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定:遇险

  屋里只剩下了赵石南和锦葵,锦葵的手重新划上赵石南的脖颈。赵石南忽然像只发怒的狮子,一把把锦葵甩了出去,怒声吼着:“滚出去!”
  锦葵摔在了地上,摔的很疼,看着赵石南,一向坚强的她眼泪滑了下来。赵石南猛的起身,头也没回的又走了出去。那晚,赵石南喝了个酩酊大醉,醉了醒,醒了喝,彻夜的流水席,别人只道扬州首富是兴之所至,却不知道他的心,空了大半。
  锦葵在赵石南走了之后,穿上衣服木然的走了出去。老太太看她这么久才出来,只道是事情已成,不免满脸笑意看着锦葵,低声问着:“石南可是还喜欢?”
  锦葵颓然摇了摇头,老太太心里一紧,拉着锦葵到了后屋的廊上,问着:“怎么回事?”
  锦葵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少爷本来已起了意,拉着我的手不舍,少奶奶忽然撞开了门,少爷只好作罢了。”
  老太太眉头皱的紧紧,对杜衡更为不满,自己生不出还碍手碍脚,霸着石南。这是要让赵家绝后?老太太看着满院子里来来往往的男女,心里又急又恨,这么多的人,都依仗着石南,却唯独石南没有后。老太太拍拍锦葵的手,安慰着:“我知道了,放心,这事我自有分寸。”锦葵低头不语。
  夜深了,流水席还在继续,锦葵睡不着,独自在院子里行着,身边走过一个个人,都与她是那么陌生。不认识的且不论,便是认识的,也没几个愿意同她打招呼,喊她声“姑娘”。她冷冷的笑了,人都是势力的,刚入府大家只道她是未来的二太太,还恭敬有加。而如今迟迟没有名分,赵石南又和杜衡恩爱非常,也许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妄图飞上枝头的笑话。
  可如今骑虎难下,往前无路,后退,她还回的去吗?回到顾家庄,她还怎么面对乡邻父老?她犹豫起来。
  后院的戏台上,还在搭着台子,明天的戏和今天不同。是这个昆曲班子的传统大戏《白蛇传》,有雷峰塔和水漫金山的打斗。因此台子也要配合着升起落下。锦葵小时候,村里也来过唱《白蛇传》的班子,情节剧目倒也熟悉,只是那班子小,演的不甚精彩。如今又看到,锦葵不禁驻足多看了两眼。
  几个搭台子的工人,还有戏班的几个管事的,有人问着:“你们怎么能来赵家唱堂会的?听说赵家以前选班子,挑的很。”
  其中一个管事的答着:“嗨,以前我们给城东的盛老爷唱过寿宴,那时赵家的少奶奶还是小姐的时候,听过我们的戏,这不如今又来找了我们。所以说还得好好的唱,没准哪天就有老主顾回头来找——”
  锦葵无心听后面的,只听这班子是杜衡亲自找来的,心里就愈加烦躁。
  这时一个工人喊着:“把那头的绳子系紧一些,明天的戏,程小依要往下跳的。要是板子搭不好踩空了,可要出事。”
  旁边的人应着。锦葵仔细的看去,是将两块木板拼成了一个空中的台子,模拟桥索的样子,上面用绳子吊起,钉在了后墙的背板上。
  锦葵心里忽然生起了一个念头,要是那个板子掉下来,会怎么样?杜衡找的班子,张罗的寿宴,要是出了事,杜衡一定脸上灰暗。老太太更厌恶她,也许少爷也会嫌弃她。但这个念头把锦葵吓了一大跳,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恶毒的想法?忙匆匆走回了春棠阁。
  却是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两个给席面送茶的丫头,边走边聊着:“听说衣服都脱了,却被少奶奶撞破了。”
  另一个惊讶道:“少奶奶不说话吗?要是遇到泼辣的,还不上去给几巴掌。”
  “少***脾性,自然是没吭声出去了。真是想做主子想疯了。也不照照镜子——”先头的丫头嘀咕着。两人没看到锦葵,都向前院走去。
  锦葵的手脚变得冰凉,果然坏事传千里,这么热闹的场子,都有人注意她的动静,还传的飞快。不知道是不是杜衡故意放的风?锦葵心里的火腾的烧了起来,没有退路,退路就是在别人的嘲笑和口水里淹死。她不能退,这条二太太的路,她只能一直向前狂奔。
  凌晨三四点,喧闹的夜终于宁静了下来,宾客散尽,下人们打扫着残羹剩局。锦葵换了件靛蓝的衣裙,走到了戏台那边。灯火都灭了,乌云遮月,夜的黯魅让锦葵有些渗渗的。她走到了架子旁,木板已经搭好,离地不过三尺,便是掉下来,也没甚大碍吧?不过是面子不好看。
  锦葵安慰着自己,从袖中拿出一把平日削水果的小刀,对着系木板的粗麻绳割了过去。刻意选了背着台子的一面,这样绳子有缺口不容易被看到。割了一半,锦葵的心已经要跳了出来。她虽然口齿伶俐,心思机敏,但是第一回这么明目张胆的做这样的事,到底也是姑娘家,晕头晕脑的不知道自己割了多少,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忙从架子后面的帘幔后绕着跑了回去。
  到了屋子,已经是一身冷汗,像水洗过了似的。睡在外间的素问哼了一声醒来:“姑娘出去了?”
