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嗯,曾经在个案子里见过。”
  颜芷当然指的是以前的案子——一桩国外的间谍刺杀案,不过以这种毒素可怕的作用机理,颜芷觉得,一定有更多的案件没有被发现。
  “人和动植物都是由很多细胞组成的,蓖麻毒素中最重要的成分叫蓖麻毒蛋白。它是两条链拼接起来的结构,甲链和乙链,甲链能使它能通过人体细胞的墙壁。”
  颜芷撕开一片叶子,比划给他们看,“有毒的只有乙链,它毁坏我们细胞里一个至关重要的结构,并且可以不停地游离,自身也不会受到损害。”
  “也就是说,一点点的蓖麻毒就可以破坏很多个细胞,虽然起效慢一点,但这正好给了凶手脱身的时间,并且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没有有效的解毒剂。”颜芷耸耸肩,“完美的刺杀型毒药,不是么?”
  “但除了种子,蓖麻的其他部分都可入药,至于治什么病,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个捕快,我只管它能毒死人的部分。”
  “是药的都是毒,是毒的都是药。”裴景然颓然坐下,喃喃自语。
  他学了一辈子医,从来没有听过这番言论。人怎么可能是由什么细胞组成的呢?
  但是那些话,就像有人从隧道的另一头,点亮一盏灯,照进了他原有的知识体系里。他疯了似的冲到书桌前,抓了只笔就开始记:
  “有道理啊,细胞是什么啊,你快给我说说!”
  这个要我怎么说呢?颜芷一想,这家伙有一柜子玻璃仪器呢,拼个显微镜出来还不简单:
  “那个,等会我教你看。你先告诉我,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有没有什么药物,能弄死人,但是出现窒息的死状的?”
  “谁管你这个去?”裴景然一通奋笔疾书,“如果验证属实,这种毒就含有让能最大程度发挥药效的结构,你知道这能救多少病入膏肓的人么!”
  颜芷眉头打结:“你是说,提取无毒的甲链出来救人?”
  “对啊,如果你说的成立的话,为什么不呢?”裴景然热切地望着她。
  颜芷以手扶额,连连叹气。一个光学显微镜估计是不够这疯子玩的,改写蛋白结构,他需要的是整个基因工程实验室和生物学家这几百年捣鼓出来的DNA重组技术。
  真是造化弄人,也不知道自己和这疯子,究竟是谁生错了时代。
  为了不打击这位科学先驱的积极性,颜芷思忖着用词:“这事还是算了吧,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倒是那种能让人窒息的毒……?”
  裴景然颓然趴在桌子上,但照旧死磕:“多好的想法,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那个毒……”裴南星怯怯的提了个话头,“是不是我们济州见过的那个?”
  “应该是。”裴景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跟他们讲吧,懒得解释。”
  三人齐刷刷的望向这个抱兔子的小姑娘,裴南星很少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声音都不由有些抖:
  “嗯额嗯……前些年,我和爹爹出海的时候,见过一个小姑娘,也就不过十岁吧,比我还小着一点呢,她爹爹妈妈都可难过了,当真是好不可怜我们灌了不少甘草催吐,又试了常山,藜芦这些以毒攻毒的药,最后连胆矾什么的都用上了,可一点儿用都没有。”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但瞧着裴南星那张甜美秀气的小脸,都选择不发作,点头微笑听她继续闲扯。
  “我们瞧她死的奇怪,爹爹非要看看,塞了人家不少银子。好说歹说才同意了,剖尸之后发现各个脏器积水都很严重,血管青紫,就是典型的窒息死状。”
  “咳,你们查出来是什么死因了么?”苏焕咳嗽一声,把话题拉了回来。
  裴南星点点头:“嗯。小姑娘被送医之前,吃了一种鱼干。本来鱼肉是没有毒的,可那鱼干不知道是血还是鱼卵没弄干净,就出事了。
  “爹爹还特意捕了那种鱼,特别毒,尤其是鱼血,误食能拖得时间长一些,但如果由伤口直接进入血液,要命也就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颜芷和苏焕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应该是就是凶手选择的毒药了,可真够别出心裁的。
  “这种鱼叫什么名字?”苏焕问得挺有道理。
  “没有名字啊……”裴南星眨巴眨巴了眼睛,“济州那边的渔民都喊它‘红鳍怪鱼’,大家都吃,鱼肉做熟味道挺好的额,我还吃过呢。”
  “你胆子还真大。”颜芷真没看出来。
  “嗯,其实吃之前,我悄悄喂过狗了……”裴南星一脸颇为内疚的样子。
  颜芷内心暗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只听得裴南星续道:
  “爹爹还给起了个名字,叫做‘济州红鳍豚’,因为和我们常见的河豚很像啊。我觉得这个名字还蛮不错的哎,又好听,又贴切,就是除了我们,没有人这么叫就是了。”
  “对了,爹爹还画了图呢。”裴南星说着,转到架子上,取下了一本册子递了过来。
  颜芷刚准备去接,苏焕很自然地拿了过去。颜芷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对调查还挺感兴趣的,估计听了自己太多的连篇鬼话,受不了了,想找点事做做。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因为小姑娘漂亮。难道这冰块脸也动了凡心,不能吧?
