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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秋虹刚回,下午苍松来报,说允夫人来了,说罢又往前小走了一步,悄声道,“是大人让来见的。”
  赖云烟笑着点头,“知dào
  了,让她进来。”
  秋虹正给她捏腿,赖云烟拍了拍她的头,“别捏了,等会你让苍松跟你走一趟,去替我给我兄嫂请个安,把大宝小宝小玎小铛他们带过来,也给我请个安。”
  赖云烟说到她的两个儿子和冬雨的儿子姑娘,秋虹红了眼,嘴里道,“怕是不妥罢?”
  “什么不妥?”赖云烟笑着看她。
  秋虹摇摇头,“奴婢知dào
  了。”
  赖云烟看着她,眼里有点伤感,“可惜赖绝冬雨家的大宝没了,你们几家,可是跟了我一辈子啊。”
  为她出生入死,为她有家归不得,她以为给了他们一个家,但夫妻多年分离,儿子也没看过几眼。r
  />
  往后便好了,赖云烟想,怎么样都要许给他们一个全家在一起的晚年。
  若不然,枉她重生再世,连身边的这几个人都对不住。
  “您这几日吃得好不好?”秋虹起了身,嘴里还在问。
  “好。”赖云烟抬头看着她的丫环,这时,她的眼睛看起来才有温暖的光。
  不像平时,哪怕笑着,也像蒙了层厚雾。
  **
  “山崃长府马氏见过大夫人,大夫人金安。”魏瑾允的夫人一进来,头低着目视地上,待领她进的丫环停下,她便停了下来,跪地行了大礼请安,行法如前两天赖云烟以族母身份接见魏家所有内眷时一般慎重。
  “多礼了。”礼多人不怪,赖云烟这人是谁守本份她就看谁顺眼,她亲手扶了人起来,仔细看了马氏一眼。
  马氏怕是操劳得多,眼角纹路甚深,但瞧五官,看得出来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
  而这个女人,生了世宇世齐。
  真是了不得。
  世间向来有道母凭子贵,但也得生出像马氏那样的儿子,当母亲的才能真zhèng
  骄傲金贵起来。
  她刚为魏世宇说了话,魏瑾泓就让马氏来见她了,赖云烟也然了会了过来。
  夫妻两世,这点子默契还是有的。
  “下次来就别这么礼多了,来,你坐我旁边。”赖云烟拉了她坐到身边,“跟我说说,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是。”马氏感激地朝赖云烟笑笑,待赖云烟坐好,她才坐了下去,且也只坐了椅子的边缘,不等赖云烟再多说,就由刚开发时的事说了起来,“圣上下旨说要往西那日,府中……”
  她不急不缓从开头说起,说了一个多时辰,说到天都黑了,途中也只听赖云烟的吩咐喝了两次水。
  大小事情她都说了个大概,只陈述事实,不掺杂个人观感。
  赖云烟听她喉咙都哑,天也黑了,笑着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拍了拍,“去歇着罢,明日上午再过来与我说。”
  马氏道了是。
  赖云烟见她笑起来道是,那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慈和,马氏刚说的话,多数皆温软平和,便是说到惊心动魄的事,不急促,也甚少激烈,再看看她的样子,赖云烟也知这妇人的性子是平的。
  “那妾明日再来。”马氏欠了身。
  “回罢。”赖云烟微笑点头。
  这样四平八稳,一碗水能端得平的人,可比她适合当主母多了。
  她治魏府,向来是平时放手不管,犯到她头上,二话不说就只管杀,被人诟病所多,一直是因她是赖氏女,背后有强势的身份,且西行之路有靠着她,魏瑾泓根本也是存了心的偏向于她,魏家人才服她。
  她在魏家的权力,其根本是仗势杀出来的权力,被人诟病,被人忌惮,也易被人秋后算帐清算。
