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我即万物,万物亦无不是我

  荧惑道尊的道性消失了,那股无所不在的伟大力量也宛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伴随着不解与巨大的疑惑,道尊惊恐的看着那枚简牍,咬牙切齿!
  所以世间的人能够得到那枚简牍,希望获得它的力量,看到那不曾显化的大道,而道尊在此时明白的是,她是不能去触碰的,因为这个大道是不曾显化的。
  更是“未知”的!
  未知就意味着“空无”!
  所以她失去了自己的道性!
  空无的大道将她的道性化去,显然她的道性不足以见证这片大道,那枚简牍看起来破破烂烂,陈旧古老,就像是泥土中挖出来的废弃物,然而正是这副模样,才是东郭先生和南华真君互相问过的问题。
  他们问,道在什么地方?
  道在卑贱的地方。
  高高在上者,触碰到空无,那么再高的楼阁也会失去地基,失去了地基的不过是空中楼阁,连触碰都不需要就会自我坍塌!
  程知远抓住这个机会,剑锋刺去,天道的法剑挥起流光,而道尊眼前的风火都散开,她被刺中,从天中负伤!
  轰隆!
  烈火卷起,道尊的眼中血丝弥漫,荧惑道尊注视着那枚简牍,她用尽一切的力量,想要窥破那空白之后的真实,但最后看得到的,只有“离坚白”。
  “糟了!”
  荧惑道尊在这个时候猛然惊醒,她过分的追求大道,自以为掌握了分寸,但是接连不断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些婴儿,简牍,大道的残卷,已经让她深陷泥潭而不能自拔,于是就落入了离坚白的陷阱,世间最大的诡辩,于是越追求什么便越是遇到重重阻挠。
  于是,应该在此时逆天而行,超越过去,但很显然,现在这个情况,荧惑道尊的超越行为,失败了,于是就坠了回来,并且元气大损!
  她关于道的理解,已经不是世间所有人能企及的,更深层次的,她深深知道人间本相,人间的意志对于这片天下的影响,那是潜移默化的,即使是道尊进入其中,也会被各种巧合与机缘所触动,就像是小鸡啄米,进入笼中,贪欲一旦被激发,就不会再停止了!
  荧惑道尊感觉到了大恐怖!
  必须要立刻稳固道心,不然再发生这种情况,遇到的灾祸还会更多!
  追求大道,本就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道心破碎都是小事情,而如今道性失却,道尊再也没有碾压天帝人物的力量了。
  荧惑不再贪恋任何东西,至少在此时如此!
  她拿得起,也放得下!
  她虚晃一击,随后遁走,这种情况让程知远大惑不解,但既然道尊退去,这场厮杀也可以画下休止符,程知远损失了一条性命,如果没有往世雷书,其实已经死了。
  道尊的力量,即使坠落,也可以靠着道性的强大镇压天帝人物,圣人顶峰,而失去了道性,或许是让道尊感觉到了危险。
  “但这世间的天帝人物,没有多少了。”
  程知远化为云烟散去,口中咳出一口气来,那口浑浊之气吐出,程知远整个人的精神都萎靡了三分下去。
  倒是那个孩子,也就是嬴政,是保住了。
  远方山野撤退的秦军与赵军,其实也有很多伤亡,撤退不及时,加上荧惑道尊发疯似的碾压这片天地,于是便多出了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长平的攻防战,又一次以诡异的情况终止,白起的计策失笑,但是他的反间计,很快就会起作用,而廉颇虽然守住了城池,但是因为和道尊的意愿产生了分歧,并且没有及时做出正确的决断,而让赵军也死了许多人。
  这消息肯定是要被送回邯郸的,而荧惑道尊的离去,也会给赵国城关造成巨大的压力。
  就像是一个高耸如天的壁垒坍塌了一般。
  真正的狂风暴雨还没有到来!
