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完】
而一晃眼间,距离那场大战,已是三年有余。
三年前,温自惜一箭射入宋歌胸膛,西庭主将司空翊独闯万箭阵,生死未卜。
三年前,源城城门霍开,司空璟将刀插入小瑞腹部,转身下令出战。
三年前,十三万西庭将士不惧生死朝那主将倒下的地方去,可源城城口万马踏过,身后东衡兵汹涌而来。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血战,依旧未止。
光盛帝已亡,成王司空震携兵自立,封国号和睿。
和睿一年五月二十一,西北全线沦陷,十三万西庭兵杀司空璟部下五万,杀司空祁部下六万,杀东衡大军十万,耳后,全军覆没。
和睿一年六月初九,涟妃联合孙适光欲杀司空祁与皇帝,前者负伤逃亡,后者当场命毙,十数万东衡兵,尽数落入涟妃之手。
和睿一年七月二十三,孙适光与司空璟分别过源城,各开一路往帝京城去,青垨草原尸骨遍野,无人来收。
和睿一年十月初四,西庭大半国土被孙适光与司空璟收入囊中,帝京城铁师阵列,等待大战开始。
和睿一年十一月十六,司空璟率先进入帝京城,同月,孙适光携兵而来。
和睿一年十二月十二,混战起。
而那天,是宋歌的生辰。
这一战,终究还是以西庭的胜利作结束。
和睿三年四月十五,孙适光、涟妃丧于皇城外,司空璟负伤,二十余万敌军剩八万人,全数降服。
西庭将士满身杀戮,遍地热血,剩下区区四万人,竟让八万东衡兵和黄沙人投了降。
盘旋帝京城两年多的战火,渐渐平息,而与此同时,拥兵自立的司空震在扫荡敌军后,忽然便将皇位让出,继续做他闲散的成王。
哪怕,王府已封,郡主失踪,世子下落不明,连本来无恙的王妃,都因为西北沦陷的消息,缠绵病榻成了活死人。
两个月后,消失二十多年的景王司空珏突返帝京,两王拥立幼皇子司空卓登基,皇后成太后,垂帘听政。
内阁大换血,曾经的三公之首顾太师归位,西庭文有司空珏武有司空震,几近溃败的帝京城,慢慢恢复到了当初的繁荣。
然成王府的大门,再也未开启。
幼皇子司空卓未改国号,和睿五年三月初三,上巳节,女儿节。
幼帝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帝京长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那些年前在帝京一战中拼到最后活下来的将士们,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从百姓跟前走过,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光彩,那是一种荣耀,是凯旋是自豪是喜悦是一切在这太平盛世下绽放的铁血铁骨儿郎情。
百姓抬头仰望,无人不是赞叹,却有个摆摊儿的年轻人定定瞧了许久,叹口气轻轻道:“西北十几万好男儿,那才是用命拼出来的,可惜了,没有机会班师回朝享受这万人景仰的目光,唉……”他似也没什么心情去看,转身开始收拾摊子。
一回头,旁边的台阶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年轻人愣了愣,脸上满是诧异,却听到那乞儿低低说了一句话。
“马上,是不是坐着一位王爷?”
年轻人又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乞儿是在跟自己说话,他皱皱眉,又抬头认真看了一眼,随即摇摇头回答:“不是。”
他说完便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奇地盯着那乞儿看,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样不礼貌,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又发现,那乞儿似乎……没发现自己在瞧他?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凑到跟前轻轻道:“哎,你——”他话没有说完自己却顿住了,因为他靠近了便看到,对方的一双眼睛虽然清澈,但却没有聚焦,茫然地眯起看着前方,那将士经过的地方。
瞎子?
