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妾发初覆额
小蔻的模样，不是个娇弱的女孩子，但这会儿轻咬着朱唇，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一脸惆怅的姿态，倒显得我见犹怜。
“我，是六年前给先生捡回来的。姐姐你也瞧见了，我的模样跟别人生得不一样，又常常不自觉地做出怪事来，同龄的孩子都不跟我玩。所以，我连个说说心里话的朋友也没有。可是今天见了你，气虽是气的，却觉得有种不一样的亲近感。那感觉，就好像你也会跟我一起做出怪事来似的。”踟蹰半晌，小蔻终于开口说道。
这莫名的亲近感，原来不是我一人有感觉。陆渺渺想起小蔻在汤里放蜈蚣的事情，忽然想到罹灯说的话：“这样资质的幻术使，我至今只见过两个。”
莫非另外一个，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女？
“我心里有好多话，好多的疑惑，都不知说给谁听，憋在心里头，真是难受极了。”说着这些，小蔻眼睛里竟泛起了泪光。
这种感觉，陆渺渺也是有过的。自从哥哥不在以后，她一直是孤身一人，身处山林时不提了，那是连头野兽都能当成挚友的寂寞岁月，便是在那热闹非凡的风月场，来人摩肩接踵，又何曾有一人可以倾诉衷肠？
忽然发觉，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这种因为寂寞而逼迫自己坚硬起来的感觉了？她不知不觉之间，轻轻地握住了小蔻的手。
陆渺渺手心传来的温暖仿佛一下融化了小蔻眼角的冰块儿，泪水，就从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刷地流了下来。
“姐姐可愿意听听，我的事情？”小蔻哽咽着问道。
陆渺渺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卷发，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不记得生在哪里，也不知dào
自己是什么族人，只知dào
从记事开始，父母便带着我四处流亡。为什么要流亡，我不知dào
，父母从来不对我说这些。一定是我父母的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因为我们常常遭人追杀。结果就在我九岁那年，父母终于给那些杀手杀死了。”
当时的小蔻虽然年纪尚小，却也明白自己这是要死了，心中十分绝望。就在绝望的泪水里，她邂逅了自此一直牵绊着她的，属于她的神灵。
那个高大的男子，银色长发，银色眼瞳泛着谜一样的光泽。他穿着一件深色的衣衫，像是黑里泛着闪亮乌青的那种颜色，与他的发色衬得恰到好处。那个人，神情温和恬淡，宛若在你受难的苦旅中，等在那里渡你的菩萨。
男子拔出剑来，四周景物瞬间变幻，小蔻圆睁了双眼，看着他招出一头一头的战斗幻兽，心中的敬慕充溢了整个小小的胸膛。
男子转过头来，惊讶地望了她一眼，言道：“你，进得了我造的幻境？”
“我当时根本就不晓得‘幻境’是什么东西，只知dào
自己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造出来的一切，看着他最后走到了我身边。”
直到一切都结束了，小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由悲从中来，便伏上父母的尸身，放声大哭起来。
男子凝视了她很久，最终对她伸出手来，言道：“你，跟我走罢。”
安葬了父母之后，小蔻便牵着她救命恩人的手，跟着他回了他的家，一片世外桃源。
“所以说，我这条命，是先生给的呢。姐姐，是不是有了一个仰视的开始，就注定是触都触不着的，仰视的一辈子？”
“小蔻，伤心会过去的，后面的路很长，好好地活下去。活得尽兴才好。”这是安顿下来之后，罹灯对她说的头一句话。
不用先生说，当然也打算活下去的。小蔻的生命就像顽强的野草，从来没有过放qì
的念头。
那一年，小蔻九岁，罹灯二十五岁，几乎是可以做她父亲的年纪。但是，并不妨碍在缓缓流淌的岁月里，情愫暗生。
小蔻的模样与其他人生得不同，在梦狩族人一片淡淡的容颜中显得极为浓郁。罹灯送她入了学馆，但同龄的孩子总取笑她。小孩子不懂事，对于异类，总是本能地孤立排挤和欺负。
不过小蔻却不是盏省油的灯，谁骂她，她便骂回去，谁打她，她便打回去，打起架来，比男孩子还要凶猛。
因为她交不到朋友，罹灯在最初的几年，对她百般呵护。他亲自教她读书习字，练习武术，强身健体。适应了桃源的生活，罹灯便开始对小蔻进行幻术的开蒙。
所有的梦狩族人天生都是幻术使，所以学馆的课程，本身就有幻术。族里除了族长，便是罹灯等三个人幻术最高，所以他们三个便担任学馆的先生。幻术使的能力极限，天生就是注定了的，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突pò
自己的天资，这一点与常人不一样。所以罹灯的职责，还有测定每个人幻术的天赋。
自从幻术开蒙，学馆的孩子开始使幻术来捉弄小蔻，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发xiàn
小蔻是捉弄不了的。
