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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图玄双失眠了一夜,第二天精神极差,干脆就躺在床上没起来,一直到日上三竿。
  “大人。”砃已经来叫他三次了,见他这么疲惫,脸上越发担忧,“大人,你想吃什么吗?”
  杜图玄双真是一点都不饿,他摇摇头:“我想躺一会。”
  砃忧心忡忡的出去了。
  杜图玄双眼睛半睁半闭,很快又睡着了。梦中他听见有人在叫他,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大人,晋大公子来了。”
  杜图晋空虽然将砃打发到偏殿,但二人毕竟没有真刀实枪的对上,砃也没受到像巫沉夜那般的恶意攻击,所以对杜图晋空的印象不算差。又加上他救了自家大人,当然是感激还来不及。
  “大人。”见床上的人大有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砃也不再客气,拿出湿毛巾,仔细地给杜图玄双擦脸。
  杜图玄双的美梦被迫惊醒,他迟钝地看着脸前的毛巾:“砃?”
  “大人,晋空大人来了。”
  杜图玄双一脸惺忪:“晋空?”
  “他来了好半天了,大人。”
  杜图玄双伸出手,在老管家的搀扶下坐起来,看了看金属表盘:“都中午了吗?”
  “是,大人。”
  “是该起来了。”杜图玄双笑笑。自他生病后,一次比一次疲惫,老管家整日忧心忡忡,生怕他一觉睡过去。
  “大人要先吃饭吗?”
  杜图玄双刚想说不饿,然后触到老管家的眼神,将不饿改成:“我想喝一杯蜂露。”
  “好的大人。”砃很高兴,服侍他擦干净手脸后,很快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蜂露过来。
  杜图玄双一饮而尽。
  “有人来了吗?”
  “是的大人,晋空大人一早就来了。”
  杜图玄双额头跳了跳,回想起昨天的经历,感觉有些头痛:“那一会我出去见他。”
  杜图晋空来的颇早,已在杜图玄双的府邸里等了两三个小时了,大管家说了自家主人在昏睡,他也没不耐烦,以惊人的耐心从上午一直等到中午,期间看看画翻翻书,连桌上的茶垫都没放过,终于在他将会客室翻个遍之前等到杜图玄双了。
  杜图玄双在家的时候习惯穿一袭柔软的黑袍,黑袍半旧,领口上绣着紫色的风魄花。杜图晋空眼神在他领口上停留片刻,转到他脸上:“你这一觉可真够久的。”
  杜图玄双笑笑:“近期比较嗜睡。”
  “这脸色倒还行。”杜图晋空将轮椅拽到他身边,“我昨天说的事你还记得吗?”
  杜图玄双点头,显然都记得。
  “很好,我还以为你要不认账呢。”杜图晋空声音雀跃,“那我们就把领地过权书签了吧。”
  “可以。”杜图玄双点头。
  “真不枉我等到现在。”杜图晋空终于有了一件高兴的事,笑的露出一口白牙。
  杜图玄双被这笑容晃了一下,眼神有些放空,他很快回过神,抓着椅靠:“我不方便,这文书要麻烦你写了。”
  杜图晋空没想到这一遭,愣了一下后飞快摆手:“不行不行,这种事怎么能劳我亲自动手,让仆从来就可以。”
  杜图玄双不解:“过权文书还是亲自写比较好。”
  “我堂堂晋公家的大公子,怎么能亲自动手。你们几个——”杜图晋空回头,凶巴巴地瞪着他带来的仆从,“有谁会写字?”
  这个世界读书写字还是一项很有门槛的事情,仆从中除了贴身仆人和有一定地位的管家,其他人基本大字不识,杜图晋空带来的几个仆人都只是单纯伺候起居的,根本不通文墨。
  仆从齐齐胆怯地摇头。
  这让杜图晋空很没面子:“一群废物,连字都不会写?”
  仆从齐刷刷跪下了。
  杜图玄双看不过去:“小仆识字的原本就不多,还是不要为难他们了。”
  杜图晋空气咻咻的哼了一声。
  杜图玄双又走了神,疲惫地闭了闭眼,然后睁开,问道:“那这文书还写不写?”