  “睡不着,到院子里透了透气。”锦葵尽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回到里屋,双手抱膝坐了一夜。
  第二天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服侍老太太,老太太却只当她是心中郁结,更是有些觉得对不住她。
  赵石南早晨终于从酒醉中醒来,杜衡已经出去招呼今天的事情。赵石南心里郁郁,盥洗完毕走到前堂,却发现多了不少警察署的人在门前晃悠,不禁上前问着:“什么事?”
  一个巡长过来和他打着哈:“昨晚上接到密报,说在着附近看到有革命党。上头派我们来寻寻。”
  “怎么寻?”赵石南皱眉道,“我家老太太还在办寿宴,可别扫了大家的兴。”
  “不会不会。”那巡长是认得赵石南的,更不敢得罪,笑着道,“不过是寻常在街上堵堵罢了,怎么能打扰府上呢。天天都说有革命党,也没真见到几个,就是应个卯。”
  “那就好。”赵石南放下心来,脸上浮起一层笑意,“既如此,中午和弟兄们进来喝两杯,也解解乏。”
  巡长脸上堆着笑:“好,好。”
  赵石南转身回府,看到杜衡换了件湘妃色的长袖衣衫,头发素净的挽了个髻,别了支青玉簪子。正向着后厨走去,迎头看到了赵石南,只撩了下眼皮,表情没有一点动静。
  赵石南心里的火拱着,却发不出来。他不知道她怎么就能做到那么气定神闲,不论是心里有鬼,还是有气,都能这么无动于衷。赵石南忍不住开口问着:“今天妥当了?”
  杜衡的声音冷冷的:“妥了。你不必操心。”
  赵石南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滚,她这幅神色,是生气?还是无所谓?他还没等再想出说什么,杜衡已经转身往回走去。只把他晾在了那里。赵石南心里麻了一下,杜衡还从未用这么冷漠的神情对他。难道昨晚自己过分了?心中烦乱,上午不由得目光始终追着杜衡跑,但杜衡却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赵石南火大,恰好老太太怕他又像昨天那么狂饮,索性让他也坐在身边。
  上午的时候,第二天的堂会开始了。第二出便是白蛇传,杜衡本来要到后院照应一下来宾的礼单,却在听到白蛇传的唱词后驻足下来,就着戏台旁立着。身边的双叶问着:“少奶奶这戏好听吗?”
  “好听。”杜衡痛了一夜的心此刻听着唱词有些酥麻,“这戏唱词精妙,又不沉闷。”双叶不懂,耳里只飘来“断桥-金络索”的一段词:“曾同鸾凤衾,指望交鸳颈。不记得当时曾结三生证,如今负此情。反背前盟,你听信谗言忒硬心。追思此事真堪恨。不觉心儿气满襟。你真薄幸。”
  双叶没什么感觉,杜衡却早已听的痴了,转头望了望二楼坐在老太太身边的赵石南和站着的锦葵,不觉眼泪泛了上来。
  此时戏里的白蛇和小青已经开始走上了木板搭的“桥”上,两人的重量,木板开始摇摇晃晃。演白素贞的程小依是当家花旦,戏演了不少,还很少像今天这么晃。脚下不觉使劲用力,想撑着板子稳当些。而演小青的却是个新手,这样的场景早着了慌。口中念白也忘了,随着木板摇晃着。
  看戏的人这下看到了好戏,已经有人嘘了起来,小青更着急,索性拽住了白素贞,两人用力一晃,木板上的半截绳子撑不住断了,瞬间的冲力竟将木质的背板也用力拉了下来。
  杜衡只觉的一块巨大的木板连着上面的彩绸呼啦塌一下冲着自己的脑门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速度之快,左右有东西挡着,身后有人,根本跑不出去。情急绝望之下扭头看向赵石南,赵石南早已腾的站了起来,拔脚就要从二楼跳下去,却被锦葵死死的拽住了袖子:“少爷,不能跳啊。走楼梯吧。”
  杜衡看着被锦葵拉住的赵石南,绝望的闭上了眼。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杜衡和双叶撞开了右边摞着的木箱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