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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赖云烟略一挑眉。
“船工说明日送船试水,没什么大碍,就会按原定时日启程。”魏瑾泓接过赖云烟手中的杯子,入口温热,口齿清凉,便朝她看去。
“叫高景配的药茶,清热补神,温着喝时最好。”赖云烟淡回了一句。
魏瑾泓眉心不自觉地松开了一些,拉过她的手,在她手中写了个字。
他写完,赖云烟合拢了被魏瑾泓写了个“玖”字的掌心,暂且无言。
为太子死去的两百余人里,到底也还是只救回了九个。
虽说她心肠早被打磨成了铁石,但死去的这些人里,每个人她都叫得出名字,他们多数是民间寻来的孤儿,打小为饱腹为她于大江南北奔波,为她卖命半生,终还是成了弃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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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最能审时度势的人,可再怎么想得开,也还是为她看着长大的小宝,跟随她半生的人耿耿于怀。
“夫君啊,”这夜入寝,赖云烟的手被人拉入长掌之中,她侧过头,看着魏瑾泓道,“我终是不是心宽之人。”
原来人想得开,只是没有一直不断地遇到心忿之事,要是逃过一遭又来一遭,再平常的心也会失常。
“你会没事。”魏瑾泓摸了摸她的头发。
赖云烟翘了翘嘴角。
确也是,她只会愈战愈勇,总想当最后躺下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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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再行准bèi
到上了船,浩浩荡荡的上百条船一入宽达数百丈的江河,甚是威武。
因一行的官吏兵士皆为北人,多数不习水性,更从不曾坐过船,遂昏船之人数多。
这天傍晚,五彩云霞密布江上,不仅让船只犹在仙境,连船上之人都凭添了几许仙气,连趴在船头对着江水的呕吐之姿都不显狼狈了。
赖云烟站在船头欣赏了一会众生呕吐百相,往前方太子船只还多瞄了几眼——听说太子已经吐到胆汁都出来了。
太子遭罪,说是太医的晕船药方吃了也不管用,赖云烟这个不常给他请安的人这时也不好去献殷勤,连看看人受罪的样儿也不成行。
更是可惜的是,稍会魏大人还要去给太子献上从她这里得来的晕船药的药方。
赖云烟本想瞒了,但无奈罗将军也中招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罗将军说是一天都没吃下过一粒米。
为不忘恩负义,赖云烟只得把手头准bèi
好的药方送出去,只是岑南王军那边要送,但最先送的该是太子,万事都不能越过这东宫太子去,只能让太了先沾沾罗将军的光。
“我去了?”近夜行船减缓,魏瑾泓便会在此时去与太子请安,只是得了赖云烟的方子,良心有所不安,在还没走之前走到船头与赖云烟说话。
“唉,去吧。”赖云烟拍拍胸口,调笑道,“去吧去吧,早送我早安心。”
若是太子晕船能晕死,她早中晚都给江神爷上香,绝对把江神爷看得比佛祖都重,可惜晕船这症久了也会习惯,太子爷又是个有良医奇药救的精贵命,要死也是死在阴谋动乱中,不可能死在区区昏船上,赖云烟再迫不及待,也只能按捺住了这不想见人好的心。
她这性子,魏瑾泓再了然不过,见她在仆从中都敢笑,也不敢再招她说话,点了下头就令船工靠近太子的船。
魏家的小左魏瑾澂本先跟在族兄身边办事,这时见族兄要上太子船,脸色一白。
赖云烟瞅见,拿帕掩了掩嘴,还不忘假装虚弱地咳嗽两声装病,还没等两船跳板搭上,魏瑾泓还没上太子的船,就对魏瑾澂道,“小左,下去游两圈就可回来与嫂嫂一道用膳了。”
“嫂嫂……”魏瑾澂作揖,正要寻思词语推托一会,就被他亲哥一脚踹到了空中,他只得在空中转了个圈,一头猛扎扎进了水中。
他还没进水,魏家这边就有习水性的下人两人进了水中,等着带着澂老爷习水。
上船两日,第一日被嫂嫂盯着下水,第二日被兄长踢了一屁股,这皆是长者,魏瑾澂敢怒不敢言,只得在水中扑腾着游水,有了更大的刺激,进水就僵硬的他连带那点晕船之感也抛之了脑后了。
魏瑾荣见威风凛凛的剑神在水里扑腾得像只落水的鸡,站在船边哈哈大笑。
他难得轻松,但一对上赖云烟看上他的眼,笑容便僵住了。
“大嫂……”荣老爷勉强朝她一笑。
“早学早好。”赖云烟语重心长。
“瑾荣记下了。”魏瑾荣轻咳了一声,也不敢再看堂弟的笑话,掉头走了。
“世齐……”