  “当然写!”煮熟的鸭子岂能飞了,杜图晋空眼睛一扫,指着砃,“那请老管家代笔。”
  砃摆摆手:“大人,我老眼昏花,字都看不清了,实在没法书写。”
  一下子收到一连串拒绝,杜图晋空的脸色相当好看:“我看老管家你的眼神还很不错嘛。”
  砃淡定地摆手:“大人谬赞。”
  不写就是不写。
  “嗬。”杜图晋空也不能真强迫他,沉着张脸,“我写就我写。”
  他说到做到,像模像样地做到书桌前拿起笔,笔是杜图大陆特产的金属杆笔,写的时候要蘸墨,他蘸了下墨水:“要怎么写?”
  “尊敬的国王陛下……杜图历八世二十七年,杜图庄园领主杜图玄双,自愿将所属领地过权给晋公长子杜图晋空……”
  杜图玄双慢慢念着,看着桌前的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他终于知道杜图晋空不愿动笔的原因了,这人的字极其丑,而且认字不多,他才念了几十个字,就发现纸上满眼都是空白、圈圈、还有大片涂改,开头就是○○的国王○下,七个字画了三个圈。唯一的那几个写出的字个顶个的大,张牙舞爪,恰似孩童出蒙,极其有碍观瞻。
  杜图晋空对上杜图玄双诧异的眼神,暴躁地将桌上的纸团成一团:“这个我写不了。”
  杜图玄双诧异:“你是晋公家的大公子,怎么会如此学问?”
  杜图晋空不以为意:“字我都认识,只是懒得写,这些活都是下人干的。”
  “你就是当了晋侯,每天还要批公文啊。”
  “我不会找个书记官?”
  杜图玄双摇摇头,扫了眼他带来的仆从。
  “我才不会跟奴仆结契约,以前跟着我的暖床仆死了,新的我还没找好。”
  杜图玄双一直看着他:“我听说晋公家的大公子酷爱读书。”
  “本公子一直这么能文能武,无所不能。”
  他这种自夸方法让杜图玄双很不适应,看着他脸上的洋洋自得,又看看桌上团成一团的纸球,有种被打败的无力。
  “得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杜图晋空扔了纸团,重新摊开张新纸,“文书今天一定要写。”
  杜图玄双咳了咳,缓缓道:“这样吧,我给你写。”
  杜图晋空一愣,问:“你还能拿起笔吗?”
  杜图玄双笑笑,示意大管家将轮椅推到书桌旁,就着摊开的纸开始慢吞吞地行文。
  他一个字一个字写的极仔细,字迹俊朗,自成章法,杜图晋空像是看呆了,靠在桌边出神。
  “那个药瓶是九给你的吗?”
  “嗯?是。”杜图晋空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说你杀了他。”
  杜图晋空点头:“是啊。”
  杜图玄双停顿了一下,低头继续写。
  “你就这样算了?不想杀了我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
  “果真是无情无义啊。”杜图晋空感慨。
  杜图玄双速度很慢,但仍一笔一划地写好了过权书,将工整的文书递给杜图晋空,后者接过后立即大声朗读了一遍。
  “不错,就是这样写。”杜图晋空很满意。
  杜图玄双摩挲着领主令:“九真被你杀了吗?”
  杜图晋空这才反应过来:“我要说是,你是不是就不给我加章了?”
  杜图玄双一直盯着他。
  “他死了。”杜图晋空扬起嘴角,再次肯定。
  杜图玄双闭上眼睛,一串泪水从眼角流出来。
  气氛一时静默,杜图晋空收了恶劣,变得面无表情,再次重申:“他确实是死了。”
  砃一直时刻注意着杜图玄双的动静,见自家大人开始喘粗气,情知不好,慌忙拍着他的背,着急地劝解:“大人,大人……”
  杜图玄双紧紧抿着嘴,牙齿咯咯作响,五官形成一条坚硬的弧度。在再次听到九的消息后,他全身的情感都仿佛随着那两个字离开了,只剩一个冰冷的躯壳,冷冷的独留世间,形容绝望。
  杜图晋空低头看他,对上他的眼神时竟骇了一下,神色慢慢变严肃,看着他一句话都没说。
  杜图玄双脸色已经憋的发紫,砃拍了一会背情知无效,慌忙去找巫沉夜留下的药,急匆匆端着碗水过来,倒出一枚小药丸:“大人,大人,你醒醒!”
  老管家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了,当即用小勺去撬他牙关,想把药丸喂进去。
  眼看那药剂进了杜图玄双的嘴,一直站在那里的杜图晋空突然抢过药瓶,药丸也被他捏在手里:“本来死不了,你这药一吃就不知道了。”
  砃彻底被他的无礼激怒,上前去抢夺药瓶:“把药还给我!”
