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只要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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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半个多时辰前,宋歌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军服,独自走向城内民居区域。
源城不同于其他城池,因为主要展畜牧业,牧民都聚集在同一处,这种区域划分倒颇有种现代都市的感觉,餐饮区购物区住宅区,区区分隔,行路无形中便有了指引,这也促使宋歌能很快地就寻到百姓的民居地带,不浪费紧张而致命的作战时间。
放眼一片类似于四合院般的民宅,但规模更小,寻常人家皆是二进小院,稍大户的才有三进、四进的院子,最前排乃普通百姓,越往里走越是有身家的民居,司县府在最里头,不过可以萧败了。
宋歌刚踏进民居区,便能感觉到一股子诡异的气氛,这里的百姓家几乎都是大门紧闭,一条大道通到底,道上水渍流了满地,看这泼溅痕迹明显,估计是百姓对将士们太抵触,泼水赶人呢。
宋歌顿了顿步子,须臾抬头继xù
往前走。
可以感觉到屋子里有人正透过窗子向外偷偷张望,那目光如影随形,宋歌走到哪便能跟到哪。她知dào
,但还是向里头走,一边走一边沿途细细打量那些建造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民居。
百姓适才群起赶走了前来借用支架的将士,目测一开始是怕他们大军采取强制手段来夺,所以便都躲在屋里不出来,可如今却只见一个身板瘦小的少年独自前来,估计正在里头疑惑猜测呢。宋歌想着,若真派大军来夺倒也不是不可,且度和效率更快更高,眼下这紧张时刻,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但这样一来,司空翊在源城的军威便会在原来就岌岌可危的地步上再一落千丈,他已经担了太多忧心之事,自己总不能再添乱,若是可以,她会尽自己一切能力帮他。
虽然,她的能力,寥寥无几。
士气需提升,民心也要得到,这是战时最关键的两个地方。
宋歌瞧了瞧两侧,不知不觉间已进了民居区的中段,她一路看下来,大部分人家的院子里都晾着衣服,而那晾衣服的支架,正是她所需yào
的!可先,她要选择一个突pò
口,一个打开了心扉便愿意借她燃眉之急用具的人!
而那个人的挑选,却极其费事。
宋歌直接略过了民居区前端,因为那里住着的都是普通百姓,在城内没有说话与决事的权利,很难替她折服所有人,所以她先确定的目标方向,得要住在区域内部,那里的人至少在源城有头有脸,身份地位不容小觑,说话做事在城内也值得信服,更有决策性。
民居区中段,宋歌最初也没多下心神去注意两侧房屋,虽然依旧是屋门阖紧,但院子还是能一目了然的。中段所居住的人士也有刚从普通百姓升级上来的,她还得再往里走,挑一看便知建造已有年岁的屋子进。
民居区后段只有司县府一家,宋歌的路很快便要走到尽头。
忽然间,她步子一顿,左侧某个二进小院,在一堆三进、四进大院的簇拥下,显得格外扎眼出众,粗粗看的时候,竟和前段的普通民居没什么区别,要说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这家的院子里,所晾衣物皆是女子裙裾,但一件男儿长袍都未曾见。
宋歌眼睛一亮,正是她要找的地方!
院门儿未锁,宋歌脚尖微转,从大道上下来直接推开了那二进小院的院门。
“吱呀”一声,许是年久木裂,声音在如此寂静的情况下听来极其刺耳,这声音也惊动了屋子里的人,宋歌能听到里头起了脚步声,而旁侧,有几户人家大门开了一条缝,偷眼打量过来。
“谁?”屋里有妇人声音传来,那语调很清亮,和西北大漠孤风完全不符,仿佛透过这声音,便可见那江南水乡袅袅烟雨下的娉婷女子,一步一步款款走来。
宋歌微怔,须臾定了心神,暗自压了压嗓音低沉回答:“烦请夫人行个方便,在下欲——”
“不方便,”宋歌话未说完,那妇人已经出声淡淡打断,“大人还是请回吧,家中只有婆婆与妾身,于理不合。”她的话说得yì
思很清楚,你一个将士,绝对不方便进她们这只有两个女子的家。
宋歌抿唇,虽预料到源城百姓对大军的敌意,但没想到表现得如此明显。她想了想,却没有离去,只定定站在屋门前平静道:“夫人怨我军退兵至此,但可知如今大将军正率十万兄弟城门外浴血杀敌?夫人不愿借支架一用,但可知这小小东西眼下却对于大军分外重yào?夫人难行我军方便,但可知将士们也是骨脉血肉之躯在行这全城百姓的方便?”
