着一丝笑意。
江梅见她露出了笑容,便将她的泪珠拂去,二人相视半晌,江梅想起了华缨,便神色一暗,“嫂嫂,从今往后,你便在府上住下,云晏以后也就是我府上的人,你们先好好处一处,不过今日,请嫂嫂先在府上休息,玥儿得去一趟沐府,我要去看看华缨….”说着,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再次袭来。
裴风晚抚摸着她的发丝,点了点头,“去吧,多穿点,注意身体就好…”
说罢,裴风晚便亲自扶着她起身,与茹蕙二人一道将她装扮了一番,再行让她出门。
随后,一身白袍的江梅便带着若云、九竹和容与赶往了靖南侯府。
半个时辰后,若云扶着她步入了沐府大门,偌大的侯府,没挂一盏灯笼,没贴一纸春联,放眼看去,萧然肃穆是它唯一的颜色,直到下人领着她走至偏院的灵堂里,堂前满目的白色耀得她头昏眼花,华缨真的去了…
若云二人搀扶着昏昏欲倒的江梅走进了灵堂,那一刹那,白色的大花、黑色的棺木瞬间充滞着江梅的眼帘,她呆呆地盯着牌木上的“华缨”二字,眼泪无声的流淌…
跪在灵堂一侧的印心见江梅几人进来,立即拂去脸上的眼泪,轻颤地起身,走了过去,“小姐…”
江梅闻言,艰难地将目光移了过来,看了看印心后,又重新望着那棺木发怔。
“小姐…去劝劝世子吧….这几日他一直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这样子下去,怎生得了….”说着,印心又淅淅沥沥地哭了起来,若云见状,只得揽着她的肩抚慰她。
江梅低头苦笑了半晌,最终拭去眼泪,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他在哪…”
印心止住了抽泣,生涩道:“后院的水阁….”
水阁…江梅心头一愣,这个天气待在水阁,是存心找罪受吗……江梅终于收起对华缨的伤悲,带着一股怒气朝后院走去。
然而,沐箫和却是与她一样,只有那刺骨地寒风吹打在身上时,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只有当冰冷陪伴悲伤时,那颗心才能麻木。
此刻的他,正坐在围栏上,靠着柱子,嘴边吹着一抹淡漠的箫声。廊下湖水成冰,万籁俱寂。唯独隔水的岸边,几支破冰而开的梅花正傲立枝头,迎接新春第一抹暖阳。
江梅留下若云等人,独自一人朝着水阁走去,那抹箫声一直萦绕在耳畔,空灵得没有一丝情绪。
许是身子有些虚浮,江梅一手托着柱子,一边沉步靠近他,直到行至他身旁,便随他一道靠着柱子。静静地看着对岸的梅花。
许久过后。沐箫和一曲终了,他收箫于怀,冷冷地看着前方,面沉如水。
“为何不吃不喝?你的身子是铁打的吗?”江梅看着他干枯伤白的嘴唇。心头苦涩不已。
谁料沐箫和。一个下栏。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朝着水廊那边走去。
江梅赫然一愣,完全不知dào
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她看着那疾步离去的背影,霍然觉察到了他那股隐隐的怒意。
他终究还是生气了吧,如果不是自己塞给她几个女子,哪里又会将他陷入这种境地呢?华缨去世,兰英临盆在即,如今大家都知dào
了自己的身份,恐怕他心里是煎熬的吧。
江梅长长叹了一口气,敛步跟了上去…
随后江梅便跟着沐箫和走到了他的书房,当她踏入房间时,便听到了沐箫和的咳嗽声,
“咳…咳……”
江梅一紧张,急忙走了过去,“你没事吧?”说着,便把端起了案几上的一杯水,递给他道:“先喝上一口热水,暖暖身子吧!”
可沐箫和依旧视她为无物,直接越过她,自个儿去案几上重新倒了一杯热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江梅摇摇头,颇感无奈又好笑,“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理我?”江大神医兼江大军师向来快言快语,于是决定开门见山说道。
可是,沐箫和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连喝了三杯水,最后斜倚着小塌,靠在火炉旁,拾起一本书认真起来。
这时,印心着了一名侍女给他送来了一碗清粥,等那侍女退下后,沐箫和便放下书,自个人又喝起粥来。
江梅瞅着他那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江梅咯咯地笑了两声,然而对方依旧把她当空气般,于是她只得尴尬地摇摇头。
最后,她决定坐过去,靠在塌边,一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喝粥。
然后沐箫和全然没有被欣赏的自觉,一口一口喝完后,无视江梅给他递来的水,自个儿伸直了身子,倒了一杯水,喝完后,继xù
自顾自的看书。
向来没有耐心哄人的江大神医终于动怒了,她一把将他手中的书夺了过来,往后边一丢,那姿势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沐箫和,你到底想怎样?”江梅微红着脸,横眉怒对着道。
沐箫和压制住内心的浓浓怒意,瞥着她冷冷道:“江大神医跑来沐府有何指教?”
