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曾经沧海水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默默注视你,花了三年的时间让你爱上我,又花了三年的时间让你来恨我。我用来与你道别的时间不足三个须臾,然后,我愿意用三生三世来偿还今生犯下的罪。
想必前世,你定然曾经对我回眸一笑。否则,我又怎能为那第一眼的绚烂而蚀骨断魂?
***
那一年,洛玉尚呀呀学语,龙风还是小小的孩童,而燃雪头一回执起长刀,尝试着开垦体内蕴含的能量。那是九年之前的事情了,东方宗家与分家齐聚一堂,祭拜先祖,感谢恩师,五年一度的隆重的谢师祭。
宗家和分家的儿女整整齐齐地相对跪坐成两列。谢师祭不仅是东方氏的礼俗,也算是同一辈儿女见面相识,增进了解的好机会。祭典共七天,除了祭拜,宣礼,更有比武、军争等各项竞技活动,相当热闹隆重。
跪坐的两列人数众多,面孔却一水的年轻。东方氏家族,长命的人并不多,能够活到不惑之年,就已几乎是奇迹。那都是强中的强手,最后成为东方氏的家长。家长之中,分家的便只有女人。
因为分家的男人,命定活不过二十八岁。
不知dào
是不是因为短寿的缘故,上天就要在别的方面补偿他们一点。分家的男人,容貌都比其他男儿更加俊美,人也更加聪明剔透。
所以,这种分家男儿齐齐坐成一排的时刻,无论如何都算是一场视觉的盛筵。
两家分别穿着统一的服饰,戴家徽。宗家的衣衫是火红的颜色,而分家的衣衫是一色的素黑,男子坐左排,女子坐右排。对面左边那一排黑衣的少年,个个眉目如画,或文雅或灵动,长时间与医道接触,让他们的身上皆流露着慈悲柔和的光芒。
在这一排少年之中,有一个格外出色。他不需yào
有任何的举止和神态变化,只那么静静地坐着,便能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多少代以来头一回,比武会的头名竟被分家的男儿夺了去。
分家的哥哥阑天,既明亮又深沉,既凌厉又温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存zài
,让人看了第一眼便再忘不掉。
从那天起,阑天既在分家学医,又在宗家习武。天生学医的资质,却在宗家武道中被分入烈风一系。这种天才的存zài
,令东方氏两家的儿女只感到沮丧无比。
宗家和分家虽都姓东方,但血缘却并不近,宗家和分家通婚的情形很多。多少宗家的少女,情窦初开,便将一颗芳心都搁在了阑天的身上。
燃雪自然也不例外。但这个少女,既敏锐又倔强,同在烈风修习的头三年时光里,她竟不曾与阑天说过一句话。
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的举手投足,他的喜怒哀乐。其实不只是看着,三年过去,武修试炼证明,她成了宗家唯一能与他打成平手的人。人人都说她是天才,可谁能知dào
她为了这一刻,这三年夜夜苦修流下的血汗。
那是第一次,阑天将目光专注地投在她的身上,对她绽开了一个真诚的欣赏的微笑。
而且,这三年的时间,她凭着极度的聪明和坚韧,居然在浩如烟海的家族古秘典之中破解了分家诅咒的秘密。
是的,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默默地下了决心。她不希望他的生命只有二十八岁那么短。
东方燃雪从小就是那么一个心口不一的孩子。她看上去聪明乖巧,却把各种各样复杂的心思统统埋藏在心底,无论什么事情,她都喜欢悄悄地做。她不想管什么叫作违背人伦,她只想把他身上的诅咒解除掉,然后,再站到他的面前,与他像正常的男女一样相对。
可是事实却不允许她这样打算了。因为破解那个诅咒的方法是如此令人瞠目结舌,足以粉碎全世界的一切信念和美好。难怪要将它封存,难怪说它违背人伦,下了这个诅咒的人,才真zhèng
应该永远堕在十八层地狱。
分家男儿,若要解除诅咒,除非亲手杀死自己真心挚爱之人。
是谁如此憎恨分家的男人,要让他们的一生,只能在生命和爱情之间作出选择?