  尤其,她还有那么一个通情达理,却可能一事无成的儿子,就是有心,怕也是没那个能力管得了她的身后事。
  她要是现在不做些补救,多年后要是如魏瑾泓所求的那样葬在他身边,就单冲着她帮岑南王的事,她恐会被后人挖出来挫骨扬灰。
  她实则也不怕死后不得安宁,做了的事就是就是做了,而且死了就是死了,管她死后是什么样。
  只是答yīng
  了他,他也只明言求过她这一桩事,她活着时不可能不算计他,也不可能不利用他,死后给他这么一个结果,能不出意wài
  就不出罢。
  她现在施恩于魏瑾允这一支族,看样子,魏瑾泓也是要帮着她坐实她的施恩,魏世宇要是得了族长之位,依魏瑾允的性子,应会严令族人保她。
  而他想的,应是跟她差不离。
  **
  “奴婢见过姑奶奶。”
  “见过姑奶奶,姑奶奶好。”
  “姑奶奶,姑……姑奶奶好。”跪在最后的小少年见前面的两个大哥已经先问了安,他便把噪子扯到最大。
  赖云烟一听着这几声恭敬大声的称呼,一下子就笑得合不拢嘴,她忙上前弯腰,“起,起……”
  哎哟,这都多少年了,这几年间,太多人见着她都跟着见着阎王爷似的,很少有人这么生气勃勃地跟她请安了。
  “谁大宝,谁小宝?你是大宝罢……”赖云烟拉着眼前几份跟赖三相似的孩子,笑着说罢就拉了他身边的,“这是小玎?”
  “姑奶奶小姐,我是小宝。”不到十岁,身高只在两位兄长腰间的赖小宝在赖小玎身后胀红着脸,小声地说了一句。
  “落不下你,姑奶奶抱得最多的小宝。”
  “小姐。”赖小宝得过赖云烟最多的宠爱,一直跟着他娘亲叫他们的姑奶奶叫小姐,这时见赖云烟还记得他,站在最后的他把步子往前挪了挪,一脸红光。
  “哎。”眼前的几个孩子都抬眼看她,脸上都有恭敬和敬畏,但却一点也不排斥她靠近他们,赖云烟看着他们,满足地叹息,“等我等得久了罢?都入夜了,你们便陪姑奶奶用夜膳罢。”
  “奴婢这就叫人送过来。”秋虹擦了擦眼角的水光,笑着道。
  “去罢。”
  秋虹走后,赖云烟问冬雨家的小玎,“妹妹呢?”
  “在夫人跟前伺候,老爷说,上次妹妹与您见过礼了,您若是想她,下次回去便让她多陪陪您。”赖小玎长得像冬雨,说话时也没什么表情,看样子,神情也是像了。
  “确也是,你们夫人离不了她。”赖云烟点点头,端起糕点盘子,一个一个的分,“一人两个,先吃一个,留一个下来给你们阿娘吃。”
  她笑着说罢,孩子们也跟着笑起来。
  赖小宝更是羞赧地笑了,他小时见小姐长得好,不像哥哥要分给阿娘吃,他是专留着给小姐,哪怕那是小姐赏的。
  阿爹阿娘的小姐,他们的小姐,就跟大老爷说的一样,不管多少年没见他们,他们的姑奶奶还是会跟以前一样,能有多欢喜他们就会有多欢喜他们,用不着怕她。
  怕她的,都是些不喜欢她的人。
  都不喜欢她了,小姐哪会对他们好。
  **
  “夫人,允老爷来了。”赖云烟刚让孩子们落座用膳,就见苍松见了门,在她耳边说,“候在内庭的门外。”
  “嗯。”赖云烟搁了手中的筷,起身与对面那桌的赖大宝他们笑着说,“先用着。”
  “姑奶奶……”小孩们全站了起来。
  赖云烟走到门边见他们还站着,眉眼更是柔和,“都坐着吃,姑奶奶就回来。”
  她回了内院,孤灯下,魏瑾允握着腰间的剑站在门前,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事。
  听到她脚步声,他回过了头。
  “大嫂。”他行了礼。
  赖云烟点了一下头,领着他们进了院。
  “坐。”廊下留着灯,不过只一盏,不甚明亮。
  苍松退回了到门边,魏瑾允跟着她上了台阶,依她所言坐在了矮桌的对面。
  “出事了?”不等他开口,赖云烟抬水倒茶水时先开了口。
  魏瑾允接过她递来的茶水,点了一下头。
  “说罢。”
  “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发了火,兄长受了伤。”
  “受了伤?”
