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随侯守渡鸦
陆渺渺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屋里只剩了她一个人在睡着。开门一看,门口站的却是湘君迟峰。
迟峰穿了灰色的缎子长衫,腰间系深灰色宽帛带,虽没有在台上表演眩术时穿得华美,却仍习惯性地戴着数枚戒子,左耳廓上扣着一只鬼浮雕纹饰物,耳垂上单只小小的咒文铜环,整个人依然显得低调奢华。
渺渺已经知dào
,这个人既是眩术师,又是渡鬼师,还是医者,所以他身上的所有物件,很可能都有特殊的用途。无怪乎凌佐寒身上的衣饰,也都极尽华美繁复。只是,凌姐姐她丢下我一人,自己却去哪里了?
迟峰道:“今天我没有表演,想请二位一起吃早茶,另外,还有一事相求。”
渺渺道:“凌姐姐,一起去么?”
迟峰道:“佐寒一早便出诊去了,托我告知你一声。她晚间会去山里找你,道是昨夜你提到一口井,她去帮你寻出来。”
陆渺渺这才想起,昨夜闲谈,说到了无妄垢山古井莫名消失一事。凌佐寒觉得那地方阴气极重,怕是鬼灵在作祟。都是酒后闲话,难为她竟还记着。
只是,渺渺想想凌佐寒昨夜的话语,那之间的意思,分明对湘君的心意极尽缠绵,像是早已尝尽了相思之苦。那他们为什么不快些成亲,做一对恩爱鸳鸯,反倒是每天各做各的,单打独斗,竟无意长相厮守?
陆渺渺未曾想到的还有,国医馆的湘君,对他们这两个求诊者的请求,是帮他看一个病人。
“我擅长治疗的病症,全部都涉及鬼邪。但是这个人,虽然身上有鬼邪,但是驱了之后,仍然医不好。”迟峰颇有深意地以目望着季无月,“这位兄台,怕就是那个制药的人吧。”
病人躺在茶馆三楼的一间空房里,已经陷在沉沉的昏迷之中。一进房间,陆渺渺惊讶地发xiàn
,病人的榻边,立着一只高高的架子,架子上面置了一个小巧的琉璃壶,晶莹透明,壶内装着浅茶色的液体。那液体,正沿着一根极细的特殊空心草茎,极其缓慢地流落下来,草茎末端连了一根空心大针,针头正刺在病人的手臂上。
渺渺使了妖瞳观看,只见琉璃壶中的药液,流过草茎,通过空心针,径直注入了病人的血脉之中,迅速与血液融合,维持着病人生命的基本需求。
“这,这是什么!”陆渺渺惊讶地问道。
迟峰道:“此人全身都已衰竭,凭服药吸收,来不及维持身体所需。这是我近两年想出来的法子,药物可以通过血脉,直接送至全身。”
“真是神妙!”渺渺赞叹道。难怪湘君的房间那么乱,原来没事都在琢磨这些。
但是这个病人,身上已经没有尸瘴毒素了,倒是心脉堵了,血行大大地不畅,致使全身衰竭,恐怕这是中鬼邪之前就有的毛病了。
陆渺渺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无月也试了脉,将琉璃壶中的药液闻了一闻,言道:“正是如此。我用药给他疏开心脉,你这法子甚好,再用两天。我只给你加一味,便更好。”说着,一边写了两个药方。
迟峰拿起方子,仔细地瞧了瞧,不由击掌赞叹。他抬头望着无月,眉眼间浮上一丝笑意,言道:“这样的用药方法,山鬼,是你么!”
季无月长眉微挑。又听迟峰说道:“近来听闻国医馆新进了一个诊病的奇才,莫不是渺渺姑娘?……少司命?”
陆渺渺倒也没打算对他隐瞒,反正她就是想来看看湘君和湘夫人的,有机会认识了,岂不好?她可没有东皇太一那么冷漠。
湘君笑道:“少司命中的区区鬼邪,你二人中任何一个,医好它都是举手之劳,却偏偏跑了来找我。不是特意来看看我,还能为什么?见了你们,我心里也很欢喜。”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极小巧的机括,用手轻轻一摆弄,那机括刹那弹开,大了四五倍,竟是一只臂弩,上面装着六支细细的可以伸缩的弩箭。
迟峰将臂弩收回原状,递给陆渺渺,道:“内子对少司命极为喜爱,赞不绝口。所以,这个作见面礼,送给你。”
陆渺渺将臂弩扣在左腕上,只见它收缩起来只有一只普通臂环般大小,华丽别致,竟像是饰品一般,心里十分喜欢,便言道:“真是巧夺天工。昨夜我见凌姐姐房里也全是稀罕玩意儿,想必凌姐姐也喜欢做这些!”
