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国家危难当逼宫

  不论王朝采取何种政权组织形式,都改变不了其本身是某一部分人或利益集团构成的共同体这一事实。
  而构成“大宋利益共同体”的,不仅有坐在皇位上的天水赵氏、通过科举入仕的文官士大夫、荫庇出身的各级官员、掌握生产资料的地主等。
  还有源自五代恶习,一直没能根治的将门和军头,而府州折氏又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
  不过,此时早就不是“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五代末世,在大宋太祖、太宗一系列天才的改革下,五代时高高在上肆意毁灭一切的武人早就被打落尘埃。
  在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大宋,就算底蕴深厚如府州折氏的将门,也要通过供子弟入学考取功名来推进家族的转型。
  正常情况下,将门即便掌握着部分军队,也没有实力与朝廷分庭抗礼,甚至公开发出自己的声音都不敢。
  但大同的强势崛却改变了大宋的一切。
  面对战无不胜的大同政权,教主道君皇帝不敢抵抗,屡次屈服于徐泽的淫威之下,一再向徐泽出卖赵宋王朝的利益。
  这个世界上,一成不变的政权组织结构是不可能存在的,再稳定的政体,其权力分配的模式和比率都会因人因时因事而不断变化,始终处于动态的平衡或失衡之中。
  赵佶贵为天子,却惧怕反贼徐泽入骨,自己放弃了天下共主的尊严,大宋王朝内部的权力平衡必然会因其人的自甘低贱而被打破。
  当然,这种权力失衡并不意味着除了徐泽还有谁能够取代天水赵氏坐天下。
  曾经,樊瑞、方腊等野心家见京东路李子义造反,看到了天下大乱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搅风搅雨。
  结果,都被徐泽教他们“重新做人”了。
  就算要改朝换代,强势的徐泽也要自己亲力亲为,绝不允许任何“盟友”为推翻腐朽的大宋而抢自己的戏。
  所以,大宋王朝的权力失衡更主要是体现在统治阶级内部裂痕。
  从屡禁不绝的《大同说》再度公开流传,到一些臣子重新思考徐泽崛起的偶然性和必然性,再到境内人才争相逃入大同境内……
  王朝内部的裂痕一旦出现,便再难修复。
  相对而言,被大宋朝廷一直当贼防的将门和军头们在王朝遭遇覆灭危机时,不仅没有再出现刘法这样给朝廷甩脸子不听调遣的情况,反而表现出了应有的担当。
  无论是平定剿不胜剿的各地民乱,还是勤王保驾应对同军的数次威胁,丘八们的表现都可圈可点。
  究其原因,却不是大宋养兵百余年收获的“忠诚”,而是“利益”所在。
  世上的聪明人何其多,折可求能看到大同与大宋的不同,知道徐泽建立的新王朝绝对容不下府州折氏存续下去,其他人多少也能看到。
  大宋再烂,那也是能养肥他们的大宋。
  大同再强,容不下他们这些利益既得者,就必须抗争。
  但府州折氏的能量终究有限,干涉不了大宋的大政方向,也不敢干涉,却可以以另外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声音。
  折可求以贫瘠的麟、府两州动员两万大军,不可谓不疯狂。
  千里援救太原府,却于交城一战折损过半,不可谓不惨烈。
  兵败后却不远遁,而是退守紧挨太原府的汾州,继续收拢溃军,并构筑新的防线,以保持大宋对太原之敌的压力,不可谓不坚持。
  府州折氏这种半分封性质的将门,家族子弟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一旦拼完了家族子弟,失去了继续“为国戍边”的底蕴,将门将不再是将门。
  须知道,曾与府州折氏齐名并联姻的麟州杨氏,就是因为在国初对抗契丹人的战争过于拼命导致家族子弟凋零,才过三代就无法维持门楣。
  折可求并不傻,其人一反常态,不计后果地与同军拼命,就是公开宣扬府州折氏绝不会向大同屈服,绝不会放弃河东路的大决心。
  折氏的牺牲也是值得的,提醒了大宋其余还在犹豫的将门和军头,当此国难之时,必须抛弃一切幻想,用武人的方式争取自己的利益。
  不然的话,就只能如府州折氏这样,被同军赶得有家不能回。
  种师道、杨惟忠、姚古三人的联名上书,便是对折可求的行动做出的回应。
  三人上书后,朝堂上关于救援河东路的呼声却突然冷了下来。
  因为种、杨、姚代表的不仅是他们自己,还是整个大宋将门和军头的呼声,意义非同一般。
  听说姚古还想说服京城四壁守御使镇海军节度使刘延庆一同上书,却被种师道给拦了下来——若是刘延庆也参与进来,就形同逼宫了,万不可为。
  即便如此,国难当头,手握重兵的武人却集体发出自己的声音,就算刘延庆没参与,不是逼宫也离逼宫不远。
  这种形势下,其他人如何敢再掺一脚?
  支持军头们夺权么?
  不得命了!
  反对军头?
  就算不要脸面卖国换个好身家,对面的徐泽也不领情啊。
  朝臣集体失声,教主道君皇帝顿时陷入了被动,再不能装聋做哑了。
  其人若继续坚持放弃河东路,那无疑于告诉天下人天水赵氏已经不想要这天下,其余人也别再耗着,直接散伙分行李得了。
  可若是支持军头们的意见派兵救援太原府,惹得徐泽大怒直接带大军再次寇城,该怎么办?
  关键时刻,已经复出的鲁国公蔡京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表示朝廷不能放弃河东路,必须派大军救援太原府。
  蔡京说服教主道君皇帝的理由有三:
  其一,大宋面对大同一败再败,朝野上下人心已经浮动,还能维系天下秩序不崩坏的,仅剩下“合法”统治天下一百六十年的大义,以及对外抵抗侵略虽然无力对内镇压民乱却还好用的军队,若是不答应军头们的请求,恐有肘腋之变。
  其二,团结全国力量以抵抗外敌入侵维持国土完整,本就是朝廷的大义所在。
  其三,天子唯有在大义上站稳了脚,才能继续号令天下,并震慑其他窥伺大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