  早已被程知远送走的嬴异人,此时看到眼前的云烟汇聚起来,登时跪下,已是泣不成声。
  “你长大了,当初的少年人,如今也已经成家,秦王孙,何必多礼。”
  程知远把襁褓中的孩子送还回去,嬴异人接过,仰头看向程知远:“先生可是胜了?”
  程知远摇了摇头:“未分胜负,但我差了一筹。道尊之强,便是东皇太一在此或许也难以匹敌,但她退去了,所以暂时不用担心。”
  异人叩首,程知远自他年少时便一直教导他,如今已经有十一年余,天下更迭,时代变幻,异人依旧常常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还有当初送别先生入秦时的心境与意志?
  那时候的志向,与现在还相同吗?
  异人知道,自己或许变了,但也正是因为当年先生的教诲,所以才一直坚持着最后一点本心,而时至如今,先生又一次救了自己,更救了自己的孩子,而在秦国看来,或许也是救了秦国。
  “道尊先生!荧惑道尊欲取我孩子性命,是因为天子烽火的原因?”
  “天子烽火?”
  程知远摇了摇头,对嬴异人和萧菽道:“幽王的烽火不算什么了,即使是天子信物之中最难缠的家伙,在与降临在你孩子身上的东西相比,也不过犹如路边的泥土。”
  “而这个,则是天上的云。”
  云泥之别。
  异人明白了,幽王烽火之前所说的“你会见到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降临下来的东西,超出了天子信物的规格,而自己的孩子,原来烽火给予的嘲笑,是因为自己的,或者说秦国的封镇,是根本封镇不了的吗?
  “五十二仙人,空置四千年的人间世,降临了,而它还有一个名字。”
  “人间世上升,则为混沌氏,混沌氏上升,则为元始天道,在亘古之前,元始天道,杀死了伏羲氏。”
  程知远的话语真是石破天惊,而嬴异人的手都在抖,抱着沉睡的嬴政,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昔年先生与庚桑楚,在楚国论道,曾说过人间世与元始天道之事”
  “又谈及大羿大禹,乃祸乱人间,违背天数者”
  程知远平静道:“祸乱人间本就是不正确的说法,不过是庚桑楚疯子般的梦呓,谁认真的听了谁才是傻子。我当初便没有认同庚桑楚的想法,而如今,在我看到大禹变成了素王化身后,才知道,有些看似顺其自然的事情,或许正是天上与天下的冥冥争斗。”
  “自然在何方呢?很多自诩看得见的人,事实上都看不见。”
  程知远指着嬴政:“如果硬要说有一种意志的话,那么他,也就是你的孩子,嬴政,勉强可以算是一个吧。”
  “但是他现在是人还是天呢?”
  “天胜于人会带来恐怖,人胜于天会带来狂妄。”
  “目空一切,妄自尊大”
  嬴异人看向程知远:“先生想要教导他吗?”
