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入我相思门
彼岸花,
开一千年,
落一千年,
花叶永不相见。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吾等,本已自愿委身于地狱,无奈众魔不收,使吾等徘徊于黄泉路上。吾等乃冥府接引之花,将身化作火照之路。渡忘川者,皆唤吾等为——“恶魔之温柔”。
***
一进入秋季,时光便流逝得格外匆匆。昨天阶前芙蓉尚未凋落,今日便有红枫燃遍了枝头。季无月带着陆渺渺,先是坐船,后又乘了马车,在苍莽大山之间穿梭。
荆楚东北部,有一座无妄垢山。这座山并不高,但常年云雾缭绕,丛林深密,阴森可怖,又有毒虫猛兽出没,故而人迹罕至,这座山的名字,也就少有人提起。这座无妄垢山,便是无月和渺渺的目的地,也就是花鬼一族的故乡。
那天无月提出,要带陆渺渺回花鬼的故乡,主要是出于两个考lǜ。其一是花鬼的故里,有一口古井。花鬼一族,每隔十年就需yào
饮这口古井的水,帮zhù
身体蜕变,获取更强dà
的能力。那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进境会很大,天资好的,进境会更大。自从花鬼族灭,无月便没有回过家乡。今年他已经二十二岁,距离上一次饮水蜕变,已经过了十二年。原本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可是现在的他,忽然极度渴望力量,希望尽快变得更强dà。
这第二个考lǜ
,便是因为无妄垢山的位置,就在随县的毗邻。随县一带,正是羊皮卷记载的“随侯珠”的埋藏地点。
只是宜都郡地处荆楚西南,而无妄垢山却正在东北,所以这一路,几乎要斜穿过整个荆楚地区。但这一次并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所以二人走得不紧不慢,见了郡县,便停下来转转,看看风土人情,倒也并不觉得无聊。
无月一向话不多,通常都是渺渺主动跟他聊天。与渺渺说话的时候,他总觉得心里有些淡淡的欢喜,可是,想与她说说话的时候,却总也不知dào
该说什么才好。不说话的时候,他有时会望着同一乘马车里陆渺渺安宁的睡脸,心里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最经常想起的,就是那一天清晨,萧敬煌把他叫到芙蓉树下,和他说的那些话。
他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关于是不是要救萧敬煌这件事,季无月根本就没有犹豫过。她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她要他活着,自己又怎么能不救他?
萧敬煌道:“换了是我,倒真不一定救你。不过,你的血味道着实不坏,你给我喝了不少吧?近两天我觉得内力进了一重。”
无月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敬煌道:“那个家伙,看上去刁蛮,有几分小聪明,其实心里软得很,冒失爱闯祸,头脑一根筋。如果像你这样,什么都依她的,她有几条命也不够使。”
无月想了想,只吐出了几个字:“随便她。我和你不一样。”
敬煌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和你不一样,不会像你那样事先算计她。她想要怎样,就让她怎样。她闯的祸,我来陪她担着,我来替她担着。
萧敬煌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知dào
自己这回遇到的对手是最为棘手的类型。眼前这个黑衣冷漠的男子,居然是一个极为“本真”的存zài。人生的样子,往往就是自己心目中世界的样子。如果你认为世界是风景,那你遇到的就都是风景,淡而美;如果你认为世界是战场,那你遇到的将全是战场,壮而烈。可是眼前这个人,他心目中的世界就是世界原本的模样,一沙一石,一花一木,山河不息,昼夜更迭。在这个人的面前,一切骗术都消弥于无形,因为他眼睛里只有世界原本的样子,他根本理解不了骗术,骗术在他面前,只显得有点可笑。
而且,这个人的模样,简直生得人神共愤。
萧敬煌道:“说实话,这天底下我最厌烦的人,你便是其中一个。可是,全天底下,却只有你一人,可以让我把她放心地交出去。真是讽刺呵。”
无月对他的感觉说不上坏,但也绝对说不上好。他认可他的实力,可是对于这个人,不知怎的,确实,说不出的厌烦。
熟睡中的陆渺渺,安心地闭着双眼,睫毛又长又密,那付模样,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经lì
了那么多事情,她仍然能够睡得那么踏实,如果这是因为自己在旁边的缘故,那可真是太好了。
十年前,自己不受镜花水月的影响,但是现在的自己,已经会陷进镜花水月之中不能自拔,也就是说,有了欲望。望着沉睡中的女子,无月心潮起伏。是你教会了我恐惧,教会了我……教会了我正常人类该有的情感。人类如果没有欲望,又如何能称为人类呢?
