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回来了,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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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了近半个月,宋歌的胳膊明显好了许多,除了不能抬重物,日常行动倒不受太大影响。
  那日熊大气冲冲跑出去要找施老夫人算账,其实不过是因为温自惜治疗时的几句话。
  他说,这伤在肩胛处,却使得整个手臂血肿,很容易可以看出直接暴力是作用在肩胛骨的,大抵是木棍一类所造成。但若是一般成年人这一棍子下去,宋歌这手臂当场就废了,不可能只造成肩胛骨骨折,所以借此推断,打她的人该是上了年纪。当然还有一点,宋歌这伤势前肩重后肩轻,伤她之人身高定要比她矮上些许,由此可以看出,定当是老妇。
  源城老妇不算少,熊大茫无目的地找也找不到,宋歌又对此事采取了沉默应对,他们便也只好作罢。
  谁料,大军打完胜仗之后的第十五天,也就是宋歌休息半个月终于被司空翊允准可以下地出帐活动的那一天,施老夫人带着玉华进了军营。
  那日天气很好,司空璟和司空祁又始终未再兵,将士们便都在营地各自操练,很容易能看到两个妇人缓步进来。
  那时宋歌正和司空翊闲聊着散步,却有亲兵急匆匆跑来向司空翊禀报,“将军,外头来了两个妇人,要见咱们出兵那日去过她家的小兵,”妇人并不知dào
  宋歌姓名,也没点破她女子身份,只这样让亲兵过来转达,“您看……”
  那亲兵犹豫着看了宋歌一眼,最近将军是怎么了,老跟这小子黏在一起。
  司空翊挑眉,几乎是毫不意wài
  地就把目光投到宋歌身上,“找你的?”他说,唇角微扬,“妇人……”司空翊品味了须臾,又状似无意地扫过宋歌肩膀。
  温自惜能推断出来的他也看得明白,所以一听到亲兵说是“妇人”,很容易便可将宋歌的伤与此联系起来。
  宋歌斜眼瞧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将士遗孀,敬着”,便再不管司空翊探究的目光,只独自一人大步往前走去,那背影挺拔,倒真颇似军中儿郎。
  司空翊未语,只无奈挥手对那亲兵道:“跟上去,”后者微愣之后便急急应下,刚想抬步离开却又闻司空翊道,“让兄弟们加紧操练着,别有事没事看热闹。”
  亲兵又是一愣,半晌才大声回了句:“是!”随后转身一看宋歌快要走远,哀叹一声快跟了上去。
  宋歌是在军营入口看到施老夫人和玉华的,她们还是半月前那一身装扮,宋歌微顿了一下步子,将自己的军服整理了一下,又把宽大的外袍朝左侧手臂处遮了遮,看上去那褪了大半的血肿就没那么刺眼了。
  玉华先看到了宋歌,她怔了一下便凑到施老夫人耳边轻轻提醒了一声,就见那年逾古稀的老妇慢慢转头,浑浊的眼珠子远远瞧着宋歌。
  两侧守门的将士这几天对宋歌已经熟悉,不就是那个一朝飞上枝头的病少年吗?和将军不清不楚的那个?
  他们犹豫了一下收了拦着施老夫人和玉华的长枪,武器收回的声音清脆,却没那老妇动作迅!
  “砰”一下,不仅当场几人震在原地,连远远在营中边操练边偷偷打量的将士们都停下了手中动作。
  宋歌须臾回神,但见施老夫人和玉华已齐齐跪倒在地,膝盖触地声响亮,宋歌来不及去扶上一把,那根当初落在她肩头的拐杖已横在眼前。
  “老身我来负荆请罪了!”施老夫人直直地挺着腰板,头高高抬起,将自己的拐杖举到宋歌身前,“那日我怎么打你的,你再怎么打回来,否则老身便无颜面对这一城百姓和数万将士!”
  玉华闻言不出声反对,只跪着朝前挪了两步轻轻道:“婆婆年岁已高,这一杖便由玉华来代。”
  “胡闹!”施老夫人重重呵斥一声,扯了玉华一把,依旧双目炯炯地看着宋歌,虽然那眸子聚焦不得,但宋歌仍可以感受到她的坚定。
  宋歌叹口气,施家满门忠烈,连女眷都如此硬气,她受不起。
  “这一杖我会还给你。”她说,连守卫的将士和身后跟着的司空翊亲兵都愣了愣,寻常的人,不该是忙着将人扶起且嘴里念叨着“您这又是作甚”的吗?怎么到了她这里全变调了?