迟峰点头道:“她,确也喜欢的。许多年以前,我们就是因为这些,才认识了的。”
陆渺渺还想听,迟峰却不再说了。三个人又说了些别的,想着凌佐寒答yīng
晚上来帮忙找古井,渺渺便与迟峰告了别,和无月一起回了无妄垢山。
子时刚过,凌佐寒果然如约而至。无月将她带到村落的石碑前,指了指古井原先的位置。那处已然荆草丛生,全无井口存zài
的迹象。凌佐寒取出一柄长剑,剑锋出鞘,直直地刺入地下,又在长剑周围,以某种阵形设下了许多奇怪的咒符。
凌佐寒阵前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冥思了许久,忽地张开眼道:“这口井是不是能量极强?此处确有鬼邪,而且这鬼邪怕是寄在了一件极凶的事物上。它多年来占了这口井,吸收此处的精气,已经极其强dà。我知dào
它存zài
,但是却找不到它的方位,无法将它唤出来。”
季无月忽然走到她旁边,言道:“告sù
我你是如何将它唤出来的。”
凌佐寒惊讶地望着他。
无月道:“我第一次站在这里就感觉有东西在,现在感觉更加强烈,仿佛近在咫尺。”
“关键,在于精神力的集中,与鬼邪气场相连的话,就可以将它们拉出来……”凌佐寒感到不可思议,能够感知鬼邪存zài
,本来就需yào
特殊的体质。她设好了阵符,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鬼物的影子,而这个人,却说是“极为强烈”?
无月仔细地听了凌佐寒的解释,便闭目而立,瞬间灵台空明,以凝聚的心神探查起周遭的一切。旁边的陆渺渺与凌佐寒忽地感觉周围的空气一冷,明明眼中看到无月的身形清清楚楚地立着,但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他的存zài
,仿佛他已经不再生而为人,而是变成了山石草木中的某一部分。
周围的感觉越来越黑暗,加上雾气缭绕,更是阴森不吉。不多时,地面忽然一阵强烈的震动,山石摇坠,林鸟惊飞,自胧雾之间忽地凭空现出了一个三丈多高的影子,口似血盆,目若鬼灯,一条殷红的长信子吞吞吐吐,浓重的腥臭扑鼻而来。陆渺渺定睛一看,前头立的,竟是一条通体漆黑,额角突出,体型像龙一般高大的巨蛇。
“是寄鬼!”凌佐寒低喝一声。可是,这么大?她从来没有与这么大的寄鬼战斗过,这种级别的寄鬼,她根本唤不出来。究竟能不能战胜它?凌佐寒心中掠过一丝慌乱。
她一按左臂机括,一只臂弩应声弹开,闪着莹莹蓝光。也不是没遇到过难除的,重伤,也没少受过。而且,还有十二个,这十二个里面,还包括了大家主,难保不是这样的敌手。凌佐寒,你又怎么可以退缩!
但是,巨蛇根本没有攻过来,它被一股力量牢牢地抓住了。凌佐寒定下心神,神思游走,一探之下,惊讶地发xiàn
,那股力量是季无月身上的。
无月体内散出的鬼寒之气,越来越浓重,竟压过了巨蛇身上的大凶之气,压得它动弹不得。两股阴气交织在一起,席天卷地,让人透不过气来,由于太过浓烈,竟将旁边的空气一点点撕裂开来。黑暗,从一个点越张越大,最后,在他们的身后,赫然张开了三界门。
凌佐寒目瞪口呆。现在根本没到三界开门的时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通过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撬开了三界门。而打开三界门这个男子,不久前甚至连第三界是什么都不知dào
,显然,所做的一切全凭本能。
是半鬼!凌佐寒的心中无比确定。这是处在人与鬼之间的特异存zài
,只是,并非所有的半鬼都有这么强悍的天资,哪怕是半鬼之中,这样的也只是凤毛麟角。最强的半鬼,甚至可以活着出入三界门。
季无月的脚下开始生出长藤,长藤越长越粗大,蜿蜒地缠上了巨蛇的身体,将它牢牢缚在原地。无月双眸中闪着寒光,与天星媲美。他回头问凌佐寒道:“如何驱出去?”