也许,渐渐地,我开始像一个正常的人类了。
行至南郡当阳县的时候,街市颇为繁华。陆渺渺很兴奋,便要求在这里住上一日,好好玩一玩。两个人在街上慢慢地走着,观看各种店家和小巧玩物。这一路上,都是陆渺渺在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无月在后面静静地跟着,如果有趣,还会笑一笑。后来渺渺便告sù
他说,你别再笑了。再后来,两个人就干脆不逛了。
和无月逛街市,真的与萧四逛街市十分不同。萧四比她的话还多,天南海北地把每一件玩物讲得活色生香,也会给她买吃的,买得不多,只有真zhèng
入他眼的才买,那件件都是精品。而跟无月一起逛街市的后果就是,不知不觉地后面就跟了一大群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议论声一大片。
“我觉得你还是戴帷帽的好。”二人逃也似地钻进了一家客栈,陆渺渺有些无奈地说道,“如果有一天发榜通缉你,简直一天也躲不了。”
无月点了点头:“好。以后我的脸,只给你一个人看见。”
绝对是毫无心机的、真诚的话语,就是单纯的“我把脸遮起来不让别人看”的意思。如果是萧四,这样的一句话,早就是一脸坏笑,凑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同样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意思居然差了这么远。所以陆渺渺听了这句看上去很像情话的话语,竟丝毫也不会感到窘迫,只笑道:“那倒是不用,就是在人多的时候,小心些就好。”
只是,为什么总是不自觉地联想到,那个大骗子?
途中已然颠簸了许多时日,无月身上穿的,仍然是在宜都斗技时的一袭黑袍。渺渺瞧了瞧,见他的衣袖和大襟都磨坏了,裤脚也不知被什么割了道口子,便说道:“你把衣衫换下来,我给你修修吧。”
入夜,陆渺渺点起灯,坐在桌边,仔细地修补无月的衣裳。绣花用的针线自然是不带的,但她有缝合人体皮肉用的天蚕丝。蚕丝虽是银色,但由于极细,颜色根本显不出来,用来修补黑色衣物倒也无伤大雅。况且,无月那家伙,破了的衣服也毫不在意地穿在身上,明显就是个不讲究的,简直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唉,生得太好kàn
也会招人恨的,萧四可不就是恨他这个?
“我要你答允我,今生今世,绝不为季无月亲手缝制任何一件衣裳!”
陆渺渺心中一凛,便一针刺在自己左手的中指上,痛得“啊”地一声轻呼。中指上缓缓渗出芝麻大小的血珠,渺渺便将中指含在口中轻轻地吸吮。你怎么知dào
,会有这样一天?
“以你的性子,即便答yīng
了我,作不作数,还是另一回事。”
你怎么会猜到,我答yīng
你的话,本也没打算作数的?不过,我这不是制衣衫,我是在补衣服。这个不算的,对不对?
“我就是要你,若有一天一针一线地为他制衣衫,终免不了要想起我来。”
陆渺渺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狐狸!
好吧狐狸,是你赢了。
东皇太一不知是生了千里眼还是顺风耳,竟将他们的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离开宜都郡后遇到的第一座城市,陆渺渺前脚住进客栈,后脚便有东皇太一的人送了信来,告sù
她自己去了北方云中君那里,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让她和山鬼自主行动。东皇太一有此举动,自然是默认了陆渺渺关于联手的提议,而且,显然他对无月的事情,也已经了如指掌了。陆渺渺便托来人将两片宝图残片交给东皇太一,以示归附的决心。
报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在的陆渺渺,耐心十足,所有的节奏,也都放慢了下来。前面,就是无月的故乡。其实,无月对于他自己的事情说得并不多,陆渺渺也很好奇,无月从小生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而身边的季无月,永远宁静得像一株树木。随着山区越来越近,他的身形和气息,仿佛越来越深沉地融入了深秋的山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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