  宋歌却不管旁人怎么看,只慢慢蹲下身子定定看着两人道:“但得等大军将外敌击退出我西庭边境后,”她顿了一下,施老夫人和玉华眸子亮了亮,“外敌一日不退,源城就一日尚处危险中,没有完全达成一城安宁的承诺,我还没有资格动西庭儿郎的遗孀。”
  她未给两人反驳的机会,只复又深深看了她们一眼,须臾便道:“况且……这一跪,我受之有愧,哪能再以恶礼还之?”她不过是在城内动了动小心思,跟疆场真zhèng
  杀敌抗战的将士来说,还差得太远。
  施老夫人也回望她,半晌忽然叹口气,就着宋歌搭在她手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施老夫人知dào
  这手是她受伤的那一只,动作轻柔地似抚过一般。
  “那老身便等着那一天。”她说完,颤颤巍巍扶着膝盖站起来,玉华和宋歌赶紧搭了一把,施老夫人却淡笑着挥开,一个人转身慢吞吞往回走。
  “施家一门忠烈,却少了可担风雨的女眷。这天下疆域,不缺英雄儿郎,缺的只是那不让须眉的巾帼。什么时候这巾帼卷了山河风雨,老身便是折了自己的骨作巾帼掌下的拐杖,也甘得死而无憾。”
  施老夫人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话,那话荒诞奇怪,将士们都听不大明白,却只有宋歌一人怔在满地,久久不曾有所动作。
  那日后,营地的将士们才知dào
  ,原来战乱那一日激起他们士气、让战况陡然转变的“战鼓声”,并非从天而降的奇兵,而是那个叫吴归的少年一人所为。
  听说他只是用了城内上百头牛羊和百姓家中的支架而已。
  听说他为了借那支架还莫名挨了一棍子。
  听说他近来颇得将军信任,不日便要升参将。
  听说他叫吴归。
  将士们疑惑,吴归是谁?不认识。他们只知dào
  那个最近成了将军心头宝的少年。众人心照不宣,若这仗能打到云开日出凯旋归朝那一刻,世子殿下又该有世子妃了吧?
  可还有个大问题,等世子爷继承了成王府做了那王爷,下任小世子怎么办?生得出吗?
  众人最近老是陷入这个思维漩涡,战端未再起他们便多了许多闲暇时日,可总也得不出最终答案。
  罢了罢了,这事就丢给成王和王妃去烦恼吧。
  ……
  半个月,急行返朝的五万大军临近帝京城。
  最后一次全体休整在帝京城外近郊,司空震安排完了扎营事宜后,独自在帐内坐定。
  这一路他派出去打探司空翎消息的人去了又回,却始终没有那丫头半点风声,她就好像一夕之间从人间蒸,连成王府多年遍布在各地的眼线也没探查到任何。
  司空震叹了口气,有时候,或许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还没有传来尸身已经找到的消息,不是吗?
  他掀开帘帐,西北这时候还算浅夏,南方这里倒已经有了丝丝炎热,夜晚蝉鸣声渐起,扰了众人清梦。
  他睡不着便站在帐房口看天际繁星,西北少有星月之夜,帝京这里却惯常见,若此时妻儿身边相伴,这景致倒的确美。
  可惜啊可惜,生逢乱世,妻儿四散,大丈夫家国天下,哪还能有这闲情逸致去欣赏这星空万里?司空震握了握拳,明日大军就能进城,先平了这内乱,再去忧外敌吧。
  鸡鸣起第一声,大军便迁帐准bèi
  进城。
  晨间的帝京燕渡街和往常一样萧瑟,记得镇关大军启程那日,街上还人头攒动,如今不过短短两月,帝京便如空城一般。
  无店家经营,无百姓摆摊,无来往商客,无孩童嬉闹。
  大军一路走一路安静,长街只余铁蹄阵阵,空荡荡地回响在将士们心头。
  一旦遇上战乱,哪怕战火未烧至帝京,百姓们便开始恐慌,毕竟受苦受累最严重的是他们,所以大部分人会选择将生意快转手或直接变卖,折成现银以便战争打响时逃难。
  战时银票没有用,只有银两才管用,钱庄便会在此刻轰然倒闭。
  人人不再有闲心去管那口腹之欲、衣着华丽,酒家、成衣铺生意全无。
  更遑论客栈、胭脂饰店等等了,百姓闭门不出,只待那战火纷起时,提上行囊便离去。
  前段时间内阁要求镇关大军回朝一事在帝京闹得很大,百姓得不到朝廷对于此事的正面表态,折腾了几日抗争便被压了下去,如今人人自身难保,家和国,他们还是会选择家。
