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去花还在
千芝的生存,是一个很大的奇迹。六岁的她,独自一人,靠着千羽打好的一只行囊,靠着江琴训liàn
的基本生存术,靠着天生敏锐的本能,居然在荒野之中,坚强地活了下来。
她先是向东南方奔跑。虽然不懂,但江琴曾告sù
她,大漠之中,白天不可移动,于是她白天找地方休憩,夜晚快速奔跑。在行囊中的水和食物消耗完之前,居然给她跑出了大漠,到了陇西的山林之中。
离部落最近的林地,江琴是带她去过的,所以她对于山林还算了解。山林中食物、水源丰富,所以她决定在山林中留下来。她先是在林中靠近河的地方找了一个合适的树洞,寻了些枯草黄叶,铺了一个简单的窝,把身上带的东西储存zài
树洞中。然后,在饥饿感的迫使下,她开始拼命地寻找活下去的法子。
由于千羽常常制药,千芝了解许多植物是带有剧毒的,因此对植物、果实都十分忌惮,她的第一选择,便是捕食野兽。最初,千芝还十分害pà
,后来,她慢慢发xiàn
自己的速度,比山林中几乎所有的野兽都还快得多,抓住山鸡野兔等小兽,竟是十分容易,便慢慢地安下心来。
“活下去!”千羽和江琴的影子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天比一天更明晰。千芝开始认真地一条一条回忆,从千羽和江琴那里学到的每一项技能。取火术,陷阱术,结网术,毒果辨识,反正时间有的是,她便一项一项地尝试。
从四岁起,千羽开始教她识字,到六岁止,字也认得许多了,有时她便照着行囊里的书,在地上写写画画。江琴留下的,是刀法秘笈和内功心法,千羽留下的,却是他珍藏的扁鹊行医手记。这几样东西,千芝都全然看不懂,只是常常取出来翻看,仿佛可以感受到千羽和江琴留下来的气息。
也不知过了久。一日,千芝追逐一只野兔进了密林深处,她伏在巨石之后,正待找准时机扑将出去,却忽然感觉后背冷飕飕的,似是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千芝猛地回头,却发xiàn
是一头巨大的花豹,瞪着同样油绿的一双眼睛,在不远处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千芝心下大骇,提一口气,拔腿就逃,花豹闷吼一声,竟是如风如电地追将上来。千芝也顾不得身体被林中的树林荆草割得伤痕累累,只管逃命,但敌人是一头豹子,上树下河都奈它不得。只有快,只有比它更快,否则便无法存活!千芝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下意识地奔跑、奔跑,越来越快,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摆脱了花豹的追赶。
千芝瘫倒在地上,不知为什么,却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痛快,不由得仰天大笑起来。
仿佛是缘份一般,从这一天起,千芝隔三岔五便会遇上这头豹子。花豹像是有灵性一般,每次袭击千芝的方式都不一样,但却是同样的突然、迅捷,有数次都险些被它得手。但千芝的反应速度竟也越来越快,到了最后,花豹出现在不远处,她竟能下意识地感知。渐渐地,千芝居然对这头豹子产生了一种亦敌亦友的感情,为它取名为“风影”,尽管风影心中想的,大概只是要将她吞食。
一日,千芝忽觉心神不宁,思忖片刻,发觉竟是月余未曾见过风影了。她在林间捕食奔走时,便开始留意风影的行踪。终于,在一处高崖之下,她发xiàn
风影正在战数只恶狼,身后还跟着两头怯生生的小兽。原来,一阵子不见,风影竟已作了母亲。千芝拔出双刀,扑进狼群之中,抬手便砍在一头巨狼腰间,便有两只狼朝她扑将上来。千芝引着这两头狼飞奔,直到将它们甩在身后不见踪迹。剩下的,风影自己解决想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此后,千芝常去那座山崖之下,向风影抛掷自己捕获的猎物。直至风影的子女可以独立成活了,风影才又重操旧业,想方设法地袭击起她来。千芝不知dào
,如果有一天风影捉住了自己,会不会将自己吃掉,但是被风影追逐,却成了她生活中一个极大的乐趣。
如此春去秋来,转眼便过去了五个年头。
十一岁的千芝,已经在密林中长成了一个野性敏捷的小少女。当年千羽离开的时候,将自己的药袋给了她,里面有配制的各种成药,这些药品对于她的生存,也起了至关重yào
的作用。药袋里,甚至还有未完成形态的止心散,共有五百余粒。在摆弄了这些东西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之后,千芝作了一个决定:去找千羽,去为族人报仇。
千芝将多年来陪伴自己的物品细细地整理好,准bèi