宋歌攥紧拳头,盯着那紧闭的屋门,掷地有声。
屋内有一瞬间的安静,旁侧却有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传来。宋歌不管其他,只瞧那二进小院的雕花木门,似要将那木板给瞪出一个洞来。她本意并非要激怒或者感化屋里的人,但现在连门也进不去,她便只能剑走偏锋,尝试着换这极端的路子走。
果然,话音落下不过须臾,里头有重重的喘气声响起,却听适才应门的妇人惊呼一句“婆婆”,随即大门打开,宋歌还未来得及反应,有一古稀老人已拄着拐杖扶着门沿站在前头。老妇已稀白,面上沟壑重重,双眼浑浊似无法聚焦,但宋歌却感觉,她盯着自己,锐利而锋芒毕露。
“老妇人……”宋歌余光瞥到那撑在拐杖上的手背,忍不住语调便柔了下来。那只手,只一眼便让她想起她的奶奶,似乎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牵挂,总会在不经意间,悄然爬上她的脑海。那手粗糙干枯,上面的皮只要一伸直手背便会卷起一层一层的皱褶,像她烦恼时就会蹙起的眉头,怎么抚都抚不平。可拥有这双手的她的奶奶,却总笑着将粗糙却温暖的手盖到她眉头处,一下一下按着她眉心和眼尾,笑道“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烦心事”。
这手轻轻盖上,便似遮掉她所有人生道路上的昏天黑地,遮掉她不愿面对的一切艰辛坎坷风吹雨打,遮掉她倍感疲倦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只留一世安宁。
回忆未停歇,左肩膀忽然一下狠辣辣的疼,宋歌瞬间回神,抬眸却见那古稀老妇已近在咫尺,那根自制的硬木拐杖,一端仍旧握在她手里,另一端……在自己肩膀上。
宋歌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肩膀有些酸麻,最初的疼只是一瞬间,接下去的余痛才最是折煞人。宋歌倒退两步,站定在老妇拐杖的攻击范围外,抬头眼前有些黑,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才注意到那老妇怒不可遏将拐杖撑回地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倒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
另有一中年妇人站在门口,满脸担忧地扶着老妇的胳膊,一边给她背后捋着气,一边拿眼神示意宋歌——走。
妇人有些无奈,婆婆的性子烈,偏偏这少年还拿话来顶她,若非刚才自己佯装担忧冲上来将婆婆扶住,稍稍脚下错步移开些许,这一拐杖,怕是直接落在这少年头顶了。
宋歌转过眸光,慢慢撇头想看自己挨了一棒的左肩膀,可肩膀处的经脉连着脑袋,她竟有些动弹不得,稍微下点狠力便觉阵阵犯晕。于是也便作罢,只咬牙承了这份疼,像千百根针同时扎进来,呼吸不顺,眼前花。
宋歌动不了脑袋,不知dào
这一下会不会造成骨折骨裂甚至断臂的后果,便尝试着想动一动手指。但可惜,左臂不受控zhì
,除了那难以言说的酸痛一阵一阵惹得她直冒冷汗外,指尖轻颤是她唯一能动的征兆。宋歌心一沉,怕疼的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努力克制那催人晕眩的痛感。
“老夫人,”宋歌深呼吸几口气,尽量压着嗓音稳稳道,“为何不借?”她到底还是疼,勉强无声倒抽着凉气,却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抖了抖。
那老妇余怒未歇,闻言竟还想动手,宋歌不避,反倒是那中年女子叹口气拦了下来,“婆婆您别动怒,倒叫人看了笑话,”她抬眼扫了扫周边,那些屋子里都有人在凑着脑袋看热闹,还是别在外头闹比较好,“进屋说吧婆婆,您也该用药了。”