  司空震高坐马上,来回扫视整条燕渡长街,帝京几十年来最繁华的主要街道,眼下可谓是萧瑟零落。
  将士们心头各添一分苍凉,帝京也有他们的亲人,家国天下间,他们和将军一样,选择后者。
  原想着自那日出征后,再回朝定是凯歌奏起,十里百姓高声传颂,鞭炮锣鼓敲,迎接二郎们胜仗归来。
  却没想到,竟是今日这番场景。
  “大军果真还是回来了,瞧这么多人,不知dào
  西北还留着多少,真是作孽作孽。”有人在屋里重重叹了一口气,看了自家堆在床板上的三四个行囊。
  “娘,你说咱西庭,是不是真的要亡?”有少年声音清亮,以前说起这话娘总会过来瞪着他捂住嘴巴,今日身子却半分未动。
  中年妇人摇了摇头,“这亡不亡不是咱说了算的,老天自有定数,”她招手对自家儿子道,“反正咱把家里的存粮给吃完了就走吧。”粮缸里还有一大半的米,估摸着过了这个夏,便该逃难去了。
  “可敌军不打进来咱难道也要跑吗?”少年不解,指着床上那一堆行囊道,“帝京若都沦陷了,咱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妇人不语,只淡淡拉了那激动站起的少年道:“寻个战火烧不到的小村落住下来,万一这大6还有其他国家呢?”
  少年笑了,“娘您气糊涂啦?大6就咱和东衡,哪里还有国家?”他收回自己的手,一屁股坐到妇人身边道,“我觉得,成王爷和成王世子那么厉害,定能护得西庭安宁的!”
  妇人也笑,只抚着少年脑袋叹气道:“还是那句话,这亡与不亡,自有老天注定。”
  话音刚落,却有男子声音从外头响起,沉重不失硬气,“这亡与不亡,从来不是老天说了算,”那人顿了顿,又凌厉道,“胜负在军心,我西庭儿郎铁骨热血,只护该护之人安宁,夫人若要逃,本王劝您还是趁早,莫浪费我军中将士一片赤诚热忱,到头来却护了不该护的人!”
  司空震扬了扬马鞭,胯下坐骑再度踱起步子,一下一下踩在众人心头。
  一番话语调低沉,声音却似穿透整条燕渡长街,街道两旁的民居里,人人听得真切……
  直到大军远去,那愣在原地的少年才慢慢回神,看着妇人木讷道:“娘,刚才那是……”他记得,屋外那人声音似雷霆般有力,还自称“本王”,帝京现在能称“王”的,只有成王了!
  妇人也愣着,半晌才端起苦涩一笑回道:“是啊,镇关大军回来了……”她再度叹气,听着屋外早已消散的马蹄声,气音尚余,“是成王爷,回来了啊……”
  司空震是直臣,脾性虽然太过硬气,但除了关于朝政的事会变脸和对司空翊严厉易火外,寻常倒也不怎么动气。今日刚一进城便听得有百姓在屋内对话,那话其实没有太过直白不能接受,可司空震却不知为何了好大的火,顶了屋里妇人一番话后便黑着脸一直朝前走。
  待进了宫门,太监去向皇后禀报,皇后火下懿旨召见时,司空震的脸色还没缓下来。
  五万大军暂时在宫道内等待,司空震卸了佩剑下马,跟这大太监张公公往皇上的寝宫走。
  文臣武将都是没有权利进入皇帝寝宫的,但如今非常时期倒也管不得那么多,退一万步来说,司空震至少还是皇帝的胞弟,亲疏关系这方面,倒还能说得过去。
  皇帝自得知司空璟和司空祁接连反逆之后便一病不起,宫中又有部分太医当时随了司空祁前往西北平瘟,连世子妃苏子卿的父亲院使苏丙山也走了,所以太医院一下子有些一筹莫展。
  张公公只把司空震带到寝宫前便退了下去,司空震独自进殿,抬头便见皇后撑着脑袋坐在外屋,闭眼似困乏地在打盹,眉宇间愁色重重。
  司空震刚犹豫要不要打断皇后的浅眠行礼跪拜,后者便似听到了动静醒转过来,见到司空震时,皇后眉头一松,就着身侧侍女的手赶紧起了来,珠钗步摇在她髻上晃动,叮当作响。
  “王爷可算是回来了!”皇后如释重负般叹道,紧走上前虚虚扶了正欲行礼的司空震一把。
  司空震忍住率先便要问起的泠兰王妃一事,只沉声道:“参见皇后娘娘,恕臣铠甲在身,不便行礼。”
  西庭有铁训,将军无须向任何人行跪拜大礼,哪怕是帝王。
  皇后连连摆手,“王爷就莫跟本宫行那虚礼了,皇上今儿个难得清醒着,王爷快些进去看看吧,”皇帝这段时间昏睡得愈久了,昨天听驿站使者来报说大军已近城郊,逼着太医用了过量的药,强迫自己今天能清醒得久一些,“皇上的病……”皇后噎了噎,眸中泪光闪动。
