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送死

  带军前往穆州会农县“接管”城池的,是渤海人大药师奴。
  此人在宁江州战败被俘后,完颜阿骨打亲自劝慰并释放了他。
  其后,女直人立国,连战皆胜,东北路形势愈发明朗。
  大药师奴率部来投,被完颜阿骨打授予猛安之职。
  其部均为渤海人,战力并不弱。
  宁江州之战时,更是凿穿女直七部,差点扭转了战局。
  此番却败于同舟社,完颜斡鲁实在不能相信大药师奴的汇报。
  “照你这样说,你们是在会农县城下,被同等数量的同舟社军队正面打败的?”
  大药师奴身上还带着伤,仍在不停地渗着血。
  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惊吓过度,其人满是血污的脸异常苍白。
  “是,是的”。
  “为什么会这样?!”
  完颜斡鲁愤怒异常,面目狰狞,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度。
  吓得跪在地上的大药师奴一阵哆嗦,差点晕倒。
  “末将,末将带人赶到时,就见着同舟社的军队在会农城前列好了阵。”
  “敌军人数和我们差不多,全是步兵,我部都是骑兵,末将便想冲阵试一试。”
  “然后,然后,只一阵,便败了。”
  大药师奴眼中全是恐惧,到现在还在忘不了冲锋那一瞬间的密集箭雨覆盖。
  其实,大药师奴的战术并没有错,换完颜斡鲁上,多半也会采用这样的战术。
  以往金军哪怕面对数量多很多的辽人步兵阵型,也都是率骑兵直接冲阵。
  通常情况下,根本不用等到接阵,敌人就已经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自行奔溃。
  屡次大胜大元军队的沈州辽军便是这样败的。
  有言道,常走夜路终遇鬼。
  大药师奴便遇到了头铁不怕骑兵冲阵的同舟社第一将甲一营。
  这支资历最老的甲种营,尽管抽调了不少骨干到其他营,
  但当年在咸平城外,被完颜阿骨打骑兵冲锋恐吓的屈辱感,却深深地刻在了甲一营的骨子里。
  三年磨一剑,就是为了这一日复仇。
  更何况,社首就在城墙上看着众人的表现,营正陈达亲自持盾站在最前面,谁还敢给战无不胜的“双一营”丢脸?
  因此,展现给穆州官民和大药师奴所部的,就是一场经典的步兵破骑兵战术。
  冲锋的过程中,甲一营密集且动能极大的弩矢,就给渤海骑兵带来了巨大的伤亡。
  直到接阵前,敌军的阵型仍是纹丝不动,大药师奴心中就已经感到极度不妙。
  果真,甲一营的重甲枪盾手不仅成功挡住了渤海骑兵的冲击,还在敌人胆怯撤退时,主动破阵追杀。
  若不是同舟社没有安排骑兵衔尾追击,大药师奴部剩下的这百余人可能都回不来。
  听了大药师奴的详细讲述,完颜斡鲁知道自己错怪其人了,乃好言劝慰,让他下去养伤。
  随后,完颜斡鲁命人带来刚刚出卖了高永昌的渤海叛贼挞不野。
  “挞不野,你擒高永昌有功,我准备上报陛下,封你为猛安,兼同知东京留守事。”
  挞不野大喜过望,赶紧准备伏身跪谢。
  完颜斡鲁止住其人,道:“慢着,以你的功劳和人望,还得再多点功劳,这个职务才安稳。”
  眼见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挞不野如何能甘心,立即表态道:“请元帅下令,挞不野绝不推辞。”
  “很好!”
  完颜斡鲁道:“东南路这段时间,一直在招纳流民的事你可知道?”
  “末将知道,知道一些。”
  “我需要你带三百人伪装成流民,混入穆州,拿下会农县城,能不能做到?”
  挞不野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不”,只能硬着头皮答道:“能!”
  “好,赶紧去准备吧,若能成功,我就带人来会农县接应,换你回来留守东京!”
  “末将谢过元帅信任!”
  完颜斡鲁虽然让挞不野带三百人偷城,但狡猾的挞不野却不敢真带三百人就南下。
  东南地区这段时间搞出那么多动静,身为高永昌亲信的他当然知道一些消息。
  这个突然冒出的同舟社实力如何,到现在也没有人真正清楚。
  月余前,东南路统军司发布了包括招揽流民在内的三条政令。
  就连辽阳府部分州县也受到波及,一些不看好大元政权的流民慢慢向南面州县迁徙。
  挞不野曾向高永昌建议派出细作混入流民中,以了解东南局势,为谋夺其地做好准备。
  高永昌听取了挞不野的建议,但细作派出后,就再无音讯。
  挞不野可不信没细作回来,是因为山高路远,行动不便。
  只能说明,东南路有蹊跷。
  到南面去危险不小,只是在女直主子面前,自己没资格讲条件,不得不去。
  好在受大战影响,南逃的人太多,给混水摸鱼留下了操作空间。
  除了部分心腹外,挞不野很谨慎的挑选了辽阳府各地的投降军卒混编。
  而后要求他们带上家属,“移镇”穆州——若没有老弱的掩护,全是青壮的队伍估计还没进城,就会被发现不对劲。
  一行千余人走到半路,挞不野才说出“实情”——穆州刚刚被辽军占领。
  但辽军警惕性很低,只要能混进去,抢了城,各人都有赏。
  若是不愿,逃回去的,都将被女直人掳为生口。
  没有退路的兵卒和家属们只能听从挞不野的忽悠,继续跟着南下。
  警惕性颇高的挞不野发现,途中似乎有敌人的斥候埋伏,可能是发现本方人多,没有露头。
  队伍顺利抵达会农县,城门在望,只待守军查验后即可放行,众人松了一口气。
  城下走来一个辽籍女直兵,喊道:“根据将军的命令,所有长兵器和弓弩全部集中到那个圈子里,快!”
  偷城基本不会携带长兵和弓弩,但为了装的更像仓惶出逃的流民,挞不野特意命手下兵卒带了一些。
  此时,看着城上城下敌军密集的弓弩,挞不野不敢耽搁,带头将手中的长枪交了出去。
  待众人全部交出了长兵和弓弩,辽籍女直兵又喊:“宣布一条规矩——等待鉴别期间,要保持安静!”
  “乱跑的、乱喊的、不听招呼的,全部当作奸细,就地处死!”
  “流民”一阵闹哄。
  “哼!”
  今日轮值的单廷圭冷着脸,举起手中长枪。
  身后严阵以待的第一将甲二营立即举起手中的弓弩,对准了闹哄的流民。
  夹杂着家属的千余人,战斗力远比三百人的纯兵卒要弱,没人敢赌敌军的怜悯,队伍迅速安静下来。
  传令的辽籍女直兵继续道:“现在,所有人按照各自的县、村、里、坊分组,等待鉴别。”
  “流民”队伍顿时死一般寂静,挞不野额头渗出了豆大汗珠。
  之前所做的各种遮掩全没了作用,若要现在就暴起发难,又会遭受一面倒的屠杀。
  怎么办?
  “动作要快!迟疑的,隐瞒不报的,当作奸细重点盘查。”
  人群呼啦啦分成了若干小群,之前刻意拉拢的士卒随着自己的亲人全部跑开。
  挞不野和其亲信立即被孤立起来,他却不敢动。
  毕竟还没偷城,就算被抓,主动招供,也未必会死。
  但只要乱动,就凭自己这百十号人,还不够别人一轮弓弩齐射。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挞不野的耳内。
  “哈哈哈,挞不野,你这卖主求荣的狗东西,也敢跑到穆州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