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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看向他之时,魏瑾泓闭了闭眼,然后他紧紧扶着椅臂站了起来,两手相握作揖往门口遥遥一探,“江兄。”
  江镇远回视着他,即尔灿然一笑,回以一揖,“魏兄。”
  “大公子。”全管事这时急步而来。
  “老爷如何了?”魏瑾泓回过了头去问他。
  赖云烟的眼睛垂在半空中,转而她微微一笑,往门边看去。
  “娘。”魏世朝看着她,动了动嘴皮,这时已大步朝她走来。
  赖云烟朝他微笑,再向那门边的男子看去,轻轻颔道,“江先生……”
  “魏夫人。”江镇远一揖,跟在了魏世朝背后慢悠悠地走来。
  “祖父如何了?”魏世朝急问,眼睛却并不看向赖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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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赖云烟看着他撇开的脸,神色如常,音色也如常,“大夫还在屋内,用不多久就会有好讯出来吧。”
  “那就好,爹……”魏世朝这时向听管事说话的父亲走去。
  而这时,江镇远来到了赖云烟的身边。
  赖云烟脸带微笑眼睛跟随着她的孩子,近在身边的人的呼吸却清晰可闻。
  他们太近了,比上次隔着一道桌子的距离还近,近到她都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以一种她从没听过的节奏在跳动着。
  她清楚地知dào
  有些事变了,而在这人间过了这么久的她一点也不奇怪。
  也许早在当初他吟吟笑着投来的那一眼中,她就知dào
  很多事已经跟前世不一样了。
  他不一样,她不一样,一切就都不同了。
  “云烟。”魏瑾泓突然在不远处叫了她一声,并朝她伸出了手。
  赖云烟微笑走近,把手搭在了他的手里。
  “江先生,请稍候,我们进屋一趟。”魏瑾泓朝江镇远温和有礼地说道。
  江镇远笑着看向他们,当他看到她吟吟笑着朝他投来的笑容,他呵呵笑了两声,掩去了心中无尽的感慨,两手拱礼作揖,退后了一步,道了一声,“是。”
  她真残忍,也真懂得伤他。
  可惜,她若真是无情,连多看他一眼都不会,何必把手放上,征示他们夫妻恩爱?让他去以为他刚看到她对她夫君的冷酷与无动于衷是假的。
  **
  赖云烟向前走了几步,发xiàn
  魏世朝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袖一角。
  待走了屋,她顿住了脚步,严厉地朝他看去,声音微凝,“世朝。”
  “娘。”魏世朝顿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妥地紧了紧手,随即又悄悄地松开,朝她自然地笑去。
  “你刚忘了向先生行礼道别。”赖云烟朝他说完,就转过了脸,对魏瑾泓道,“他就是这样帮着祖父处理书院事务的?”
  “孩儿这就去向先生致歉。”看父亲默而不语,魏世朝向母亲投去复杂的一瞥,心中暗然地叹了口气,转头往门边走去。
  赖云烟看着他走出了门,但没有叫住他。
  孩子大了,慢慢在与她渐行渐远。
  早在带他回京那日起,怕是注定了他们母子的今日。
  复杂的环境里,没有永远单纯的情感。
  这是,她手上的手紧了紧,赖云烟转回过头,朝他道,“您该松开我的手了。”
  魏瑾泓模糊一笑,道了声,“暂且如此吧。”
  他没有松,拉着她进了屋,直到在两个大夫的注视下上了主位,他才松开了她的手,放任她坐下。
  “如何?”
  “已经逼出了喉咙间的痰,要是明日早间能醒过来,就无大碍。”
  “我能去看看?”
  “能。”
  “来。”魏瑾泓又朝赖云烟伸出了手。
  赖云烟朝他轻摇了下头。
  魏瑾泓直视着她……
  赖云烟在他的注视下,嘴边慢慢挑起了自嘲的弧度,自行扶椅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只越过一道门,他们就到了内卧。
  床上的魏景仲瘦骨嶙峋,脸色黄中透着青,满头的白发苍白得毫无生气,紧闭着的双眼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死人。
  赖云烟嘴边的自嘲冷却了下来,在这个老得好像只剩一口气没咽下的老人面前,她心中此时涌现的不是她以为会有的冷漠,而是悲凉。
  人汲汲一生,谁知dào
  命到终头,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如现在的魏景仲,如以后老了的自己,当一切都无可掌握时,好像确实只能把一切不是交给命运,就是交给后代。
  谁能斗得过这时间永无止境的老天爷?
