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浔阳江悼

  清晨,寂静的浔阳城城郊上空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惊得树林中的鸦群四散飞走,一阵旋风吹过,夹杂着一些枯叶、杂草,打在人的脸颊上,仿佛拒绝着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云孟缓缓的睁开双眼,看见的却是趴伏在地上的于翁,于翁此时双手手指深深的扣在身下的泥土中,嘴里吐着热气,一张一合,却不知dào
  要说什么,脊背上只露出来一把刀的刀柄,鲜血已经把棉袍染红了一大片。
  “是谁?是谁伤了于翁?”云孟脑海中立kè
  跳出这几个字来。云孟立kè
  又向于翁身后看去,的确是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一个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人,一个自己把他当做亲兄弟,可却被他出卖了多次的人,青遥。
  青遥呆站在地上,嘴巴微张,眼神之中透出惊恐,双手不时颤抖。很显然刚才是青遥从后边刺了于翁,救了云孟。“可是青遥为何要救自己?他不是失踪了吗,为何又会出现在江州?”此时云孟心中有疑问,但还有更多的愤nù
  ,眼前这个自己把他当做手足的人,一直以来觉得他是那么的单纯、善良,有着一颗孩子般的心,可是事实上他却是隐藏的最深,时时刻刻都在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他利用了自己对他的信任,自始至终都在欺骗、都在撒谎。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殷兄一早就有所察觉,多次暗示自己,而〖\
  m.top.自己却傻得根不去理会。现今这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刚刚却救了自己,这都是为什么啊?云孟心绪乱到了极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便坦然接受了一切。谁知事情急转直下,居然又被害过自己的青遥救下,矛盾,满脑子中全是矛盾。
  青遥仿佛从惊恐中恢复了过来,绕过于翁,快步走到云孟近前,深施一礼低声说道:“公子,请快跟青遥走。”
  云孟往后退了几步,眼睛却冷冷的盯着青遥。
  青遥眼神不敢与云孟对视,低着头又上前两步,再次说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咱们一会说,好吗?”
  云孟又往后退了几步,不过这时眼神中却多了一些复杂,云孟心想“你要干什么,难道还要骗我,你究竟还有何目的?”。
  青遥见云孟根本不理他,干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双眼之中满含着泪水,说道:“青遥对不起公子,青遥有罪,青遥也知dào
  公子现在恨我,也不会再相信我。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来搭救公子的,请公子最后在信我一次。等到了安全之地,青遥一定会给公子一个交待的。”说完就给云孟连磕了三个响头。
  云孟再也控zhì
  不住自己,上去挥手就欲打青遥,可就在此时,却听青遥喊了一声“公子小心”,与此同时青遥飞身扑起,一下子把云孟压在身下,云孟猝不及防,也重重的摔了一下,还好地上只是些泥土,并没有石头,所以只是有些疼痛罢了。云孟被青遥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就用眼狠狠地瞪着青遥,青遥眉头微微一皱,然后先爬了起来,又想去扶云孟,却被云孟将手推开,自己站了起来。青遥尴尬的苦笑了一下,用手指着于翁说道:“这老贼,方才趁我等不备,竟用想暗器伤害公子,幸好被青遥发xiàn
  ,情急之下才扑倒了公子,公子莫怪。”说完又走到于翁身前,用脚踢了他几下,确认其的确已经气绝,有抬起于翁的胳膊,确实发xiàn
  其在胳膊上绑了袖箭筒,想必刚才的暗器也是他临死前最后发出的。
  云孟也有一丝后悔,看来青遥是真的来救自己的。突然又想起刚才于翁提到殷渊有难,于是便也不再耽搁,随着青遥就往江边踉跄的走去,青遥有几次本想伸手去搀扶云孟,都被云孟推开了。
  等二人到了江边,此时天已大亮,但仍然是灰雾蒙蒙,江边停靠着一艘乌篷小船,青遥先上了船,又云孟将拉上船,接着快速解开缆绳,撑着船缓缓驶离了江边。