  司空震微怔,看皇后这悲伤的模样,看来皇帝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他再不犹豫,朝皇后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内室。
  皇后跌回座位,只拿胳膊撑着自己的脑袋,无声捂着脸哭泣。她陪了帝王那么多年,自打他登基时她便执掌着后宫与他同担风雨,虽然……虽然曾经,他的心不在她身上。
  但那又如何,她可以说是这深宫里最爱他的人,也可以说比那深宫外的女子还爱他。后宫妃嫔多争宠,可她自己却明白,只有她对他的爱最无瑕、最没有目的。或许有人会觉得,她都已经坐上后位那么多年,当然别无祈求,可她还是有遗憾的,遗憾未能给他产下一儿半女。
  她年轻时小产过太多次,身子受损便再不能育,司空璟虽名义上是她膝下孩子,但只有她和他知dào
  ,太子不过是当初一介小小婕妤所产之子。
  如今那孩子已长成,本来长得那样好,那样受万民爱戴,却行……那反逆之事!
  皇后盖着面庞的指缝间落下晶莹液体,湿了满桌。
  亲自哺育长大的孩子走远了,走到一条操刀向父的路上,而皇上,却已经无力招架。她最爱的两个男人,一个快要薨了,一个……总有一天要折身在那条死不见骨的路上。
  司空震进了内室,鼻间立马充斥了浓厚的中药味。屋里烟气很大,也不知是熏了有利健康的香还是什么,司空震竟一时没看到龙榻在哪里。
  “咳咳,可是成王回来了?”声未起,却先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皇帝嗓子已哑,倒似咳多了导致的喉咙哑痛,那声音沉闷,听在司空震耳朵里觉得自己的肺都似被牵扯起了疼意。
  “回皇上,是臣回来了。”司空震循着声音大步走过去,单膝触地跪在榻前,身上的盔甲碰了地,出清脆的声音。
  “莫跪,莫跪……”皇帝急急道,因为说得太快导致胸腔又升起一股难压之气,“咳咳咳!将、将军……不跪!咳咳——”
  司空震微有些红眼,如今凑得近了他才看清了皇帝的面貌。
  不过两月功夫,一国帝王竟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两颊无肉,眼眶深陷,眸下青黑一片,眉宇间满是死灰,似乎真的随时会如风散去一般。
  “皇上,这一跪,您便当是臣弟跪皇兄吧,”司空震沉声道,随即自行起身坐到龙榻上,给皇帝掖好被角低低道,“如今臣回来了,您忧心的事儿,臣能帮着分担一些了。”
  皇帝轻轻笑,极淡极淡,生怕稍一用力便会再引起连声咳嗽。
  皇帝听他说完却兀自摇了摇头,动作生猛,他却死命忍着不咳。拿眼神示意司空震靠近些,想必怕隔墙有耳,司空震见此便把耳朵附了过去。
  “西北如今战事纷乱,皇后是怕帝京出事、朕出事才六神无主急着将你给招回来,”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到一半抬手道,“扶朕起来,躺着说话没什么力qì
  呢。”
  一国帝君,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司空震曾也见过他年轻时候倨傲不羁的样子,如今却连起身都要人扶。
  这便是人生,最无奈的地方。
  司空震将软枕垫在皇帝背后,帮着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将香炉里的熏香轻轻扇开,回身倒了一杯水才又坐到皇帝跟前。
  皇帝喝了水,这才觉得比先前有精神了许多。
  司空震再度将耳朵附过去,只听皇帝低低道:“朕知dào
  自己时日不多了,眼下身边也没个信任的人,所以皇后和内阁招你回来的事朕才默许了,”他顿了顿继xù
  道,“朕有两件事,只能亲自交待给你。”
  司空震心脏被狠狠抽了一下,闻言收了身子,眸子里满是震惊。
  皇帝此言,竟是在下……口头遗诏!