  “脑袋被砚台砸破了,皇帝没叫太医,说是流了一地的血。”
  “传出来的?皇上传出来的,还是咱们府里的探子传出来的?”赖云烟靠着柱子,朝门边候着的苍松招了招手,嘴上淡然问着魏瑾允。
  魏瑾允闻言摇了头,他看着一侧的桌角,脸色灰青,气色甚是不好。
  苍松这时走到了廊下,赖云烟转头朝他道,“到前面把秋虹叫过来,荣老爷呢?”
  “应是在用膳。”苍松禀道。
  “叫他过来,在门外候着。”
  “我更衣进宫,你先去打个盹,我带瑾荣走一趟。”
  魏瑾允没动身,还是只盯着那一角。
  “怎么了?”赖云烟挑了挑眉。
  “兄长进宫之前,嘱我不许您出府。”魏瑾允低低地开了口。
  “话是死的,人是活的。”赖云烟不以为忤地站起身,挑起嘴角笑,“要不,你以为皇上对你兄长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对着最不能发火的臣子发火,走这么一步差棋,不就是非要见她吗?
  “回去歇一会。”赖云烟朝卧房走去,在一片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腰。
  那柄软剑交给冬雨了,现在缠在上面的,只是根丝带。
  秋虹抬着灯笼进了卧房,看到了他们静坐在椅子上的小姐。
  她一动不动,见到她才抬起了眼。
  “来了,把紫金的那件外袍拿出来,替我穿上。”丫环进了门,刚沉思的赖云烟站起了身,嘴边也有了笑。
  “您要去?”秋虹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
  “嗯。”赖云烟慢应了一声,抬手为自己褪去身上的素袍。
  该临到她上战场了。
  **
  “大嫂。”赖云烟刚出房门,就见到了已经站在了廊下的魏瑾荣。
  赖云烟抬了下眉,“来了,那就走罢。”
  说着就往台阶走。
  “你们下去。”魏瑾荣挥袖,朝下人道。
  秋虹与苍松退得飞快,魏瑾荣朝还在走着的赖云烟举手作揖,“您不能去。”
  “嗯。”赖云烟没停脚步。
  “您不能去……”魏瑾荣急急地跟上了她,大步窜了几步,拦在了她的身前,在灯光不明的黑夜中大声疾道,“不用我明言,您也知dào
  您不能去。”
  赖云烟看着他,嘴边笑意不变,可那勾起的嘴角却像是在叹息,“给你,我能去了罢?”
  她把袖中藏有九龙令的锦盒给了魏瑾荣。
  九龙令与传国玉玺是一个材质,玉玺只有一个,上面有个孔,九龙令也只一枚,半条玉桩上面是九龙栩栩如生的小龙。
  当年开国先帝赐给魏府,是为着魏家九次的救驾之功。
  但一枚九龙令,只能向宣国的皇帝救一次命。
  当年魏景仲用这个传说中的九龙令留下了她,现在魏家个个都担心她,用此救任家的命。
  “大嫂……”魏瑾荣瞪着锦盒没敢接,一把朝她跪了下来。
  “那你来拿着,放在你那我也放心。”赖云烟朝门边隐隐的影子道。
  魏瑾允在黑暗中走了出来,青灰的脸在夜色中显得可怖,他没去接盒子,与魏瑾荣并排跪了下来,“您拿着,您去罢。”
  赖云烟笑出声来,弯腰把盒子放他手中,“你放回你兄长书屋罢,你知dào
  他的贵重东西放在哪。”
  说罢,把盒子塞到他手上,直起腰理了理头上的发钗和发丝,笑着道,“我并不是全靠娘家才走到今天这步的,且和我去罢,你们兄长现下可还死不得。”
  任家,也是等不得了。
  大家都等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