可是东方氏就是如此奇特的一个家族,祖上决意让他们选择舍弃生命,他们就真的心甘情愿地舍弃生命,却没有一个人询问,这究竟是为什么。
也许她东方燃雪,才真zhèng
是东方氏家族中的异类。
燃雪悄悄地哭泣了一整夜。然后,她擦干眼泪,在心中默默地决定:阑天,从明天开始,我来做你的爱人。你什么都不需yào
知dào
,你只需yào
深深地爱上我,你一定会深深地爱上我。
东方阑天十六年的生命里,曾经热得像火,也平静得像水。像所有分家的男儿一样,经lì
了短短的挣扎和不甘,他便安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知dào
寿限也并不是坏事,这短短的生命,便再没有资格用来挥霍了。珍惜而厚重地活过二十八年,可以比大多数人庸庸碌碌的生命,都光彩夺目得多。
分家的男儿,大都早早娶妻生子,但阑天并没有这样的心思。虽然分家对入门的媳妇可谓情义深重,仁至义尽,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因为自己,而耽误一个女子一生的事实。
阑天刻意地不跟任何女子接近,直到那个红衣的少女从天上落下来,径自落在他的身上。
那是武修实战训liàn
的时候,所有弟子被分成两队,设定了任务,比拼谋略和武功。那是第一次,作为一队主将的阑天被对方斩了首。
都是因为那个女子忽然从树顶箭一般地落下来,将他扑倒在地上。阑天看出那是个女子,便没好意思出手打她。那女子却毫不顾忌男女之别,四肢像蛇一样扭缠,将他全身扭得不能动弹,然后,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
在这种时刻,一口自然可以咬断敌人颈脉,将之杀死。女子从他身上爬起来,拍拍衣襟,若无其事地说道:“战场拼的是生死,哥哥心中这么多计较,真让人失望。”
不能因为对手是女子便被束缚了手脚,在战场上,敌人就是敌人,这是阑天从她身上学到的。这个特别的女子,聪慧,凌厉,他开始关注她,对她产生兴趣。
那一天阑天的脖颈上,留了一个类似于吻痕的青紫淤痕。他手抚着那个印迹,头一回思绪有一点纷乱。
东方燃雪,宗家的妹妹,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平时看到她时,她几乎不说话,有时脸上还泛着羞涩的淡淡红晕,那么乖巧温柔的少女,在战斗的时候却如此有气势。
他不得不承认,今日的接触,让她在他的头脑里挥之不去。可是留在头脑里的,居然全是那奇妙的触感,那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那对面传来的温热,那压上胸口的坚挺丰腴的肉感,那芬芳诱人的气味,那贴上脖颈的溽湿的嘴唇,那一口咬下去的疼痛。原来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人类,她们的身体不是肌肉坚实的,而是甜美又柔软。一想起这些,青春华年的他便不自觉地血脉贲张。
竟用这些污秽的念头侮辱她!阑天头一回打心底惶恐地看不起自己。
他并不知dào
,从什么样的光影处落下,以什么样的姿态扭缠,用身体的哪一处碰触他的哪个部位,对他说哪一句话,在发梢耳后使上什么样的焚香,她花了多少个日夜的心思,反复地演练。直到那一日,仿佛不经意地从天而降,那么干脆利落地,一直洞穿他的心扉。
后头那些朦朦胧胧的日子里,几抹若即若离的笑,几许欲言又止的眼神,几回模模糊糊的暗示,那个俊美的少年,眼底便明明白白地有了心事。
到那天,燃雪跟着分家的大哥单独出去了,两个人不知在外头开花的树底下说着些什么。燃雪独自往回走的时候,阑天静静地等在她必经的路旁。
虽然一切都是设好的局,可是设局的人心里,一样欢喜到不能自胜。这发自内心的欢喜美不胜收地漾在脸上,诱得那初初长成的男人颤抖着掠夺了她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吻。
比想象之中更加美妙,比想象之中更加贪慕他,比想象之中爱得还要深。
自然而然地开始相依相伴。如果害pà
爱,那只是因为没能遇上命定的那个人。当真爱降临的时候,不要说害pà