他瞅着她那红红的脸蛋,微微有一瞬的失神,此时此刻的她像极了十几年前的小玥瑶….
江梅将沐箫和数变的神色收入眼底,心知终究是自己理屈,终究是自己对不起他,遂只得努着个嘴,挪着身子慢慢靠近他,暗暗瞅了瞅他那暗沉的脸色,咽了一口水,低声道:“对不起…箫和哥哥…”
终于他偏过头去,怔怔地望着那个微缩的身子,如认错的孩子般,将头埋在了自己的双膝上,那娇红的润唇在炉火的照映下流淌着一丝诱人的光华,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正眨巴眨巴地望着自己,似乎十分委屈。
沐箫和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那个娇柔的身躯,似用尽全身的力qì
般,想将那爱了二十年的女子揉进自己的骨子里。
“玥儿…….我的玥儿……”沐箫和将那瘦弱的身子深深埋入自己的怀中,喃喃唤道。
“对不起…我…”瞒他有千万个理由,如今却一个都说不出口,江梅咬着牙偎在他怀里,肆意地掠取那让人痛彻心扉的温暖。
沐箫和下颚缓缓向下移,从她的发丝到额头…一直触及那微颤的红唇,黑黑的眼睫轻轻一颤,一双痴痴的泪眼,两道压抑着爱恋的光芒,瞬间交会后。一股强烈的暖流席卷全身,沐箫和深深地吻了下去,在他的强烈攻势下,两抹白色的身影,缓缓倾倒下去,只余一旁炽烈的火苗摇曳多姿……
沐箫和极尽缠绵地吻着那诱人的娇唇,抑制不住冲动的他伸出手去试图解开她的衣裳,
江梅心间募然一跳,瞬间清醒了过来,尽管她的身体有一种欲迎合他的冲动。但是她仅存的理智告sù
她不可以。她不能在华缨尸骨未寒时,便和她的丈夫有如此亲密的举动,尽管他是她的箫和哥哥,可似乎…似乎牵绊他们的事情太多太多…
最终。一颗心上蹿下跳的江梅一手握住了沐箫和解扣的手。双颊红透了的她竟是看都不敢看他。
沐箫和自然觉察到了她的制止之意。一时也有些愧意,毕竟是自己太心急了些,他望着那红若樱桃的小嘴。抿着嘴低低地笑着,心里琢磨着来日方长,哪日带她回宁州,让她真zhèng
做自己的妻子。
这么想着时,他伸出手去撩了撩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温热的气息一直在江梅耳畔流连。
江梅窘了窘,道:“天色渐晚,我先回去了!”说着连忙起身,红着脸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待她要转身离去时,沐箫和再一次将她搂入怀中,硬是好生抱了一会她才肯放她离去。
傍晚十分,早已准bèi
好热腾腾饺子的茹蕙终于等到她的大小姐,当一帮子人涌进屋内,嚷着要吃她做的饺子时,她只是低笑一声,摇了摇头,招呼众人用膳了。自那日始,裴风晚便和云晏在江府上住了下来,裴风晚对他百般呵护照料,而云晏早已把江府当成了自个儿的家了。
大桓景熙十六年正月初七,萧墨琤一党以谋逆罪论处,萧墨珩雷厉之余,并未大开杀戒,除了将参与谋划的亲信处死之外,其他人员发配的发配、充军的充军,贬斥的贬斥。百官臣僚无不赞赏太子殿下的宽厚之德。
不过,恢恢天网总有漏网之鱼,让萧墨珩无比纳闷加头疼的是,唐乃遥逃跑了!而且逃之夭夭,整天忙碌不堪的萧墨珩生气之余,只得将此事搁置。
而正月初八那日,燕绥终于护送洛阳府内的孟慧之回了建康,于是太子的东宫中又添了一位新的主子。而随之一道入京的,还有萧墨珩准bèi
重用的长安公子杜世远。
一日午后,东郊的一片竹林里,山溪林涧穿行,小泉叮咚如乐,一白衣女子坐于石几前,纤手拨弄琴弦,一首轻缓而又带着些淡淡哀伤的曲子萦绕整个山林……
“你将我救出,七哥难道不知dào
么?”一个个低低的沉声从女子身后传来,
“知是知dào
的,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江梅懒懒道,手指依旧来回拨动,最后的一连串如水般的琴音流畅滑出。
男子面上并无诧异的神情,只是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望着穿岩而下的溪涧发呆…
“‘丝丝入扣’是你下的毒是吗?”许久过后,萧墨琤出声道,幽沉的黑眸中荡涤着苦痛之色,胸口痛如刀绞。
江梅苦笑一声,敛群起身,踱步于他身旁,随他一道望着远方,神情漠然……
那个“是”字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口,不是不想承认,而是怕一说出那个字只会更伤他的心。
“从今往后,忘却京城的浮华,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好吗?快意江湖些许是最适合你的生活……”江梅神色怅惘,悠悠道。
“呵…”萧墨琤轻笑一声,口中呼出一股白气,一丝寒流袭入口中,竟是让他苦涩非常,他一直记得那一夜,她倒在自己的怀里,痴痴道:“如果哪日,你愿浪迹天涯,我且作陪……”不知那一日的承诺今日还否算数?