“大伯母,世齐这就下去。”魏世齐与魏世宇魏家人这一行里辈份最小,魏世宇带人先走了陆路,只余他跟着长辈,自然是长辈们说什么他就办什么,赖云烟刚一叫他,他就脱了外袍,穿着里衫衬裤,往空中一跳就往水里扎,惊得魏家那几个会习水的个认连连下水去拉,生怕他呛了水。
见小孩儿也下水去了,赖云烟嘴边有几许笑意,这时刚到太子船上的魏瑾泓往自家船头看来,见她有几分乐不可支,摇摇头往主舱内走去。
“你呢?”身边只余得一个魏瑾允,也是个不习水的,赖云烟便问他。
“入夜再说。”魏瑾允淡然回道。
赖云烟欺软怕硬,没有意见地点点头,又坐回放在船头的软椅上,看着大江尽头的晖光。
“嫂嫂曾见过海吗?”魏瑾允站在她身边,问道。
赖云烟摇摇头,“不曾。”
就是见过,也是上上辈子的事了,久远得她都记不清海是什么样子。
走在最前头的船只远远看来就只有一个巴掌大,魏瑾允看着那似能吞噬一切的宽广江面,握剑的手紧了紧。
自十一岁跟着他父亲上战场第一次杀人过后,这二十来年,他很少如此无力。
在这往下探不到底,往前不见边际的江水面前,他们这些人站于其前实在过于渺小。
听说大海比这还要大。
“您怕吗?”
赖云烟扭头,诧异地看着气势要比魏瑾泓外露几分的魏瑾允,她看了他绷得紧紧的脸两眼,这时江中的魏瑾澂被仆从托在水面上两手刨着狗刨。
多数魏家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旦要做何事都是全力以赴,认定了就不会撒手。
“怕死?肯定怕。但不想死,只能什么都不怕,走到哪步算哪步,尽lì
了就好。”没了赖家那么多的人让她思虑,赖云烟最近把心思就放在了□魏家人身上,与魏家人说的话,比这近二十来年说的还多,“到时候也会发xiàn
,尽lì
了也就不怕什么死不死了,就你,以前最难时想着怎么过去的,这次也一样想着就是,要是太难了,便想想,你兄长,我,都与你一道,走同样的路,过同样的难关,便是入黄泉路也有个伴,应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魏瑾允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时太子船上过来了人,大太监走过跳板,小步穿过魏家护卫,到了赖云烟面前,“魏夫人,太子千岁请您过去一道用膳。”
赖云烟顿生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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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太子请安,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赖云烟一进船舱小厅,见着太子就福礼。
船舱狭窄逼仄,夏日炎热舱内更是不通气,太子又昏船两日多,脸色看着都有些黄,陡然见到赖云烟的狭舱内尤如花开的笑脸,突地愣了一下,“魏夫人这身子好了?”
“还多亏您赐的药。”赖云烟把功劳毫不犹豫挂太子功劳薄上,又给太子多福了一礼,笑意吟吟地看着太子。
“坐。”突然见到满脸生机的魏夫人,太子还有一点的不太适应。
“谢太子。”
这时魏瑾泓起了身,当着太子的面看着她坐下这才继又坐下,还伸手探了探她的手,见摸着有些冷,轻声道,“刚好些,以后少在外头吹风,热风伤脑。”
“妾身知晓了,您放心。”赖云烟与他浓情蜜意。
太子看看他们,拿杯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魏夫人不晕船?”
“南边多河,我曾在南边住过一段时日,是坐惯了船的,倒也不晕船。”
太子点点头,又朝内侍道,“上菜。”
菜是上了,同时端上来的是太子的汤药,太子当着他们的面喝了之后,与他们一道用了两碗稀粥。
稍晚魏瑾泓与赖云烟回去,等魏家人膳后来了主舱议事时,当着魏家人的面说起太子传她去用膳之事,赖云烟对魏瑾泓叹道,“您看,这好人不好当,要是有用还好,要是无用,就说我们不尽心了。”
这一路来,魏家里外不是人的次数太多,见赖云烟说了这话,魏家几个男人脸纷纷都沉了下来。
赖云烟又给他们加重了下印象,也没再滥用她这些日子用起来的话事权,退到一边,拿着《识忠》瞧去了。
这忠君忠国之书,说来还是魏瑾泓为首的士大夫撰写的,内容不外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具有君子之风的士大夫乍一眼从书中看来确是都挺有追求的。
只是想得好的人太多,做得到的却太少。
魏瑾泓倒是想做到,可是上有君疑,左右有同僚觑猜,下有九族性命挂于他身上,他要是不如履薄冰,多给自己寻思好几条退路,就算最后宣朝能逃过一劫,最终下场也好不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