老妇瞪大了眼,“玉华,你疯了!你忘记轩儿是怎么死的了吗?!”她越说越生气,但见那名唤玉华的妇人垂头不说话,更是气得浑身抖,“笑话?看什么笑话?我施家三个男儿全都死在战场上,大漠风沙葬,这若是笑话,旁人岂不是滑了天下之大稽!”施老夫人虽年迈,说话声音却中气十足,许是觉得玉华对于宋歌的态度不得她喜,干脆恨恨转身,步履蹒跚独自进了屋。
玉华看笔直立在门前的宋歌一眼,再叹一口气,也跟着进了去。待抬脚入了屋子,她转身伸手刚想关门,却不妨一只白皙素手探了过来,那手指纤细,不似少年儿郎之手,指节泛着青白,指盖透着淡粉,一如她曾经年少时的璀璨年华。
玉华微怔,宋歌却正趁着此刻侧身进了屋,擦门而入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左肩膀,她整个人僵住,随即再不犹豫,一咬牙钻了进去。
“你——”玉华急了,一个字才刚说出口便不知如何继xù
下去,想伸手推宋歌出去,又顾忌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番纠结的时间,宋歌已经反身帮她关了门,淡定站在屋子中央,左手垂在身侧,丝毫不动。
施老夫人才坐到屋内高座抬起头,一眼见宋歌竟直挺挺站在她跟前,气得两眼一翻拐杖差点又举起来,玉华担心她,便赶紧拦了下来,宋歌就是趁着这当口,淡淡启唇。
“我知你们的苦,但你们可知我的苦?”她说,一句话没头没脑。
施老夫人一愣,眯着看不大清的眼睛瞧宋歌,玉华也走了过来,停在宋歌跟前一步距离处,面上若有所思。
宋歌抬眸,眸底染了浅浅血红。
民居区内唯一一户院子里没有晾男儿衣袍的人家,这说明家中无男丁。什么样的人家家中无男丁?看这院子里晾晒的女子裙裾,样式共两套,很明显是母女或婆媳独居。但若家中本就只两人,照她们女子的身份该是住不起中段民居的,那便说明,至少在几年前,家中男丁尚在,且有一定家底物资。
源城靠近西北,由于连年受塞外黄沙人惊扰,边境每年都要招新兵,最大的可能便是家中男丁入了伍。再从这二进小院来看,虽规模不大但屋里屋外倒也精制,只是建造已有多时,年久失修的地方无人补修,就这么暴露在外。
西北驻边大军地处遥远,但源城距离近,新兵入营每年总有几天可回家探望,若此户人家的男丁每年回来,又怎会无视这失修的房屋不去修补呢?这只能说明,已有多年男丁未归,换句话说,此家男丁,已以身殉国多年。
宋歌要找的,就是西庭将士的遗孀,且在城内有一定身份。
“呵,你又知dào
什么?”施老夫人没有再赶宋歌,只坐着看那一身军服站如青竹的少年,“行军打仗的大道理别和我老婆子说,你家将军杀敌又如何?咱老施家祖孙三代都在那黄土大地上滚,滚了那么多年,连个尸骨也没滚回来!”她将拐杖靠在自己座旁,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腹部,“玉华如今已四十有三,十年前她把独子送出源城城门,二十五年前她把夫君送出源城城门,三十五年前……”施老夫人顿了顿,声音哽了一下,“三十五年前她八岁,是我老施家的童养媳,陪我一道儿将……将她公公送出了源城城门。”
“整整三十五年了,施家的男子送走一个又一个,再也没回来,”施老夫人苦笑,衬得脸上的皱纹愈深邃,如岁月添上的那笔沉重,刺得人眼睛疼,“若真为了报国志抛头颅洒热血也便罢了,施家儿郎愿做那铮铮铁骨,我等妇孺岂有怨言?但你问问十年前带兵打仗的那位将军,明明战局对我西庭有利,为何退而不攻?我孙儿寻得偷袭良机,又为何满盘反对?大军浩浩荡荡携旗退兵之时,可曾注意到我那孙儿和他手下百人之队趁夜搅了敌营?他们定没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军进攻的,否则为何我孙儿被那敌军吊尸三日三夜,受尽风吹日晒,死前受那乱刀砍,死后受那万人唾,而他们呢?退兵千里外,高枕无忧!”