  “老人家还是不要妄动的好,小心闪了骨头。”杜图玄双这症状是迷了心窍,杜图晋空上前大力拍着他后颈,一手捋着他脖子,很快杜图玄双张开嘴,喷出一口血来。
  砃又是惊怒又是心疼,颤颤呼唤:“大人?”
  然而喷出血后杜图玄双竟然瘫软下去,杜图晋空伸手一试,竟连气息都不见了。
  见状,杜图晋空大惊,立即将人抱出轮椅,杜图玄双的呼吸探测不到,杜图晋空颤颤巍巍掰开他的眼皮,惊得声音陡变了:“玄双!”
  “大人!”砃也意识到不妙,当即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抓着杜图玄双的手:“大人!我的孩子……你怎么了?”
  杜图晋空全然没了刚才的作态,冲还在发呆的仆人大吼:“都给我滚出去!”
  屋内的小仆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紧紧关上门。
  杜图晋空按着杜图玄双的脉搏,在关门声中手法飞快地给他医治。
  砃诧异地看着他从袖中掏出来的一堆的瓶瓶罐罐,诧异他的袖筒简直是个百宝箱。杜图晋空手法飞快,一根根粗银针齐刷刷扎到杜图玄双身上,他甚至不用看穴道,扎完迅速配出对症的药,可只是治着治着他突然停了下来……
  杜图晋空表情奇妙,慢慢把针一根根拔出来收好,低头看着老管家:“你们倒是聪明。”
  砃一脸茫然地抬头。
  “是巫沉夜,”杜图晋空咂摸着这个名字,“这药把我都迷惑了,你们故意设了个套让我钻吗?”
  砃不解他的话,只沙哑着嗓子问:“大人怎么样了?”
  看着还在昏迷的人,杜图晋空道:“还活着。刚刚是假死,服用一种药就可以,我竟然没察觉……”
  砃更茫然了。
  许玖在一众药瓶中翻翻找找,倒出一粒药丸喂到杜图玄双嘴里。
  只听“咳咳”几声,床上的人突然咳了起来,慢慢睁开眼。
  “你会医术。”杜图玄双声音轻微,异常肯定道。
  “被你发现了。”
  杜图玄双有一瞬间的喜悦和迷茫,他用虚弱的眼打量着对面的人,竟产生这人很熟悉的错觉,这错觉让他不自觉道:“你低头。”
  “哼,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杜图玄双笑了笑,伸手努力去拉他。
  那只手白的刺眼,杜图晋空一动不动,任那手拽上他衣襟,紧接着又一只手戳上他脸颊,杜图玄双喃喃道:“九这里有个酒窝。”
  “关我什么事?”
  “你会医术啊。”杜图玄双怅怅道,由于刚才的一番折腾,杜图晋空能很明显地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
  “你设今天的局不就是想知道我会医术么。”
  “九,阿九。”杜图玄双看着他,“九也会医术。”
  杜图晋空心中一凛,几乎以为对方要认出他了,但触到那茫然的眼神,他心中稍定,又生出一股古怪的失落:“是吗。”
  “我刚听见你叫我的名字,跟九一模一样。”
  “你听错了,你说的九死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杜图玄双的手一直紧紧抓着他,那双手要急切寻求破绽似的,狠狠揉搓他的皮肤,那片皮肤很快发红变色,连微小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看,我确实不是九。”
  杜图玄双记得九的颈窝又好几颗小雀斑,后来这片皮肤又被烫伤,他当时就在场,那狰狞的场面让他夜里睡觉时都会颤抖,夜夜不得安息。
  那烫伤的位置他决计不会记错的。
  杜图玄双心中的妄念又被自己否定,他颓然地松开手,眼睛触到一旁散落的药瓶。
  杜图晋空也下意识看了一眼,那药瓶不是杜图庄园的那批。
  两人的目光又撞到一处。
  杜图玄双觉得自己陷入了巨大的谜团,但是找不到突破点,他眼神放空地躺在那里:“真是……不明白。”
  杜图晋空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把领主令给我。”
  杜图玄双对砃道:“给他。”
  砃把领主令递给杜图晋空,见那人认真地在过权文书上盖了个戳,知道大人的庄园已经易主了,不过心头并没有多少惋惜。到如今地步,身外之物尽是空谈。
  杜图晋空的目的达到,他立即收拾东西离开,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发现对方又陷入了间歇性昏睡。166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