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暗夜降奇兵
东方燃雪率部众退进山隘,西北风挟着大火兀自向山里头追赶。燃雪只得令兵众取山间大石,迅速将隘口填了起来,挡住了火势。但这一下,也就断了自己的退路。
燃雪观看一下前面的地形,便下令道:“不得前行。待得身后火灭,推掉山石,原路返回!”
但情势却容不得她等待了。就在这一队人马停下等着的位置,头顶上忽然响起轰轰巨声,竟有滚木擂石从两侧山巅滚滚而下。
这机关设起来还是要费些工夫的,很显然,有人算准了她必不肯前行,早早便在此地设好了机关等着她。
“阑天,三年不见,你变得好深的城府!”东方燃雪心中暗骂一句,飞身上马加鞭,率众向前疾驰。数百兵卒进了狭窄的隘口,又不能前行,山谷夹缝之内十分拥挤,前行不及,登时有许多人中了滚石,砸得脑浆迸裂,惨不忍睹。
燃雪回头,见军士已然折了不少,心中不由悔恨,看来自己这回,是真的小看了东方阑天。未待她多想,在他们的上方,却又有军士弯弓搭箭,将火箭嗖嗖地射了下来。
这定计的人心肠足够冷硬,射下火箭的同时,还抛下了无数沾满油的草墩子。这些草墩子见火就着,山间转眼便又燃起了熊熊大火。
东方燃雪紧咬银牙,率众向前突围,冲到对面山口的时候,手下的兵士只剩了不足一半。举目望时,却见对面山口黑压压的,竟是一众持盾兵士,早在隘口架起盾牌,结成了一个大阵,将隘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群持盾军士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见敌军接近,便忽然从盾牌后头飞蝗似地放起箭来。燃雪手中长刀疾舞,将周身护得水泼不透。周围步卒却并无此等能耐,先后纷纷中箭倒地,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陆渺渺跟着东方三十六,已踏上了山坡高处,俯瞰山隘内的形势。但见那山隘之内烟熏火燎,尸体一具压着一具,竟层层叠叠,充满了死亡的气味。山隘中的士兵,有被滚石砸死的,有焚烧而死的,有中箭而死的,惨烈之状,各有各的不同。前头执旗的兵士,身中数十箭,已然气绝,但执旗跪地,兀自不倒,北魏军大旗依然竖立,在西北风中猎猎飘扬。
渺渺心中一阵慌乱。这便是真的战场了,为什么战场意味着热血和死亡,她今日方才略有一些直观的感觉。面前死亡的,虽说全是敌军,但那仍是大量活生生人类的消失,仍有一种昂扬的魂魄和精神在盘旋。他们也有父母妻子,也有自己的至亲宗族,他们的亡故,同样带来亲人的血泪和夜夜梦醒。
“懦弱便不要上战场!”耳边传来一个略微清脆但十分坚决的声音,却是东方洛玉看出了她的动摇和不安。洛玉的话语竟超越了他年龄的坚定和成熟:“若是为家为国,便是值得。若是值得,又何惧一死?”
渺渺心中反而颤得更紧。是了,须得值得。若是要你们为不值得的事情而战,不为家,不为国,不为民之安生,却只为了仇恨和私欲,我,要如何才能对你们下手利用?我该如何,才能做得到?
却说东方燃雪观此形势,竟是全军覆没的前途。对方将自己逼入这绝境,丝毫没有留一线生机,手段狠辣至极,连个全尸也未打算给自己留,她的心中不免动摇。这是,全然忘情了么?那我这些年辛苦经营,岂不白费?