“我那可怜的轩儿……”终一语,泄了泪眼迷离。
宋歌一震,本想通过将士遗孀勾起她们对于外敌的痛恨,这样同仇敌忾利于她借用支架,结果没想到弄巧成拙,竟明白了城内百姓如此反感他们“退兵”的原因。
这施老夫人一家,倒的确是精忠满门。一家三代,父子、爷孙通通上了战场杀敌,宋歌打心底里敬佩,于是觉得左胳膊被打的那一下,也没这么疼了。
不过……她皱皱眉,十年前的事儿她不清楚,满打满算她到这异世也不过一年多了半载。可照施老夫人这样一说,当年带兵征战的不该是司空震或者司空翊吧?前者素来是良将,不至于罔顾将士性命,后者……后者十年前才十岁,半大的孩子而已。
十年前……宋歌又转念一想,还是不对。水牢里那个神mì
男人,那个据她推测极有可能会是皇帝胞弟的男人,似乎入狱已有二十年?那十年前,带兵的也必不会是他!这可有些奇怪,西庭朝政关系不算复杂,朝中哪些人是文职股肱、哪些人是武将翘楚,她其实也摸得清楚,排除司空震和那男人,加之司空翊、司空璟、司空祁年龄不符,她还真想不出来了。
宋歌眉眼一跳,说到那个男人,现在帝京这么乱,他这隐藏身份又特殊,会不会掀起什么波澜?这么一想后背便起了一层冷汗,未及深思,施老夫人忽然重重道:“你倒是说说看!借去我施家三个男儿性命未还的大军,又怎还有脸面再问我施家借东西?”
宋歌抬头看着施老夫人,那眸子清澈见底,似可见玉泉鱼跃。只那一眼,面前少年仿若幻作当年那个倚着她膝盖笑闹着叫“我要去打仗”的孙儿,如此相像。
轩儿走的那年,年岁同这个少年差不多,但身量却高,穿上军服一板一眼的倒颇有将军风范。轩儿也固执,当年玉华舍不得他,怕一朝再来个白人送黑人,可却敌不过孩子硬气,偏偏就想马背上翻滚,一剑杀外敌个痛快,如今看来,和面前少年沉默的倔强倒有几分相似。轩儿是怎么留也留不住,这少年却是怎么赶也赶不走。
施老夫人深深看玉华,见妇人眼底泪光闪动,透过宋歌竟似也看到了念了十年的儿子。
待屋内一时沉默下来,待施老夫人情绪渐渐平稳,宋歌这才又抬眸,先慢慢看玉华,再慢慢看施老夫人,最后将目光停在茶案那青花白瓷上,一句一顿。
“你们苦,苦这三十五载寒心等待,儿郎只去不归,一腔热血洒在黄土大地,瞬息被烈日晒灼。”
“你们苦,苦这漫长岁月孤儿寡母,尸骨不还英魂难聚,当初说好的精忠报国未实现,却白白成了塞外黄沙刀下鬼。”
“你们苦,苦这铮铮铁骨腥风血雨里闯,那率军统领却轻言退兵,凉了百姓心,灭了英雄志,丧了儿郎命,绝了太平路。”
宋歌上前一步,继xù
声声掷地!
“我也苦,只是我的苦一句话便可说完,”宋歌拿右手扶了一下自己的左胳膊,嘴角抽了抽咬牙道,“我苦在……夫君在外征战,援求无果。”她说完,在施老夫人和玉华未反应之前,手伸到头顶轻轻一扯,盔甲忽落,泻了女子满头青丝。
对面两人齐齐一震,施老夫人更是颤巍巍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嘴里念叨着“女儿家”,拐杖因她突然的动作“啪”一下砸地,惊了满室。
“施老夫人,您家老爷上了战场后,您做了什么?”宋歌青丝披落满肩,黑如墨,愈衬得她容颜苍白,那眸子极亮,定定瞧着人,似能将人心看透,“您家老爷折身疆场后,您又做了什么?”
宋歌眼见施老夫人面色不霁,也不管自己的话失了礼貌,只有转身对玉华同样道:“夫人,您的夫君上了战场后,您做了什么?您的夫君折身疆场后,您又做了什么?”
玉华也不答,倒不知是不愿,还是不能。
宋歌却忽然旋身,眯眸淡笑道:“您二人不答,那便我来答!”她褪去适才对于将士遗孀的尊敬,该凌厉时依旧凌厉。
“你悔这报国热血空洒沙场,却不知儿郎的驰骋雄心从来无惧以身殉国!他们操戈时,你在悔,悔自己倒该多给他们一些儿女情长的牵绊,好留住那恨不得直飞沙场的壮志雄心!”