凌佐寒这才如梦方醒,一挥手射出十数张咒符,上下贴遍了巨蛇的周身,急道:“凭我一己之力驱不出去,你集中心念,试着将里面的东西从躯体里剥离!”边说,边以臂弩瞄准巨蛇的七寸,大喝一声:“破!”三支弩箭便带着幽蓝的光芒,向巨蛇射了过去。
季无月凝神静气,压迫之感陡增。随着三支蓝光弩箭的炸闪,只见巨蛇身躯一阵猛颤,一团黑色雾气便从它的眼睛、鼻孔之中缓缓析出,在空气中形成极为诡谲的形状。但这大团黑雾尚未定在空中,便呼地一下被三界门吸了过去。
黑雾似乎有生命一般,奋力地挣扎,奈何三界门的吸力太大,挣扎半晌,它最终是被那张黑色的大口慢慢地吞了进去,终于消失不见。
巨蛇的躯壳轰然倒塌,竟转瞬之间化为齑粉。周围的雾忽然消散了一些,原地凭空出现了一口青石井栏的古井,而在巨蛇身体化去的地方,赫然插着一柄黑色的长剑。
剑长三尺,剑柄和剑锋都是黑色的,剑柄雕一只枯败黑色鬼手,剑镡为单侧黑翼形,剑柄末端镶一颗夜明珠,在暗夜中幽幽地泛着光泽。
凌佐寒完全被这柄长剑吸引了,那剑似乎有某种魔力,仿佛要将她这种略带些阴气的身体直直地牵过去。这柄剑的形状,再熟悉不过了,宗家族谱里清楚地绘着。十大鬼器之一,鬼剑“渡鸦”!
季无月将长剑拔起来,挥了两下,觉得像量身打造一般,竟极为趁手。剑上的寒凉与身体的寒凉融在一处,不像手中握着剑,倒像手臂长了一截似的。陆渺渺也是满脸惊讶之色,除了方才惊魂未定,还有就是,她的身体居然与剑上的夜明珠发生了反应。
她没有敢用妖瞳去看,只用身体感受了一下就明白了,这颗夜明珠,正是“随侯珠”无疑!
原来随侯珠已经不在随县境内。想必当年祖师爷将信息留在了渡鸦的明珠上,而鬼剑渡鸦不知怎的,竟被蛇鬼给吞到了肚里。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陆渺渺心里一喜。可是祖师爷,你还真是喜欢宝剑啊,七件宝物里面至少有三件是宝剑,看来你本人也是使剑的吧!
凌佐寒心中却是一团乱麻。这次的鬼邪力量极其强dà
,不但附在了大凶身上,肚里还吞了通灵宝器,又占着一井神水不知多少年,这样的寄鬼,她是绝然除不去的。但是眼前这个男子,仅仅凭着本能,竟压制得这大凶之物还手之力都没有,简直是比鬼还要骇人。
凌佐寒抬头一看,东方已显出一丝浅色,不由心中一惊。她收起臂弩,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甚好,现在井也找到了,后面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吧。我一早还约了别人,须得告辞了。”正欲转身,却觉得手上一暖,是陆渺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凌佐寒笑道:“你们想必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过两日我忙完了,自然来寻你,咱们姐妹再好好聊聊。”
陆渺渺点点头,有几分不舍地言道:“谢谢姐姐,姐姐一定要来。”
凌佐寒一路疾奔,直到快出了山区,才停下脚步。如果可以,真的不想与那个人为敌。只是,别无选择。
她像变戏法一般地从袖中取出了纸笔,以潦草的字迹写道:“国医馆,山鬼季无月,少司命陆渺渺。”接着,将她所观察到的季无月的能力全部写了上去。
凌佐寒嘬唇打了个呼哨,林间便有一只小巧的鹰隼,呼扇着翅膀落在她的左臂之上。凌佐寒将写好的纸条绑在鹰隼的腿上,轻抬臂,鹰隼便振翅向高空飞了出去。
未等鹰隼飞过林梢,平地忽然电一般地拔起数条细细的藤蔓,将它的翅膀缠作一团。那小鹰哀厉地鸣了一声,一个倒栽葱跌将下来,扑楞楞纠缠在藤蔓间挣扎。
凌佐寒大吃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颈间一凉,一股阴气穿透皮肤,直入脏腑。
原来,是颈上架了一把剑。这把剑,剑锋漆黑,阴寒彻骨。正是“渡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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