  苏焕哪知道她在那嘀嘀咕咕想什么,拱了拱手道:
  “裴前辈、南星姑娘,我们在尸体上还发现了一件怪事,不知二位可有解答?”
  “尸体眼睛的瞳孔,不是像一般死人那样放大的,而是微缩到米粒大小……”
  “什么!米粒大小的死人瞳孔?”裴景然霍然站起,兴奋地搓着手:
  “老陈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居然不来告诉我,亏我每个月请他喝酒……”
  颜芷心下了然,果然裴南星摇了摇头:“这……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颜芷其实有几分猜得到那瞳孔是怎么回事。原先以为以这个朝代的生产水平,应该得不到那种物质。
  但凭借着这间房子里的东西,或许,制造出来也并非是不可能。
  一种至今为止最好的止疼药,一种最销魂蚀骨的毒,一类刑侦人员的荣誉与噩梦……
  “姐姐,你没事吧,脸色突然这么差。”裴南星的声音宛若天籁,惊破了颜芷的魔怔。
  颜芷勉强笑了一个,摇了摇头。众人看她没事,又草草聊了几句,便向裴家父女告辞了。
  等他们出来时,天边的星子已经微微淡了,暗蓝色的天幕上隐约透着一层白光。
  仙鹤街前的上京河上,能看到两岸垂柳的新芽,好似几抹淡绿的墨痕,点染在晨曦之前的暗色中。
  颜芷打了个哈欠,正在想找什么借口,好随便打发了苏焕,就听得这人缓缓道:
  “既然天色不早了,苏某就告辞了。不知颜捕快,今日戌时,可否请你映花楼赴宴?”
  颜芷倒是没什么的,不就青楼吃个饭么,查案查到哪不是吃啊。
  倒是魏欢嘴巴张得老大,显得刑部捕快忒没见过世面,真丢人。
  不过苏焕接下来的这一句,是真把颜芷气到了。
  那人影悠然转身,一句话淡淡飘来:“穿得像个女人点儿。”
  这能忍?”颜芷拍拍身上那套衣服,唇边泛出一个苦笑,“什么叫穿得像女人点儿,本姑娘不像女人吗?这公服,谢头儿也没给我做女款啊。”
  魏欢心说人家讲得没错,但这就没必要在颜芷面前重复一遍了。
  “本姑娘没时间跟他计较,放他一马了。”颜芷凝视苏焕远去的背影,眯起了眼睛,“也就是说,他今日戌时之前都不会出现。既然这样,咱俩把该了的都了了。”
  魏欢知道她什么意思,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得了吧,例行调查而已。”颜芷挥挥手,“你以为咱们不跟,苏焕那只狐狸就会放过刑部的那帮人?”
  “总是同僚,查起来太尴尬。”魏欢神色为难,“而且我听说,谢大人昨晚也下过大狱,连谢头儿一起查么?”
  “自然一起。不过,要是谢头儿做的,咱俩说不定查不出来。”颜芷随口接了句,话锋一转,“只是,你不觉得,大牢现场,怎么说呢”
  “太干净了。”这个词,在魏欢脑子里徘徊了很久了。
  “对。一般情况下,物证人证,现场总会点有蛛丝马迹,这次一点都没有。”颜芷用牙齿咬住自己的下唇,手无意识地来回抚过自己的脸颊。
  “二十一个人死了,没有凶器,没有血迹,没有目击证人甚至没有动机。死因——是我们唯一捏在手里的牌了。"
  “开锁毫不含糊,用毒干净漂亮,时间地点选得恰到好处”魏欢的目光从颜芷的脸上滑开去,移向河面泛起的波光,那里,细软的柳枝正微微摇荡,“凶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茫然间,魏欢又想起哪点不对:“如果死因是什么鱼的毒素,你要怎么解释尸体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