“你怨这纷乱战局埋葬施家铁骨,却不知纵是成了敌军寒刃下一抹英魂,也不曾消散!他们浴血时,你在怨,怨大军带走三条鲜活的生命,却没意识到真zhèng
取你施家儿郎性命的,实是塞外大敌!”
“你恨这无良将军轻言退兵,徒留你孙儿单骑闯敌营,却不知大军自有战略,退兵百里、千里、万里又何妨,只要边境外敌未踏上西庭国土,你源城百姓民乐安康,城未破,将便无罪!他们阵亡时,你在恨,恨数万将士弃你孙儿于不顾,可你想过没有,若那少年听从将军指挥,这命必不会失!”
宋歌喘了口气,但见玉华扶着施老夫人,前者神情悲伤,后者木讷,似出了神。
她不管,只想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完,也不知是说给她听、她听,还是她自己听。
“你们便只在这悔里、这怨里、这恨里过了三十五载,可我不愿,”宋歌摇头,眉宇间坚定如初,“我不愿三十五载后像你们一样,抱着满是惨痛与难过的回忆过一辈子。我宁愿陪着他生死,也好过将来苦等,却等不来他骨灰,只能立个衣冠冢,噬心般疼。”
“你们悔、怨、恨了三十五年,累吗?”宋歌面不改色盯着两人瞧,眼神毫不避让,“我愿同他共担人间疾苦,承战火烧灼,哪怕受万民唾弃,他无悔,我亦无怨,更何谈恨?”
“三十五载过,你们依旧活在痛苦里不愿退离,若你施家儿郎泉下有知,该作何感想?”宋歌左胳膊忽然又是一阵痛,额际冷汗瞬间冒出,她强自压住痛意继xù
道,“大军退兵只是权宜之计,若真不愿打仗,如今城门外应战的又是何人?”
“我的夫君也是人,他只是比你的丈夫、儿子、孙儿多了那么一层身份,便担上了重不可堪的责任。他也有母亲,如今正在帝京,生死未卜,”宋歌抬眸,鼻尖微红,“而我能做的,只是在城内助他半分,仅此而已。”
宋歌语歇,说到后来不知是疼痛惹得她没有力qì
还是心已觉累,渐渐地语音便低沉了下去,她本应高扬的头颅也慢慢垂了下来,双肩微耷,模样甚是落寞。
半晌,屋内无声,宋歌面色苍白冷汗直流,她不愿让对面的两人现她的脆弱,只撇过头,努力强撑着自己。左胳膊颤抖得厉害,指尖的汗似要滴落,那针扎般的痛感再度来袭,几乎将她击碎!
终于,在宋歌坚持不住前,施老夫人拄了拐杖缓缓走过来。宋歌还穿着一身军服,三千墨遮了她大半张脸,在老夫人模糊不清的视线里,竟真有几分像她那个没了近十年的孙儿。记得轩儿走的时候才十五岁,小小少年意气风,腰板挺得比院内那棵大树还直,和这姑娘一样坚毅。
终是英雄出少年……施老夫人苦笑,连连摇头。一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却能为了自己的夫君女扮男装入军营,到底是她老了,跟不上这年代了,一个孩子,将她批得遍体鳞伤,她却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你要借支架,能帮到你夫君什么?”她不懂,区区一个晾衣服的支架,能有什么作用?可见这少女如此固执坚持,她一时也有些心软,或许大军真如她所说,“退兵”只是权宜之计?
宋歌心忽然一松,顾不得左胳膊疼痛急急道:“吊牛羊!”
施老夫人一愣,和玉华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宋歌的意思。
宋歌没有时间再多作解释,“如果您两位有办法能借到百余个支架,大军的士气必能提升!”她目光炙热,就差抓着施老夫人的手了,“施家满门忠烈,三条儿郎性命该向外敌去讨回,他们定也不愿你们和大军产生隔阂,同是西庭人,司空他不会负了源城百姓!”
玉华久久地看着宋歌,看女子长披散,吃力地垂着一只手半是劝说半是请求的弯着腰,那模样竟也和记忆里哭求她的爱子身影叠合在一起。
“婆婆,咱家有两个,可借,”玉华说完,已经转身出了门,“城内百姓多良善,只要说清楚大军此举乃权宜之计,大家都会明白的,当初进城的时候……”玉华顿了一下,有些疑惑,“为何不说?”