  程知远:“我很心动,没有人会不心动这是一个能左右世间走向的孩子,他的名字在东郭先生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
  “政,在遥远的时代,这个字只有牧守者才会被赐予,日月五星,曾经有人认为它们政于星空云汉,周礼天官之中,更是说过,建邦之六典,四曰政典,以平邦国,以正百官,以均万民。”
  嬴异人的手颤抖不停。
  “是人性压过元始天道,还是元始天道压过人性?”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
  嬴异人不能理解:“请先生教诲。”
  程知远道:“五十二仙人中的人间世,它的故事来源于一株大树,那是一株没有用的树,在山行者的故事中也出现过”
  “而人间世的道理,第一是‘可不惧邪’,第二便是我所说的‘有用无用’。”
  “船的作用是帮助人进行渡水,泥土的作用是种植谷物与果树,蚯蚓生活在泥土下,泥鳅生长在稻田里,这就是自然的循环,万物皆有用处,人们能知道的用处,这就是有用之用。”
  “而无用之用,则是指的自己。”
  “有用则为器,器以承载他人万物,无用则为己,自己可直见本心。”
  “无用的东西,只是人们暂时不知道它的用处,于是便指着它说,啊,这是个没有用的东西。”
  “但正是无用之物,才或许有大用因为道,正在无用之间。”
  “一切的有,都是从无之中而来的,万物生来皆无用,有用也只是相对而已。”
  “当人达到至道的境界,那么万物于我皆无用矣,因为我即万物,万物亦无不是我。”
  “我见万物,于是万物皆著我色彩。”
  当这句话落下的时候,似乎冥冥之中,也有另外一个人在同时开口。
  于是光阴重叠交错,却又如梦幻泡影,虚幻顷刻。
  程知远对于嬴政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抱着极大的好奇心,而在长平大战的时间内,嬴政按照原本的轨迹降生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出身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比起原本更为传奇了。
  没有了那个赵姬,而是以另外一位赵国女子代替,萧菽就是曾经在赵国卖马给自己的小姑娘,后来被司马夝看中,举荐去了稷下学宫,与嬴异人相遇。
  没有了吕不韦,现在的吕不韦,正在燕国想办法瓦解公孙操的傀儡政治,他有着远大的目标,想要把一个国家掌握在手中,从这一点上来说,倒是和原本差别不大。
  只不过是把秦换成了燕。
  “我将教导他,而你们,将要归秦。”
  程知远如此说着,不论是嬴异人,还是萧菽,此时都再度拜下。
  “庚桑楚或许会找到你们,元始天道啊,他一直追求的东西,而见到你们,见不到嬴政,或许他就会去找秦王进言,我知道终有一日,秦王,或者说你,你会带着甲士,前来把嬴政接回去。”
  嬴异人低头不语,因为未来的事情,他不敢做出任何保证,他只能在心中下定一些决心,要改变如今的秦国,且抵抗庚桑楚的言语。
  但程知远并不在意这些事情。
  “道尊退却,或许还会卷土重来,我的隐居生活也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接下来,我会回到学宫之中”
  “不过昔年的学子,有几人愿意跟随你离去的呢?”
  嬴异人缓缓抬头,沉默了好久。
  “秦王把你放任在学宫之中,一个很大的用意,就是为了让你交好未来可以帮助你的助手李斯,韩非,王翦,项燕这些都是栋梁之才,我虽然没有回去,但也能知道一些情况”
  “除去魏琼勾必然归魏,其他人”
  程知远没有多说什么,秦王的计较比起其他列国的“守株待兔”更要主动,秦王放任嬴异人在自己身边,正是因为只有在自己身边,才能找到这世上最好的一批名臣大将。
  年轻的人永远是未来的人才,而既然嬴异人已经确定要成为秦王,那么他就必须要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心腹,那自然是同窗之谊,最为牢靠!
  王的放任,看似是放任,但事实上
  然而程知远也知道这一切,因为这件事情,或许从最开始的时候,秦王就已经在思考对与错了,而他的答案,也已经很明确。
  嬴异人成功使他的同窗们,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
  当这些搅动时代风云的人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
  “韩非愿意助我三年,项燕也是一样,但他们在三年之后,就会离开,回到自己的国家,韩非毕竟是韩国公孙,项燕的宗族更是楚国贵胄,虽然如今韩国败落,楚国几亡,但是故国难以割舍我亦感同身受。”
  嬴异人低着头,对程知远诉说着这段时间以来,学宫内发生的一点一滴。
  三年,虽然仅仅只有三年,但已经足以给秦国规划出一条惊骇世间的道路,如今,楚国已经衰弱,几乎到了亡国边缘,那世间最大的厮杀曾经发源于楚地,楚地贵胄割据,陈地的楚王已经形同虚设,无人听命。
  赵国与秦国厮杀,齐国在蠢蠢欲动,燕国将迎来内乱与变革,魏国与赵国同进退,韩国降服于秦。
  天下大势,一半已在西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