下食物饮水,置于行囊之中,又去捕了十数只雉鸡,特意送到风影的栖处,算是与它话别。
只这一次,风影没有来追她,而是静静地立在那里,默默地凝望她离开的方向。
其实,她并不知dào
该去哪里,所以只是单纯地选择了太阳升起的方向。她所拥有的线索是极少的,只有己酉年七月初七的时间,毒杀,黑甲军士,白衣长枪的少年。其实还有一条,她一直记在心里,就是她用刀去刺那名黑甲军大腿的时候,因为个子低矮,所以清楚地看到黑甲军衣衫里露出的一块白玉腰牌,上面刻着一个“禁”字。
不过,线索的稀少,丝毫没有影响千芝对千羽的思念,以及对敌人的憎恨。
翻山越岭,涉水渡河,不知不觉,千芝竟走到了洛阳城。
从幼小时,她便听惯了江琴讲述世人险恶,故而从看到人烟起,便开始试着服用千羽留下的止心散。不想这药甚是猛烈,服下之后极为不适,虽然眼瞳不再变色,但却像起了一层雾一般,再不灵动。过了十余日,千芝方能勉强忍受药物带来的痛苦。渐渐的,她每日已经能与这种痛苦共存。
可惜她毕竟还是个完全没有与人相处经验的孩子。进入洛阳城的第一天,她便给人用食物和漂亮的衣饰诱骗,卖入了**之中。
洛阳城的杏红楼,乃是最大的一家妓馆。杏红楼的鸨母阅人无数,第一眼见了千芝,便知是个千金难求的宝贝,立kè
为她香汤沐浴,好吃好穿地伺候着。此时的千芝,已经略微露出女儿的容色,皮肤天然的白皙,眼睛大,如起了雾一般,娇柔的唇瓣若芙蓉花开,长发又黑又直。这少女的模样娇美柔软,偏在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野性,那种特别的味道,即使年小也遮掩不住。若是此女长成,必然是个妖精般勾魂的小美人儿。
但千芝是何等聪明。初时,她只觉十分温暖惬意,想着原来世人倒也不坏。然而没过多久,从烟花巷男男女女的逢场作戏,人走茶凉之间,最擅观察的她已然明了这其中的奥秘,也习得了许多人情世故。
原本,她要逃走当然并非难事,但她小脑瓜算计了一下,杏红楼的妓人都是十四岁开始接客,此前,漂亮的孩子都可以好吃好喝地生活,每日学习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只为今后可以更好地待价而沽。与其现在逃走,在外颠沛流离,倒不如留在此处,从长计议。
于是,她便极为乖巧地每日学习技艺,又运用先生教的诗书知识,背着人研习千羽和江琴留下的刀谱和医书。医书,这是千羽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所以,如果千羽不在身边了,那么,就代替千羽成为医者吧。
三年的时光,在一个极其复杂而消息如八面来风一般充足的地方,千芝成长为一个多才多艺,深谙人情世故,又漂亮又狡猾的少女。并且,在这里,她第一次听说了国医馆。
当年妖瞳族的灭亡,全在于来者使用了一种无色无味,使妖瞳族人这样警觉的特异身体都能丧失战斗能力的厉害**,这样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可能制成。所以,最可疑的人就是国医馆最有名的药师,也就是当年已经名噪一时的山鬼。
国医馆的大当家在建康,山鬼也在建康。千芝在自己年满十四岁的前夕,从杏红楼顺走了大量金银珠宝,轻而易举地逃出洛阳城,直奔东都建康。
往后的事,倒不必细表。到了建康城,千芝经过悉心寻觅,终于寻得了一对开布庄的老夫妇,无儿无女,老妇腠理有疾,不日便会深入脏腑。在这里,千芝做了第一件让自己良心背上重负的事情:她未曾道出老妇人的疾病,却佯作落难,得二人收留。直至老妇人疾患已入脏腑,命在旦夕,她才出手相救,终日衣不解带地照顾,救了老妇的性命,但老妇因此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夫妇二人对她甚为感激,将她视如己出,不久便将布庄传给了她。她将布庄迁至信息丰富的满春院旁边,改名“千羽堂”。如果哪一天千羽恰巧路过,会不会因为这个名字,而踏进来看上一眼呢?
她内心亏欠老夫妇甚多,给二人在城内置了宅院,请了人悉心照顾,时常前去探望。在他们那里,她感受到了一份令她十分惭愧和伤痛的温暖。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刚刚踏进建康城时的心情,期待、恐惧、兴奋、悲伤,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而前路漫漫,未来渺茫,竟无法想象结局如何,归处安在。
所以,当老妇人一脸慈祥地笑着问她“小姑娘姓甚名谁的时候”,她脑海中只是茫然地想着:路渺渺兮…
“小女名唤作陆渺渺。”她听见自己如此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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