她抬手抛了长刀,自腰间抽出短刃,从马上拧身跃起,使匕首刺入石壁,轻灵地攀上了山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死多少人,我东方燃雪绝不可以死在此处!她一咬牙,施展轻身功夫,避开箭矢之雨,便向山顶攀去。
几个副将功夫颇佳,便也跟着主将向山顶利落地攀爬。山顶不过是些操纵机括的兵卒,收拾掉他们,自然可以从山的那一边脱身。
山并不高,但还未达到山顶,东方燃雪便感觉上方传来一股强烈的杀气,全身不由一颤。定睛看时,山头火把亮起,中间立着的,是一名白衣银甲,白色披风,手持长刀,俊美绝伦的武将,正是攻打临淄县城那日自己敌不过的那人。那人身边还立了几名黑衣战将,内息强劲,竟个个是高手。如此上去,便只有被生擒的份。
燃雪向对面山顶望去,那边一队人马也擎着火把上来,为首的正是东方阑天。
这回时机大好!燃雪心中一喜,阑天,我就来找你了!她身子轻盈一纵,便向对面石壁扑了过去。
看到那白衣武将,东方燃雪心中不但未曾感到绝望,反而忽然十分轻松和欣喜。原来,设下这些计谋的,并不是阑天,而是此人。此人手段果然厉害,但这与我又有何干!只要这些不是阑天设计的,只要阑天还未对我绝情,只要阑天心中还有我。我须得快一些,趁阑天还未将我恨透之前,做完该做的一切。
可是燃雪还未触及对面石壁,便只觉身子一轻,竟腾云驾雾一般在空中飞翔起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凌空将她抱住,揽着她的纤腰,在空中快速地飞行。
萧敬煌吃了一惊,挥手令山顶众人高擎火把。借着火光和月色,但见从山隘之间乘着大风疾掠而过的,竟是十余只硕大的风筝。每只风筝下乘有一人,这十余人或使手提,或用软索牵拉,竟把攀援上山壁的近十人尽数掠走了。
掠走东方燃雪的那人,二十多岁年纪,未着甲,短衣齐膝,窄袖金钩,阔脚长裤,足蹬皮靴,是典型的鲜卑胡服装束。那男子墨发束起,一双细长的凤眼精光毕露。他左手抱了燃雪,右手持着软鞭,冷冷地向东方三十六的方向狠狠地一指,目光如电,仿佛要以目光将之杀死。
三十六仰头直视此人,目光也极其寒冷。拓跋弘毅,真未曾想到,你竟会以此种方式,亲身出现于此处!
东方燃雪心中涌上一阵怨怒。本来今日大计或许可成,竟被你如此破坏!拓跋弘毅冷峻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你行事混乱至此,可是对那贼子仍未忘情?”
燃雪一惊,见阑天正望着这边,脸上便即浮上一个媚笑,伸手勾住拓跋弘毅的脖颈,在他颊上轻轻印上一吻,娇声言道:“本以为今日无望,须得以身殉了,拼得一死,手刃了那东方阑天。谁知还是将军威武,竟有这般上天入地的本事。”
拓跋弘毅道:“你说谎的时候,左手便不自觉地捏得紧,自己竟不知晓?无妨,你忘不忘得了都没有干系,我终有一日会手刃此人。”
东方三十六望着风筝疾速飞走的方向,如岩石一般屹立,气息丝毫不乱。陆渺渺立于一旁,却本能地感知,他的外表虽毫无异样,灵台却极不清明,内里的世界一片漆黑,深锁于梦境之中的部分隐隐地传递出一缕悲哀:
“只曾经因为你,我为自己悲伤过一瞬,为什么我的生命,注定那么短。为什么,无法陪你白头终老。”
萧敬煌望着天上疾掠的风筝,心中既讶异又赞叹。这拓跋弘毅不愧是个特别的将领,竟能折腾出这等出人意料的玩艺儿来。
须知这风筝,本是春秋时代的人做出来的。传说清明时节,三界门大开,将此物飞升于天,可向亡故亲友诉说离情。后来,此物也有用于军事的,但局限于传递情报。这是头一回,看到有人制作如此巨大的风筝,竟可以载人乘风飞翔,当真有趣。萧敬煌心中暗自思量,若此物大量制造,待风起之日用于攻城,威胁倒是颇大。看来须得在城中备些火箭了,一旦有此物来袭,统统使火箭射下来,看你倒能如何。
转瞬之间,拓跋弘毅的风筝已经飞远。萧敬煌下令道:“检查下头的情形,能用的军备带走,收兵!”
收兵令一下,萧敬煌便不再管军队的事,将事务全交给东方三十六处理,自己身形轻飘飘地一跃,便翩然到了对面的山头,向陆渺渺走了过去。
这是渺渺头一回见他穿战甲的样子。萧四本是温文尔雅,略带书卷气的典型文官气质,这会儿一身白袍加了亮银色战衣,竟在和暖中透出几分英武,很特别的味道。很好kàn
,可是现在的陆渺渺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她的心情很乱,说不出的乱。
萧四和她一道往山下走去,当即便察觉了她的异样,犹豫了一下,抬手掀起袍子将她裹住,笑道:“戴甲就是这点不好,没有亲近的感觉。靠过来,会不会冷硬得难受?”
渺渺摇摇头。萧四看她神色,便将她往身边拢得紧了一紧,柔声言道:“渺儿,不管你乐不乐意,战场,就是这个样子。若要战,便得接受这一切。后头,会死更多的人,也许其中,就有你的亲人,朋友。渺儿,我在你前头,替你挡了这一切吧。”
渺渺偎在他的身边,静静地想着事情,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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