  皇帝看得懂司空震眸中震惊与不解,却只淡笑着摇手,只一言:“朕不仅将你当成心腹重臣,你也是朕的胞弟啊。”
  司空震神情复杂。
  这一幕,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兄弟二人,便在脑海里编排过了,但真到了这一日,司空昊可以接受,司空震却接受不得。
  这西庭江山,的确有他成王府的一半,但他从来不愿坐那帝王之位,也不愿自己的儿子去坐那高处不胜寒的龙椅。
  皇帝时日已不多,若到时西庭的天下还在,这皇位,终将落在成王府头上。
  “臣一时,帝一时,”皇帝掰着司空震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跟前带,“阿震,皇兄取代你坐这位子坐了那么久,如今终于可以还给你了。”皇帝几乎贴着司空震的耳朵说出了这番话,他抓着他肩膀的手用力,眉宇间却满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第一件事,朕若哪日薨了,帝京必大乱,那时你务必注意着水牢的动静,里头那人,不可不防。说到这个还有一人,便是步长安,司空祁那孽障反逆之时她便没了踪影,此二人你得放在心上。”
  “第二件事……咳咳咳!”皇帝一口气说了许多,又疲得连声咳了起来,好不容易停下,他抓着司空震的胳膊更紧了紧,“王妃和成王府一干心腹朕都没有动,安置在后宫偏殿,只有皇后知dào
  在哪处,你莫担心。”
  他到底是他的一母所生的皇兄,软禁于宫不过是为了将他的妻子及亲信妥善照顾,既然司空璟和司空祁同时谋逆,帝京的水必已被各方搅得浑浊,他们两人安插的眼线暂时查不出来,他便只能借传言寻个理由将王妃给带进宫,毕竟现在镇关的是成王爷和成王世子,若帝京的泠兰王妃和小郡主被司空璟或者司空祁的人控zhì
  ……
  大军和西庭,危矣!
  司空震愣,半晌将手覆上皇帝扶着他肩膀的手背,满腹话语只能化作一个字:“好。”
  “可惜翎儿那丫头不知跑去了哪里,朕……有心无力了。”皇帝叹了一口气,对于司空震的孩子,他一向喜爱。
  司空震摇头,“皇上,您为微臣做的已经够多,翎儿那是命,是生是死全凭造化。”他将空着的那只手紧握成拳,得君主如此,他有什么理由不以身报国?
  “朕后来便将成王府给封了,今日你出宫之后,趁夜再去府里将东西拿出来,这段时间便歇在宫里吧,”皇帝似累极,声音愈低了下去,“你……可还记得那东西放在哪儿?”
  司空震眸子暗了暗,如果可以,那东西……他当真希望这一辈子都不要有机会拿出来!
  半晌,他答:“记得。”
  皇帝笑了笑,“那便好,你拿完了自己妥善收着,晚上回来朕便让皇后带你去见王妃,”他沉默须臾,才犹豫道,“此事,暂还是别跟翊儿提起了,他性子随你,太烈,到合适的时机,你再当面和他慢慢说吧。”
  司空震点点头,眉宇间完全没有喜色。
  皇帝也明白他的心思,这个胞弟素来没有争权夺位的想法,连带着他那个侄儿也没有。但他自己又何尝愿意坐这位子?世人都道帝王可行那随心所欲之事,恣意潇洒极了,可他们却没有细想过,坐上这位子,先得抛弃多少?