  小船向东行驶了大约一个时辰,因为是顺江而下,水流加上风助,眼瞅着就要驶离浔阳江江面了。自打上船后,云孟就一直坐在船头望着江面,一声也不吭。青遥又摇了一会桨,见身后并无追兵,便长长了出了一口气,扶着船舷来到船头,蹲坐在云孟身边,轻声说道:“公子,放心吧,咱们已经离开江州地界了,追兵应该不会追上来的。”
  云孟转过身看向青遥,发xiàn
  青遥脸色有些发白,但却没有在意。青遥也看了看云孟,然后又将头垂下,说道:“公子,青遥有愧,但青遥也有苦衷,也是受了蒙骗,请公子相信我。的确青遥是受家主之命,自公子在中南山宜庐修行时起,就开始其暗中监视公子,每每将公子举动都一一报于于翁,在由于翁转报给家主。若是家主有何指令,再由于翁传达给青遥。青遥出身贫苦人家,自幼丧父,七岁时又遇战乱,与娘亲在逃难中走散,几乎就快饿死,幸好被家主救了,又被收留在家主身边。家主对青遥有恩,又很关照与我。家主的吩咐,青遥哪敢不从,起初青遥就像家主要我做其它差事一样,公子做过什么、看过什么书、几时起床、几时歇息等等,很多事情也不过心,加之当时年龄也小,不论大事小情都如实上报。可随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青遥陪着公子慢慢长大,在一起相处久了,也渐渐有了感情。公子拿青遥当做小弟,从未有主仆之别,做任何事也从来不回避青遥,青遥那能不知。特别是,我陪公子到了建康以后,所经lì
  的每一件事,都让青遥觉得公子做的对、做得光明磊落,反而开始认为家主在有些事情的处理上有些问题。可尽管如此,青遥仍然不敢忤逆家主,继xù
  将公子的一举一动禀报给他,因为家主亲口对我说,他知dào
  青遥娘亲的下落,只要我乖乖的继xù
  为他办好了差事,就会放我走去与娘亲团聚。还有……”青遥停了停,好像是说的累了,闭目休息了片刻,然后又睁开眼继xù
  说道:“还有……”只是这次青遥的声音更轻了、语速更慢了,云孟看向青遥,眼神中似乎是在询问青遥怎么了。青遥咳了两声,摇摇头,接着说:“还有的事,公子应该差不多都已经知dào
  了。青遥有时想想,自己居然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居然陷害了公子,就觉得自己不是人,青遥就是百死也不足以赎罪。”青遥又停了停,长长地喘了几口气,又说道:“这次去寿春青遥本来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可于翁找到我,说是家主答yīng
  了,只要在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就会放我离开,于是青遥便昧着良心又陷害了公子和殷先生。”云孟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坐在原地听着青遥诉说过往经过,后来干脆将脸转向江面,因为云孟越听越觉得心中压抑,再加上谢平、徐宏以及于翁和自己讲的那些话,云孟真想对着江面大吼几声。突然云孟发xiàn
  青遥不再讲了,便转过头想看看怎么了,却发xiàn
  青遥不知为何倒在了甲板上。云孟忙蹲下身子将青遥抱住,发xiàn
  青遥面如白纸,呼吸微弱,双目微闭,再一摸青遥后背湿乎乎的一大片,将手抽出来再一看满手都是鲜血,联想刚才,一定是青遥为救自己挡下了于翁射出的暗器。云孟顿时急了,想呼唤青遥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啊啊”的干喊,一会儿,青遥又渐渐苏醒过来,面露笑容,轻轻说道:“公子,不必担心,青遥没事。对了,舱中还有徐宏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徐宏,他,他是好,人,是他,那日,把我放了的,后,后来又让我来解救,公,公子……”青遥说话已经断断续续,眼睛都几乎没力qì
  睁开了。云孟再也控zhì
  不住自己泪水,滴滴答答的滴落下来,滴到了青遥的脸上……
  最终,青遥也走了,云孟用江水为他擦拭了脸颊,他的脸白的毫无血色,可在云孟眼中却是那么的纯洁。云孟又将自己身上没有血渍的棉袍为青遥换上。然后将小船摇至江边,弃舟登岸,任小舟载着青遥的遗体随江水向东漂去,云孟站在江边目送着小舟的离去,一步一步冰冷的江水浸没双膝,云孟仍未察觉,他双眼通红,一脸悲哀,长发散乱,在寒风中乱摆。这也许才是青遥最好的归宿,尽管他在欺骗中成长,但他心中去一直有着美好的愿望,尽管他的存zài
  没有光彩,但他敢用生命换来作为人的尊严。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慢慢的,小舟摇摇摆摆最终消失在迷雾之中,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