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风波起(下)
林俨然谢罪道:“王爷,请开恩!”
林蔚然瞪了一眼姐姐,想说什么终于忍住没有开口。
那一刻我不仅有些心力憔悴,甚至还有些暴戾。这个林蔚然才刚刚建立功绩,才想大用于她,没想到就闯了大祸。
林俨然见我不语,众人神色不辨,立即叩头道:“王爷,请息怒。罪在俨然一人,望王爷饶恕蔚然。”
林蔚然立即抬头道:“王爷,家姐抱恙在身,并不知情,若有罪,蔚然一人担当。”神情颇为倔强。
林俨然骂道:“愚不可及,你给我闭嘴!什么若有罪?你坏了王爷的名声,陷王爷于不义之地,还不承认错误!”又气又急,边说边咳嗽。
林蔚然看着咳嗽不止的姐姐,终于露出一丝惶恐,这担心不是认识到自己错误,而是关心俨然的身体而已。
才数月不见俨然,她下巴已经尖尖,身材消瘦,眉宇之间全是倦意,肤色偏黄,全然没有初次见她的韵致风华。齐国远在沙漠以西,途中风餐露宿,担忧受怕,多有劳顿,能得以归来,的确不容易。想到这里,我不禁叹口气道:“俨然,你身子不好,起来吧。”
俨然却执意不肯,低头道:“蔚然急功近利,多有不全。”话没说完,抬头眼里已有泪光点点,身子似是虚弱不堪。
我终于不忍,伸手扶起她道:“你起来吧,蔚然功过相抵,在家照顾你三个月,等你身子好了再来任职。”
俨然脸上微微有些失望,转瞬释然,点头道谢。
我拍拍蔚然的肩声音有些哽咽道:“回去请个好大夫,好好照顾你姐姐,有什么需yào
尽管和我说。宁损千金,只求俨然平安无事。”
林家姐妹走了以后,我和云岫张未董莫商量亲自下乡抚慰受害乡民。
我对农村并不陌生,我原本就扎根于黄土地中,早已亲自丈量过其中的无奈与艰辛。不错,乡村有绿树合抱雾烟缭绕,麦田万顷碧浪滔滔,鸡鸭成群,牛羊成对,牧童吹笛,渔女放歌,这些都是城镇没有的鲜活的景色。没有在其中生活的人,只是听了文人摇头晃脑吟:“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觉得这种生活自在闲适,优雅高洁,比陶公为五斗米折腰时强上许多,但却甚少读其《行乞》“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要不是无法生存,陶公如何有那极大的勇气抛下读书人的斯文与自尊,叩门乞讨,不过为求一点残羹冷炙来果腹而已。在这里生活,必须勤劳节俭,早起晚睡,一刻不停才能落个勉强温饱。很多人家的经济来源,不过是靠养几只鸡用鸡蛋换取油盐而已。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见一点肉沫子,在农村向来是瘦肉无人要,肥肉才能省油解馋。所以在贫苦农村长大的孩子,早已练就一副铜皮钢骨,什么苦都能吃,也肯上进,一有机会便努力攀爬,格外珍惜自己的成功,骨子里有着对打回原形,重回农村的深深恐惧。
虽然我早已明白土里刨食的心酸,但是亲自到了古代农村旻乡的时候还是大吃一惊。这里零散着低矮的茅草房,土墙裂开道道缝,叫人怀疑它会随时倒下去,而不敢走进去。
见我们这些华服之人,村民躲得远远地打量,个个鹑衣百结,面黄肌瘦。几个无知的孩童,跑到近处好奇地张望,天气已经很凉,这些孩子还穿着单薄的夏衫,手指里满是污垢,脚趾则穿破草鞋露在外面,满是黑泥的脸上不时因为寒冷而抽着鼻涕。随后几个焦急的妇人跑过来,拖着孩子,跪在地上连连道冲撞了贵人,希望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等等。
看着惶恐的妇人和无措的孩子,我心里一酸,唤人去找地保过来。
一个姓张的地保不多时被随从带到跟前,云岫则是温和地对战战兢兢的张地保说道:“不用害pà
,这是我们安城的平安王爷,来看望大家来了。”
我心里酸楚,眼里含泪,深深对着百姓鞠了一躬道:“明澈愧为城主,深负百姓所托,反而害得大家流离失所,不胜惭愧。”
百姓看惯了官兵张牙舞爪,见身为王爷的我鞠躬,都慌得一躲,惊疑不定。
我知dào
一时改不掉她们根深蒂固的观念,也不勉强,只是让地保带我走访一下因为买酒而当掉田地的人家。
走进第一个低矮的三间茅草房时,里面扑鼻而来的气味让几个小厮情不自禁捂上了鼻子。这种气味腥臭中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刺鼻气息,让人闻之欲呕。昏暗的房间,我定睛仔细看了看,只有两张床,一个低矮的桌子,几个破板凳,另外堆着些破烂东西而已。南面拐角处那张床,上面蜷缩个人。一床黑乎乎的被,早已辨认不出颜色,我们走近跟前,那床上的人哼哼叽叽就是起不来。躺的是一个老婆婆,两眼浑浊,嘴角留着不明液体。只有云岫与我走上跟前,我柔声问:“老人家,你家里人呢?”老太太闻听此言,眼里流出泪来,只是不言语。张地保上前大声道:“王老太太,天幸降贵人,有什么话就给我们王爷说吧,她老人家会为你做主。”可怜那王老太太嘴里只是嗬嗬几下,说不出话来。张地保见此,流下泪来,哽咽着说:“可怜王老太太,竟然落到如此田地。”