不但捉弄不了，而且小蔻反过来用于捉弄他们的幻术，非常可怖，每一次都至少让他们被噩梦缠绕好几天。最可怕的是，中的幻术，连他们的家人都解不了，要送到学馆去让先生解，才解得开。
渐渐的，孩子们都对小蔻敬而远之。
“我又不想害他们，可是我也不能平白教人欺负。反正我也不想要他们，我只要有先生就好了。”
那一日小蔻午睡醒了，帘外桃花随风飘散，清香萦绕在鼻端。她推门出了院子，却忽然听得琤琤琮琮的琴声，清雅，淡然，令人心平气和。罹灯盘膝坐在桃树下面，眉目低垂，静静地拔着琴弦，清风拂过，吹起他银色的长发，发间有淡粉色的桃花零落。
就这一幅图画，忽然把小蔻定在了原地。她的心中，刹那就塞进了这个人。虽然这个人一直都在，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这个人忽然塞满了她的整颗心，那颗心里，再也没法装进别的什么。
有时候，不过是恰到好处的一句话，一抹笑，一个背影，一片云，一场雨，一首曲子，带来的却是一辈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印痕。
这一年，小蔻十二岁，罹灯二十八岁。
从这一天起，小蔻开始直接地向罹灯表达她的爱慕之心。从这一天起，罹灯开始对她疏远。
“我觉得没有关系，因为我还小，时间还有很多。如果我用一辈子来对先生好，他终有一天会感动的吧？可是三年了，这滋味，还真是很难受啊！”
对于小蔻的表白，罹灯斩钉截铁地表示，他一辈子也不会考lǜ。“你在我眼中，永远只是一个孩子。”他冷冷地说道。
“可是我很快就会长大的！”小蔻坚定地说。
尽管罹灯亲切的笑容不见了，再也不肯给她好脸色看，可是小蔻一点也没有在意。只要是先生吩咐的，绝对不打一点折扣地完成。修行，读书，习字，一直到后来的外出执行任务。
每天，无论多苦多累，小蔻必定天不亮就起，勤快地做完家里的所有活计。一日三餐，务求尽善尽美，准时地端到先生面前。她在那些细致的餐食中花去的心思，不求夸赞，不要感谢，什么都不要，只要先生肯端起来吃下去，就足以让她心花怒放了。
只有她一个人，每回执行任务的时候，都带上了一股子拼命的狠劲儿。别人执行任务，多是力求稳妥，唯有她，只要结果，为此不惜弄得满身伤痕。因为这样的事情，罹灯骂过她，甚至对她禁过足，但罹灯的责骂让她变本加厉。
如果糟塌我自己的身体可以让你多看我一眼，哪怕是骂，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概是我不漂亮，没办法赢得先生的心。这么多年了，先生从未对哪家的女子动过情，我觉得很幸运。我每一天都在盼着长大，可以长成一个漂亮的女子。可是直到现在，先生不但不肯接受，反而对我越来越冷淡了。”
其实现在的小蔻，秀美灵动，已经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少女了。她的美是独特的，艳丽中带着一股倔强，如同风霜里开出的灿烂的花。小蔻的身上，青春的活力和清纯扑面而来，怎么会不让人动心呢？
渐渐的，小蔻已经长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十五岁，已是外面的及笄之年，正是女子谈婚论嫁的年岁。随着身体的微妙变化，再加上书本和人言，小蔻开始更深地了解了男女之间的情爱。
当她刚刚明白人事，便在一个夜晚毫不犹豫地爬上了罹灯的床榻。
什么都可以，只要先生接纳自己，就可以。
小蔻用幻术遮掩了自己的脚步，站在榻边静静地望着罹灯。他已经睡着了，面容宁静而祥和。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与他的发色一样洁净。他的皮肤细腻到有些透明，五官的轮廓非常好kàn
，成熟而迷人。
小蔻轻轻地上了床榻，拉开他的手臂，枕了上去。她没有解除幻术，却开始轻轻地解除他的衣衫。只解开了两三个扣，他的胸膛裸在她的面前，她便突然慌张得解不下去了。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放在他的胸口，触感温热，传来有节奏的心跳。她终于靠过去，搂住他的脖颈，把娇小的身躯贴了上去。
罹灯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愕然地望着怀中一丝不挂的姑娘。姑娘见他醒了，也是一阵慌乱，但她的乱只持续了一瞬，便一咬牙，粉嫩的红唇凑上去，贴上了他的双唇。
罹灯入魔似的呆滞了片刻，紧接着飞起一脚，狠狠地将身边的姑娘踹下了床，自己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夜色里。
“我还曾经有那么片刻的欢喜，因为有那么一刻，他明明就打算回应我了。当我拥bào
着他的时候，他的身体明明都有了反应。我明明不要他许诺任何事，可是他宁可忍耐，也不肯要我。”
就是现在，小蔻十五岁，罹灯三十一岁。
“姐姐，我爱慕先生。可是爱慕一个人，真的辛苦。今后，我还想一直努力下去，直到先生的目光，可以落在我的身上。姐姐你说，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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