宋歌抿唇:“担心城内有敌军的眼线。”
施老夫人深深望宋歌一眼,“你先回去吧,一刻钟后派人来取支架,”她话音刚落,便看到少女眸底迸了喜色,那光彩太夺目,一眼便倾泻了天地,似九天银河滑落,染了人间星光点点,“只要源城不破,百姓不亡,我施家儿郎未无辜枉死,哪怕我等妇孺不知深浅,也万不会以一城安危作代价,”她叹口气补充道,“但你是否能保证,城不破、人不亡?”
宋歌先弯腰鞠了个躬,刚才情绪激动不免出言凌厉了些,毕竟施老夫人和玉华都算作她的长辈,这一礼她们受得。况且,这一次赌,她赌赢了,感谢她们愿意选择相信,这一躬,她们也受得。
“只要我在,城不会破,人不会亡。”宋歌笑,唇畔如生了花,勾起满是温软。
只要她在,司空翊岂会容她受伤害?他要护她周全,先得护下这座城,这城内众人。
一炷香后,宋歌又独自回了城门口,小瑞一眼看到她,本是充满焦虑担忧的眼眸瞬时染上了惊喜,心下大松一口气后,小瑞急奔上来,下意识抓着宋歌两只手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
宋歌猝不及防,左胳膊已经被小瑞捏得紧紧,她忍不住痛呼,吓得小瑞赶紧抽手。熊大和郑冲听到声音赶过来,温自惜在城楼观战,一时没有注意到下头动静,便没有探头。
“咋了咋了,受伤了?”熊大皱眉瞧着宋歌瞬间变苍白的脸,须臾便现她的左胳膊似乎僵在一个地方,半点也不曾动弹。
小瑞被吓得不轻,自己刚才那一下因为担心其实捏得挺重,看宋歌冷汗直冒,估计本来就伤得不轻,自己又雪上加霜,害了她……小瑞满是愧疚,一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没事,”宋歌微笑,那笑却牵强,这两个字不是回答熊大,而是对着小瑞,让他放心,“皮外伤,但所幸已经借到了东西,再过会儿熊大你和刚才那位队长一起带人去取来,咱们时间不多了。”宋歌三言两语带过自己的伤势,现在情势紧急,既然刚才已经拖延了医治时间,倒不如再拖上一拖,也省得惊动温自惜,他现在可是担着很重yào
的职责。
小瑞摇摇头,明明她的表情充分表露了她有多疼,却还在硬撑。可固执如她,自己多劝也无用,或许只有世子殿下,才管得住吧……小瑞将停在半空的手慢慢收回,眉宇间染了阴霾。
一刻钟后,百余个支架按照宋歌的意思一字排开,和先前早已被安排好的牛羊在同一个位置。宋歌的手已经抬不动东西,便全权交给熊大负责,自己只在一旁说说话指点些许。
宋歌让将士们将封着嘴的牛羊倒挂在支架上,就跟屠宰场里常见的屠夫杀猪的场面一样,脑袋向下尾巴朝上。因为牛羊也有些重量,所以倒挂的时候还挺吃力,忙活了又有一刻钟,不知不觉宋歌在这上面便耗费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对于城内来说只是眨眼之间,但宋歌知dào
,城外的半个时辰,足以将战局翻天覆地!
牛羊倒挂完毕,宋歌又叫人将战鼓置于支架下,移开一段距离,大约退后半步有余。此时百余头牛羊嘴都是封住的,而四肢也用布条捆绑得紧,几乎倒挂者动弹不得,但有几头健壮的倒是一直在挣扎,那蹄子明明被捆住还用力地蹬着,力qì
实在是大。
一切准bèi
就绪,宋高宗直到这一刻,才敢真的吐出一口长气。
“五万将士可聚集?”宋歌转头找那老兵,却没有寻到人影,熊大闻言立kè
回答道:“刚见那队长在整队呢,估计很快就来了。”
宋歌点点头,万事俱备,东风也不欠。五万将士一出城,再配以战鼓连绵不觉,足够振大士气!
她未来得及再转头看一眼布置好的一切,忽听城楼上一人闷声沉沉:“不好!他有险!”
宋歌呼吸一窒,温自惜在喊,而他话里的那个“他”,除了司空翊还能有谁?
拳心捏紧,宋歌霍然回眸。
“五万镇关大军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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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更还是欠一把火候,明天继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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