原来王老太太一生无子,老了就投奔自己侄女,把自己所有家产薄地一亩三分都交给了侄女,指望颐养天年,让侄女养老送终。初时老太太终日劳作,日夜不停,侄女两口子待她倒也似亲娘。奈何老太太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白日做活夜里呻吟,后来不能动了,侄女两口子渐渐恶言恶语,随意放一碗剩饭在老人床边。自己两口子在桌子上自吃自地,老太太叫唤得急了,两口子厌烦了,一个起来抓住老太太的头发就往墙上撞,另一个在桌子边骂骂咧咧。
侄女自从染上酒瘾后,把田地薄产都拿去抵押,其夫见日子不保,整日在外撒痴卖狂,换些吃食吃饱了方回家。
话音刚落,一个轻狂男人扭着腰进了门,看见我们一愣。
我皱着眉道:“你婶娘已经病成这样,怎么也不见你伺候身边。从今日起,好生伺候,等会我便把地契给你婶娘,张地保作证,若是你不孝顺,这地便收回。”说完,我看他也不看他一眼,转脸吩咐地保。走的时候,那男人跪在地上,身子颤抖,连声说:“小人不敢了,小人不敢了。”
云岫皱眉,等走得远了问我道:“王爷,为何不教xùn
这两个小人?”
我一叹:“眼下是照顾王老太太为大,若是处罚得狠了,她们背地把怨气出在老太太身上,那就不是我的初衷了。等过段时间,我安排好这个村落,任命一些贤能人员,那时自会有人监督于她们,要是她们还不知悔改,自会恶狠狠教xùn
,让她们有所畏惧。”
走了段路,进了第二户人家,张地保一喊,有个四十上下的妇人推开柴扉走了出来。此位妇人虽然也穿着百衲衣,补丁落着补丁,但浆洗得异常干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用个布帕包着。篱笆搭成的小院子里种着白菜,豆角攀爬在篱笆上还结着些许长条。角落里放着把野草扎成的扫帚,地面被扫出一道道痕迹。屋里也别无他物,不过床几,靠着门亮处放着一架织布机。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当我们向她表明来意,允诺归还田地的时候。妇人涨红了脸,平静中带着自尊道:“本是小女嗜酒如命,田地拿来换酒,买物付钱,天经地义。如今女儿女婿出去走街串巷做小买卖去了,小孩子还没轻没重的不晓得事,王爷如果执意要还,小妇人还有些许力qì
,愿意自卖为奴,来偿还债务。”
我心里一阵惭愧,此村妇淳朴,身着鹑衣,自尊自爱,不贪小便宜,别人投桃,她必要报李。离开乡村日久,我却渐渐丧失了一些人性中真的东西,变得世故伶俐,反以为荣。
还未等我说出话,外面一个村民慌慌张张跑进来道:“不好了,张三推着独轮车进去收苞谷了!”原来地被典押给林蔚然后,苞谷现在已经成熟。很多村民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实指望等着苞谷成熟后能接着粮食,被典押之后,这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与其等着被饿死,不如拼命去地里先把苞谷收上来。
不多久,早有村长把张三押了过来。独轮车上放着一个藤筐,里面有几个小小的苞谷。那车轱辘是木制的,只前面有一个,然后用个简易的木架子搭在上面,把要负载的东西绑在上面,用手推着把手走。我盯着看了好久,众人大气也不敢喘,我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一下子想到了四轮马车,又一个赚钱的主意啊,还可以改善村民生活。
云岫抬起袖子轻轻抵了我一下,把我从迷幻中惊醒过来,看着面前齐刷刷看着我的百姓,还有张三那恐惧的脸,我微微一笑道:“诸位乡亲,我既是你们的城主,就有义务安置好你们,今天我来是给大家一个交待的。”我停了停,继xù
说道:“我本来就是为了亲自告sù
大家一声,典押的土地地契我已经带来了,准bèi
退给诸位。所以不必惊慌,土地本来就是你们的,苞谷自然是你们的。”说道这里,下面很多人露出了喜色,跪倒在地,大声叩谢。
我终于忍不住流泪道:“明澈无能,让自己子民受罪了,自今日起,我必会给大家一个交待,让你们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