“那你呢?”萧墨琤轻缓道,轻闭的双唇一合一开,似压抑着许多说不出口的话…昔日她只是江梅,然而今日她是萧墨珩的军师,还是沐箫和的云玥瑶,她自始至终都不属于他…
江梅怅然一笑,一双清澈的眸子暗了暗,几抹凄楚的流波射出,从腹部生出一股痛意如针刺般往上涌,让她好不难受。
唐乃遥逃了…恐怕不久之后,烽烟再起,战端又开,她能置身之外吗?然而沐箫和那边…他一直等着自己跟他回宁州呢!虽然她心里一直念着她的箫和哥哥,可并不代表着她愿意为他屈身宁州,相夫教子的生活似乎从来都不适合她…
本以为一切结束后,她会与东方湛和珞玢一起浪迹天涯,一起执掌倚云阁…却没想到,早已深陷此局,难以抽身而开…
然而不管情势如何变化,她有始终都有不能割弃的信念,自由、潇洒、快意的生活是唯一的坚持,静默了半晌后的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她偏过头,眼眸清澄如水,“待川蜀一平,快意江湖…江渚渔樵….聊以此生….”
萧墨琤怔怔看了她半晌后,胸中顿时一暖,笑颜逐开,道:“哈哈…甚好!我在晋安等你的消息,哪一日,你抽身而开,我便作陪….”萧墨琤一如往出地拉着她的手。
“好!”江梅轻笑如荷,那一抹纯净的笑容,成了他心底最明媚的阳光。
“我已安排人在东蓠门外等你,他们会送你去晋安,墨琤….后会有期!”江梅长长作了一揖,带她抬起头时,已经被人拉入怀抱…
萧墨琤紧紧将她揉入自己的怀里,似想将她嵌入身体里般,将所有爱恋化作一股沉痛的叹息….
“‘丝丝入扣’之毒早已深入五脏肺腑…无药可救…”
其实解药是有的,只是你却不给…
低低的嗓音在耳边呢喃,一层水雾蒙住了双眸,竟是无言以对…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把他送至了东蓠门处,而意料之中的是,沐箫和早已在那等候,想来,他是来给萧墨琤送行的。
当萧墨琤看着一步步昂扬走来的沐箫和,忽的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此时的沐箫和比往日多了一份鲜亮的神采,昔日眼中那抹若有若无的忧伤消失不见,明悟如萧墨琤,如何不知这是江梅给他带来的变化呢?
萧墨琤仔细一想,如果他们能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他便祝福他们….
挚友相送,却无太多的话别之语,沐箫和领着他慢慢朝蓠门外走去,二人感慨怅惘之后,只能让各自相互珍重……
当沐箫和送他至早已等候在外的马车时,萧墨琤意wài
的发xiàn
,铭欢身旁立着一袭淡绿袍子的菀青,那一瞬让他想起在夏口初见她时的情景,她始终没变,萧墨琤心头瞬间笼罩着一层暖意,终究有人愿意与他天涯相守…
“菀青想给公子做服侍丫头….希望公子不要嫌弃…”菀青福下身子,
萧墨琤赶忙扶她起来,握住她的双手,暖暖道:“怎会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今后你我二人相伴可好?”能得一红颜相伴,此生足矣……
菀青顿时眼眶盈瞒泪水,使劲地点头,竟是扑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此生能相伴他左右,她还有何求?
沐箫和看着相拥的二人,心里感慨万分,两年前二人意气风发,信誓旦旦时,谁都想不到这竟是结局……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最终他目送马车远去,只希望二人能平安一世,潇洒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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