,就连自己的行动都根本把控不了。这个女子,又美丽又聪明,又温柔又强悍。可是她身上似乎总笼着谜一样的薄雾,拥她在怀里,却不能完全地抓住。深深地陷下去,痴迷在里头,连挣扎都不想。
所以在她跌下深崖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地跟着跳了下去。
高高的悬崖像井一般地四壁环围,下面是不见底的深水。两人跌在水里,捡回一条性命。两人抬头看看,似乎是,难以攀援上去了。
在谷底的石洞里生起火来烘烤透湿的衣物。她偎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说:“也许可以,就在这里,两个人过一辈子。”
他紧紧地拥着她,头一回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伤。要是可以陪你到最后,那该多么好。可是那个女子寻到了他的嘴唇,贪恋地攫住了,一双玉手却在下头,一颗一颗地解开他的衣扣。
就算是精心设计好的,可是与这个人的唇舌交缠,手指在他身体抚过的触感,一样令人醉到不自知。她轻轻地抚摸男人呼吸几乎停滞了的僵硬的身体,温柔地亲吻他的嘴唇,他的锁骨,他的胸膛,直到男人忽然恢复了呼吸,一瞬间占据了全部的主动权。
一开始是那么温柔,渐渐地开始忘情,渐渐地几乎疯狂。燃雪的眼角流下极悲与极乐的泪水。他的爱对她来说太珍贵,以至于她宁可自己去做这个生祭,也不愿利用并让他爱上别的女人。可是与心爱的男子身体交融,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情,看着他幸福到极致的神情,她沉溺到软弱,沉溺到想要放qì。
能不能就这样,陪他走到二十八岁,然后,陪他一起死去?
可他是我独一无二的世界。我那么希望他拥有这世上的全部美好,希望他像平常的男人一样,拥有完完整整的人生。
如果一生中只有那么一刻,全心投入地去爱过一个人,那么这一刻就是永恒。我曾经拥有过全部,我的人生在拥有你的这段时光到达了巅峰。这,就是我的天长地久。
痴缠七日之后,燃雪带着阑天,从她“意wài”发xiàn
的通路,回到了外面的世界。
他已经彻底地沉溺于她。他是一个内心充满谋略的男人,亲近了之后竟是说不出的浪漫。只可惜男人,毕竟没有女人那么会骗人。
他痴迷着她,也痴迷着她的身体。他的迷恋如此疯狂,她在沉醉幸福的同时,却断然服下了虎狼之药,彻底毁坏了自己身体生儿育女的能力。
如果身体里能留下你的骨血,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可是不能够,一旦成了你儿女的母亲,阑天,就算我变得再怎么恶毒,你都没办法杀死我了,你就是这样的人。
阑天拥bào
着她,对她说:“我是那么自私。但是,可不可以嫁给我?可不可以让我骄傲地昭告天下,你是我的爱妻?”
燃雪幸福地笑着点头,说好啊。她用尽全部的温柔亲吻他,与他尽情痴缠。她知dào
到了离别的时刻,知dào
自己已经彻底地拥有了他的爱。可是,不能贪恋得再多了,不能让你的一生,都无法忘记我。你已经按照我希望的,好好地爱了我,接下来,就按照我希望的,好好地恨我吧。
***
不要怨恨,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骗局的缘起,本来就是因为爱呢?
你姓东方,我也姓东方,这原本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从出生开始,就冠以你的姓氏生存,我死亡的时候,也带着你的姓氏进入坟墓。我从生到死都属于你,虽然你不必知dào
这一切。
我活着的时候不希望看到你爱上别人。但是,我死去以后,希望时光可以渐渐地抚平这最好和最坏的一切,希望你可以把我遗忘。我希望看到你幸福,希望看到你娶妻生子,希望你平安静好,希望你得到足够。
我的生命,自此已经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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