  抛弃双亲妻儿天伦之乐,每日辗转朝堂尔虞我诈。
  抛弃兄弟手足十年情深,每日勾心斗角同室操戈。
  抛弃一生挚爱广填后宫,每日烦扰莺燕围绕吵闹。
  他似乎已经记不清自己抛弃了多少,但他第一个抛弃的,便是爱情。
  “你也劳顿了那么久,叫张全喜带去沐浴一番休息休息吧,”皇帝挥挥手,兀自躺了下来,“晚间别忘了回王府去一趟。”他交待完最后一句话,竟已陷入沉睡。
  司空震未再说话,只将帝王翻乱的被角重新掖好,起身再行一礼,随即大跨步无声出了屋子。
  皇后还候在外头,见司空震出了来便急忙起身上前道:“王爷,皇上身子还行吗?”她虽日夜在这里守着的,但皇帝没有命令她也不能进去,所以算起来,似乎也有多日未见皇帝模样了,只见每日太医进进出出说起皇帝病重时摇头的场景,便觉心痛。
  司空震微躬身道:“娘娘放心,皇上刚歇下,有臣下,必不会让皇上有事。”他这话说得极巧,一笔带过了皇后这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皇后却惨淡一笑,似也知dào
  司空震在安慰她而已,“如此本宫先谢过王爷,帝京大乱,日后便靠王爷一人了。”
  司空震却连退两步严肃道:“娘娘此言差矣!臣至多帮着皇上而已,这帝京、这西庭、这天下,靠得还是皇上,所以臣只盼着娘娘将皇上照顾好,这朝堂社稷,离不开帝君帝后。”他深深一躬,随即再不作停留,转身离开。
  皇后震在当场,半晌后挂下泪两行。
  皇上……该是有幸得此忠臣、得此胞弟的……
  张公公张全喜候在寝宫外,司空震先去宫道将五万将士安顿进了新兵营,又寻到黑木,这才知dào
  老何带着泠兰王妃的命令出了帝京去找小郡主了。司空震叹口气,越是多事之秋,人便越是分散,他们成王府,如今已算四分五裂。
  新兵营训liàn
  已卓有成效,司空震想着明日或许可以跟皇帝提上一句,让黑木带着新兵营的将士去往西北了。
  他没有跟着张公公回宫沐浴,只在新兵营坐到天黑,待月亮爬上来,才换了一身便装往早已被封门的成王府去。
  成王府坐落在帝京城最繁华的地段,靠近燕渡街街尾。司空震未从前门走,只绕到后巷从那侧门入。
  他一身夜行衣几乎融入黑夜,如今帝京萧瑟,晚间百姓们都不曾出来活动,也就方便了他的行踪。
  成王府侧门也已被封,交错贴着的白条上盖着红红的官印,司空震瞧了一会儿,伸手拿指头轻轻划开,随即无声推开门。
  院内一点灯火也无,寂静冷清地恍若从未有人住过。
  司空震站在院子里,一点一点扫视整座宅子。长廊那么久没人打扫,竟也瞧得出染了灰,他慢慢走过去拿手拂了拂,指尖黑色尘土厚厚,司空震两指微捻,又看那院中百花。
  以前泠兰王妃无事也喜欢折腾些花花草草,初春他未出征前刚给她买来的这些植物,本来入了夏该长得很好了,如今却蔫蔫的,跟这萧败的成王府一样。
  司空震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物是人非的感慨便如潮涌一般,他叹了口气,转身目标明确地往东屋走。
  那东西重yào
  ,甚至重yào
  到和玉玺有得一拼,但他当初却只将它随意丢在一堆朝臣送的贺礼之中,还是装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匣子里。
  俗话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就算朕有人觊觎着那东西,料那人也想不到会被他如此随便地扔在东屋吧?
  司空震黑暗中也走得快,东屋的钥匙归晋宵管,但他身上却是有备份的,很容易开了门之后,他进屋点上高处的壁灯,里头一时泛起昏黄灯光,虽不亮,却暖了司空震的心。
  这才有一种……家的感觉。
  司空震凭着记忆,往印象中放置那一个小匣子的地方走,他蹲下身子开始翻找,一边找却一边皱起了眉头。
  没有?
  司空震手顿了顿,似再度开始回忆自己是否放在了这个地方。
  半晌,他开始朝旁侧翻找,小心仔细地查看着每一个可能的角落。
  终于,司空震动作一停,在最外面、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还是被塞在脚踝高度处一个空档的地方,找到了那个小小的普通匣子。
  他没有第一时间抽出来,只神色复杂地盯着那匣子看,眉头蹙得愈来愈高。他不可能记错,当时自己放的定不会是这个位置,这个匣子虽普通,但在一堆精致高贵的贺礼中反而会显得突兀,所以他不会放在如此醒目的门口位置,他记得很清楚,至少是在屋子中段。
  所以……
  司空震蹲着身子挪过去,抬手抽出了那个匣子,上头的东西哗啦啦掉下来,他却不管不顾。
  这东西,已经被人动过了?