年轻人噎了一下,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乞儿来。
他身上的衣服很破旧了,颜色和底纹都已看不出,边边角角全是磨破的痕迹,裤腿下摆甚至衣袖也断了一截,若非现在天已转暖,大冬天的可得冷死。
年轻人有些泛起同情,看这男子年纪也不大,至多不过二十多些的岁数,头发乱乱的,脸上黑乎乎的,可是那唯一露在外头的清澈的眸子,却没来由的让人觉得他不同寻常。
尽管,可惜了他这双眼睛。
“兄弟,你是逃难来的吧?”年轻人看前头还热闹着,自己这摊子一时半会儿也挤不过去搬回家,干脆一屁股坐在那乞儿身旁,也不嫌弃脏,很是自来熟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那乞儿一愣,缓缓转过头,“这里……是帝京吧?”他有些不确定,嗓音哑哑的。
年轻人点点头,末了又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只好开口道:“是啊,帝京,你哪儿人呐?”他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是早晨摆摊儿时吃剩下的,刚想递给那乞儿,想想不好,又把自己啃过的那点仔仔细细拿指甲抠掉,然后塞到男人手里。
“你饿不饿?吃点吧。”在年轻人的印象里,叫花子都是饥不择食的。
却没想到那男人摇了摇头,轻轻笑了一下道:“谢谢,我不饿。”
年轻人愣了一下,因为他忽然觉得,那笑容好生灼眼。
这样的人,不该是乞丐啊……
年轻人晃晃脑袋,见那男人不说话,他为了不尴尬只好随便寻些话题,转来转去却只能看到那些坐在马屁上的小将。
“你瞧呀,那些将军都是前些年帝京一战里得了军功的,现在好不威风。”他话说完又后悔了,自己真是没脑子,人家都是瞎子了还让他瞧,瞧个屁!
男人却没有在意,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响起那些曾和他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他们一样战功赫赫,只是……没有福气享受这万人景仰罢了。
年轻人见男人还是没什么要开话匣子的意思,自己倒觉得有些无趣,只好将胳膊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眼睛在那些将军身上来回扫视。
“你信吗?”男人忽然开口了,年轻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挺兴奋,急急应了声。
“信什么,说来听听?”他很好奇,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故事。
男人又笑了笑,微微抬起眸子,瞳孔没有色彩,可那半露出来的侧脸轮廓,却精致无瑕。
“我以前啊,也是个将军,”他语气突然有了一些活力,尾音有些许的上扬,听来有种似玩笑又似认真的模样,他甚至缓缓转过头,凭着听力判断了年轻人的位置,目光淡淡落在对方身上,轻笑问,“你信吗?”
年轻人足足愣了好久,几乎在男人话音刚落之时便想不假思索地回答“信”,可他还是忍了,甚至还怀疑自己脑子有没有出问题。
这样一个乞丐,怎么可能会是个将军?
年轻人“扑哧”笑了出来,擦了擦嘴被逗乐了,“那你信不信我以前还是王爷呀?”他没有正面回答,但这调侃已经明确表达了他的态度,“兄弟你可真有趣。”
男人没有生气,还是挂着一抹淡笑,只是微扬起的脸上,眉峰渐渐挑了挑。
年轻人又和他闲扯了几句,可是似乎那男人又没了说话的兴致,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就是随意应两句,似乎在出神。
“哎兄弟,我要回家了啊,你今儿……”年轻人把摊子收拾妥当,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便跟男人打了个招呼,“有地儿去吗?”他其实问的也是废话,一个乞丐能有什么地方可去?
男人怔了一下,似在咀嚼他的话。
回家……家……
依稀记得五年前,她说,她本无家。
可是现在,我回来了啊,我快要回到我们的家了,你……在哪里?
“兄弟?听没听我说话?你叫啥名儿?”年轻人对男人的好感不错,他不是以貌取人的,所以表示了自己十足的兴趣,“我叫刘置,你呢?”
男人回了神,街边忽然起了熙攘声,好像那些将军已散去,女儿节上那些姑娘才算真的开始庆贺这个节日。
叫卖的,嬉笑的,好生热闹。
可这热闹,不属于他。
“我的名字,不好听,还是不说了罢,”他笑笑,忽然又转头反问年轻人,“你知道这世上最好听的名字是什么吗?”
年轻人刚嘀咕着真是个怪人,闻言又是一怔,随即被街角的熙攘声给吸引了过去。
那边大概是推出了什么深得姑娘家喜爱的摊子吧,围了好大一个圈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女子。
只听得此起彼伏的嬉闹声,这边说着这个好看,那边说着那个精致,不知是什么稀奇玩意。
后面还在排队的姑娘不耐烦地催促前头,“能不能快点啊,咱们后面还有好多人要买呢!你们可不许全买走!”然后有人便开始推搡,好不容易有人从里头圈子钻出来,散乱着头发气得鼻子都歪了。
年轻人吃吃笑了两声,转过头问道:“什么名字最好听?”
男人似一直等着他在问,闻言笑得爽朗极了,那看不见的眸子都亮了起来,君子如玉。
“宋歌。”
他的声音不大,可是街角那个正要怒骂后头推搡的人的女孩,却愣愣将指头收了回来。
她转身,循着那声音望去。
只一眼,泪如雨下——
题外话——
全文完!番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