  看着魏瑾泓俯身去探他的鼻息,赖云烟低头看着自己同样苍白瘦嶙的手,与魏景仲微有不同的是,她的还未衰老,还有些许生气。
  她一直都在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生出世朝,保全局势,最终自己弄的苦果要自己尝,怪谁都怪不得。
  魏瑾泓坐在魏景仲的床头不知想什么的时候,赖云烟走到了窗头站着,没有去看向这对父子。
  她与魏瑾泓,说来都没有全怪对方的立场。
  是他们自行选择走到了这一步。
  **
  “你过来。”她看着紧闭的窗棱好一会,眼珠子都好似忘了动,魏瑾泓出声唤了她一声。
  她朝他看过来,淡淡一笑。
  “走吧。”魏瑾泓起了身,给老父掖紧了被。
  带她出了门,院子里只有世朝在那跪着,见到他们来,他朝他们磕了头,“已经跟先生道了不是了。”
  “江先生呢?”
  “走了有一柱香有余。”魏世朝答道。
  他先前还当母亲怪他对先生无礼,只是当他去向先生致歉,先生的笑容有些惨白时,他才知dào
  事情跟他想的都不一样。
  这也让他明白,在他知dào
  人心有多险恶的如今,他还是不能完全猜透母亲的心,也猜不透先生的。
  刚刚他只能从先生完全掩饰不住的惨然笑中知dào
  ,母亲在用他的致歉在伤害先生。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想,他不想知dào
  ,也不想去知dào。
  母亲总是知dào
  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她教他那么多的道理早让他明白,她不是一个会置这世间礼法于不顾的女子。
  “起来吧。”魏瑾泓拉了他起来,“送我们去院中休息。”
  “祖父无事了?”
  “没有了,送我们过去后,你再来陪陪他。”魏瑾泓拉着他冰凉的手暖了暖,才放开他的手,对身边的赖云烟道,“朝儿手有些冷,你呆会让丫不给他煮点热汤暖暖。”
  赖云烟愣了一下,随后拉过世朝的手放到了手中,顿时,那张厉得没有温情的脸柔和了下来,“该喝点怯寒的,莫冷着了才是好,找蔡磊过来把下脉。”
  “奴婢这就去请。”她身边的冬雨已经动了。
  魏瑾泓脸色也柔和了下来。
  等小儿在他们这里喝过汤药走后,魏瑾泓刚在他的房中褪去衣,准bèi
  闭眼假歇一会,却听到门边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门外雁燕道,“公子,夫人来了。”
  “进。”
  门吱呀吱呀地响起,门大打了开,她穿着一袭青色,头上披散着一头浓密的黑发飘然而入。
  “有件事,忘了问您了。”
  魏瑾泓示意下仆关上门离开,等门关上,才看着她粉黛未施,只余苍白的脸,道,“什么事?”
  “我们走时,江大人会在哪?”
  魏瑾泓本来温和的脸色渐渐淡了下来,过了许久,灯光下她黑发中的那一抹突然陡动的银色突然刺疼了他的眼,他睁大了眼,待细细看过,确定那是一缕银色无疑后,他掩尽了心中无边无际的痛楚和酸涩,闭眼道,“你想他在哪?”
  “你我前去之路,是活路还是死路?”
  “未知。”
  赖云烟笑了笑,心中一直的思虑终有了决定,“那就让他跟皇上走吧。”
  那般英明无双的皇上,跟着他,比跟着他们的活路要大些。
  “本是如此决定,”魏瑾泓让自己嘴角的笑容顿住不褪,“你跟我走,他跟皇上走。”
  “呵。”赖云烟轻笑起来,眼睛发亮,嘴角尽是自嘲,“就是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尽信你们,你知dào
  我心眼小。”
  信他们,命都不知丢多少次了。
  “云烟。”在她转身离去之时,魏瑾泓叫住了她。
  “嗯?”她回过了头。
  “你头上……”他指了她那缕银发所在的位置。
  她伸手抚去,挑来一缕放置在眼前,随后在看到那几根银丝后就笑了。
  “早有了,大公子,无碍的。”她朝他微微一笑,两手微提了裙又欲要转身。
  “以前没有的。”
  “时候到了,就有了。”她拖裙而去,这次,再也头也不回。
  “云烟。”良久后,他再叫了她一声,这一次,人已远去,再无人答他的呼唤声。
  他走到门口,夜色中也没有她的人影,他扶柱往她住的阁楼走去,走到半途,突闻琴声。
  他掉头看去,看到那隔着不远的亭中,有人盘地弹琴。
  魏瑾泓突然笑了起来,他掉头走到亭中,听着他弹独相思,听他弹了一遍又一遍,却是不停。
  这时他嘴边的笑容更深,在他弹第三遍独相思时,他俯□,低下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道,“你当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