  是谁?
  司空震面色黑了下来,虽然这里头的东西就算被人看见也不一定能明白其中深意,但它的位置已被动过,就代表已经有人对此事上了心。
  若那人是有心,翊儿的处境乃至他和王妃甚至翎儿都危险。他现在都要开始怀疑,司空璟和司空祁起兵谋反,会不会就是因为得知了此事?
  若那人是无意,能进得东屋的除了府中人便没有其他,可又为何会突然动这匣子的念头呢?
  司空震沉默,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那个动这匣子的人,他始终得找到,且若可以,在事成之前,必须灭口!
  他眸子深深,纵是再不愿做那有悖信仰之事,为了这西庭,为了这百姓安宁,他也不得不做。
  哪怕,是以他一世骂名为代价。
  以司空翊一世骂名为代价。
  司空震打开匣子,里头是薄薄的一张纸,他眸子又深邃些许。那人动了这匣子,却没将这信纸带走,但却极有可能自行做了记录,这样的话,这世上或许已经存zài
  了另外一份东西?
  事情有些棘手。
  司空震愁色顿生,索性先将薄纸贴身收拾了,起身出了东屋后将锁落下,复又看了这院子一眼,抿唇长思。
  出后门的时候,他又从内袍里掏出一张封条贴在原先那张上面,待了无痕迹,他才转身又融入了夜色,步履匆匆,没有回头。
  回到宫里的时候已近子夜,皇后却还在宫门处候他。司空震大惊,却闻皇后淡淡道:“皇上吩咐了,带王爷去见个人。”她话没有说完整,但司空震却是明白的。
  见泠兰王妃。
  白天知dào
  王妃还活得好好的已是万幸,这算是近阶段最可喜的一件事了。
  司空震便未再多言,只无声跟在皇后身后慢慢往深宫走。
  其实男子不可入后宫,但现在不止帝京乱,国家也乱,这些个礼数便无人再去理会了,反正那偏宫里也住了成王府的男侍从,没什么大不了的。
  皇后只带司空震走到那偏宫门口,随即转身指了指前头道:“王爷进去便是了,当时能散的都散去了,只留下几个不愿离去的,皇上便叫本宫统一安排在了此处。”
  司空震点点头,深鞠一躬道:“多谢娘娘。”
  皇后笑了笑,贴身女婢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司空震在门口停了许久,就似那些背井离乡远去的少年郎,一朝回归,竟生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正巧有女子端着脸盆出门倒水,看到门口有个高大的黑影吓了一跳,铜盆掉在地上,乒乓作响。那姑娘一声尖叫,指着司空震颤抖道:“你、你……是人?还是鬼?”
  司空震回神,哭笑不得。
  “珑锦!我是王爷!”司空震沉了嗓音,却轻轻笑了起来。
  “啪——”屋内有杯盏落地声,惊了满室。
  随即屋门“砰”一下被弹开,珑锦还坐在地上讷讷重复着“王爷”两个字,眼前有人影一晃,再抬头却见王妃已立在身前。
  已过子夜,王妃是半夜噩梦惊醒才起了来,珑锦替她打了水擦拭一番,刚刚泡上一壶安宁茶给她。她只穿了一身纯白里衣,夜幕下显得瘦弱而憔悴,也是,思夫君思儿女,没有谁比王妃这段时间过得更苦了。
  “王爷……”泠兰王妃低低道,话未说完眼泪已经淌了下来。
  她就站在屋子口,髻散乱,未施粉黛,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那融入夜色里的男子。似乎那么久未见,他和自己一样,也变老了。
  泠兰王妃苦笑,噙着泪更加显得笑容催人心疼酸。
  司空震往前大跨了两步,一会儿便站定在泠兰王妃跟前。珑锦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到晋宵讷讷站在门口,两人目光对视,齐齐退回了屋里。
  司空震看了泠兰王妃一眼,忽然叹口气解下身上的外袍,一挥手间披在她肩膀上。
  “我过得很好,翊儿也无事,大军前天来了战报,战告捷,你儿子很有本事,”司空震不等泠兰王妃问便低低说了起来,“莫太担心翎儿,我回来了,一切有我。”
  泠兰王妃震了震,肩膀抖了一下,慢慢靠到司空震胸膛处。
  半晌,有轻啜从怀内响起。
  ------题外话------
  把王爷塑造得和世子一样深情,就是这么任性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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