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9、刺客
十二月,是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也是这一年所有事体最后的总结。
明安已经被革去的一等果毅继勇公的爵位,空悬了几个月之后,皇上终于决定了袭爵的人选——皇上选了明安的兄长兴长来承袭爵位。
爵位虽有人承继,但是因为兴长从前并未受皇上重用,故此以从这一代起,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十六房曾经二百年的煊赫,渐渐地走了下坡路去。
这个十二月,对于朝廷来说也有极其重要的大事。
本月朝廷终于收到六百里加急奏报,川、陕、楚剿捕逆匪、大功戡定!西边儿三省的白莲教案终于平定,乾隆爷宾天之时唯一没能完成的心愿,终于了结。
皇帝为此下旨论功行赏,从成亲王、仪亲王、庆郡王、定亲王等总理事务的王,再到经略大臣额勒登保、勒保等领兵将帅,乃至在朝协助皇帝筹划的军机大臣庆桂、董诰等人,皆得封赏。
也因此国之大喜,皇帝恩及亲藩,这便也给十公主家施恩,赏给丰绅殷德民公的爵位。
原本丰绅殷德是固伦额驸,品级与固山贝子相同,可是因为他隐瞒和珅之罪不报,因罪革爵;如今重赏公爵,却已只是民公,而非宗室爵位了。
不过好歹,重得个公爵的爵位去,也算是皇帝对这个妹夫仁至义尽了。、
廿廿家里也有小小喜事,她叔父明善因参与修《高宗纯皇帝实录》,到这个月已经修完了二十年的内容,皇上论功议叙,赏给了主事衔。
廿廿的这位叔父,其实是小叔叔,明善生于乾隆四十年,只比廿廿年长一岁,跟廿廿的长兄宁武泰同龄。故此明善几乎是恭阿拉给养大的,从小儿这位小叔叔是跟着廿廿兄弟姐妹几个一起长大,连念书都在一块儿。名虽叔侄,实则情同兄妹。
这位小叔叔的福晋,是出自正蓝旗宗室的格格。
因了这种双重的情分,这位小婶婶便一心想给廿廿的三弟吉伦泰说门亲事,也要将她们正蓝旗宗室家的一位格格说给吉伦泰去。
吉伦泰虽说还没到成婚的年岁,可是这也虚龄十岁了,到了可以说亲的时候儿。
也是在这个月里,皇上封原镶黄旗蒙古副都统庆怡为广州将军。
廿廿得了信儿便忍不住“扑哧儿”笑了。
皇帝正把着绵恺的手,教他写斗方。今年储秀宫内外的福字和对联,廿廿都交给绵恺了。
听见廿廿笑,皇帝便抬眸,“这怎么逗人了?别自己偷着乐,也与爷说说。”
廿廿忍俊道,“皇上有所不知,皇上这新选的广州将军庆怡啊,可是我们家三弟的有缘人。”
“哦?”皇帝松了绵恺的手,擦了把手,便走过来凑在廿廿身边儿坐着,“怎么个有缘法儿?”
廿廿瞟一眼绵恺。
绵恺果然那边儿笔尖儿都不动了,分明只是装腔作势在写字,其实魂儿早飞过来听动静呢。
廿廿轻啐一声儿,“左边儿的耳朵都大一圈儿了!为娘是不是该将你右边儿耳朵也掐几把,叫它们两边儿一边大才好看呀?”
绵恺登时就丢了笔,赶紧提着袍子就凑上来,“哎呀,额涅……”
廿廿照着他鼻子就拧了一把,“就知道你一听你三舅的事儿,这耳朵就自己个儿削尖了去!”
说来也巧,廿廿有明善这么个小叔叔;绵恺便也有吉伦泰这么个小舅舅——吉伦泰只比绵恺大两岁。
皇帝知道廿廿疼爱这个小兄弟,这便也时常叫吉伦泰进宫来,绵恺便可算抓着了个同龄的阿哥去,才不管是不是舅舅和外甥呢,总归能玩儿到一块儿去了。
故此廿廿知道,只要是一听见吉伦泰的事儿,这绵恺还有心思继续写大字才怪呢。
更何况……廿廿接下来是要说一桩喜事呢。
她也忖着这事儿就更不合适叫绵恺听见,不然绵恺必定以后在吉伦泰面前要当面说笑起来,倒叫三弟不好意思了去。
廿廿冲四喜使了个眼色,四喜便赶紧上前抱住了绵恺,含笑道,“小主子,奴才陪小主子到外头量门窗尺寸去?”
皇帝便也轻哼道,“可不是?你也不知道那门窗的尺寸都是多少,又怎么写对子呢?”
绵恺对那个兴趣缺缺,他只是凭直觉,就是觉着额涅跟汗阿玛这儿,怕是要说有关他小舅舅什么好玩儿的去。
还是廿廿不慌不忙地一边给皇帝削着个果子,一边儿说,“前儿我也是这么着用刀,削了个大冰尜儿来。昨儿才叫他们给镶了铁珠子,还不知道它上冰面之后,转得好不好呢。”
绵恺登时眼睛亮了。
皇帝会意,便也笑道,“过几日阿玛也要去阅冰技,这几日他们正在西苑冰上演练呢……”
绵恺终究上套儿了,便赶紧站起来,“额涅,那儿子带着那大冰尜儿,到西苑冰上去试练试练,行吗?”
皇帝与廿廿对了个眼神儿,都是心照不宣地笑。
皇帝道,“抽冰尜儿,光看铁珠子镶得好不好,却也不足。你还得有一条好鞭子。阿玛先将自己个儿的马鞭子借你用用。”
绵恺自更是乐得屁颠儿的了,一蹦高高儿,赶紧行礼告退。
廿廿便也是既欣慰,又有点子小小惆怅地叹口气道,“……吉伦泰都快要娶媳妇儿了,可是咱们这位还是这么天真烂漫呢。”
皇帝便笑笑,“且叫他再自在二年去。等过了十岁,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说罢儿子,皇帝好奇地打量廿廿,“……你方才说,吉伦泰要娶媳妇儿了?”
廿廿收回心神,便“扑哧儿”又乐了,“可不是么,说来就是巧了,皇上之前说到的宗室庆怡,我小婶母就是想将他家的格格,说和给吉伦泰的呀!”
皇帝也张了张嘴,旋即笑了,“是啊,正蓝旗宗室,可不就是他家了。”
庆怡祖上是太祖祖儿哈赤的第七子,他们这一房所得的世袭爵位是奉恩辅国公。
廿廿含笑颔首,“原本因三弟年纪还小,故此这事儿二弟只是当做一桩趣事儿说给我听。方才冷不丁听见皇上说到封庆怡为广州将军,我才想起这宗事儿来。”
皇帝忖了忖,“虽说早了些儿,又是你那小婶母自顾自的说和……不过若能成就了这门亲,倒也是好事。”
廿廿笑道,“一切端的看他们的缘分了。总归有我小婶母从中给说和着,倒不用我操心。若一对小儿女当真有这个缘分,那我们家便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廿廿明白,广州将军的地位举足轻重。
朝廷共设十四位驻防将军,他们分别驻守盛京、吉林、黑龙江、绥远城、江宁、福州、杭州、荆州、西安、宁夏、伊犁、成都、广州、乌里雅苏台这十四个地方。
都说总督与巡抚已是封疆大吏,可是事实上这十四位驻防将军的地位比总督和巡抚还要高。
九大总督的正常官级为正二品;待得兼授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后,才升为从一品。而驻防将军的正常官级就已经是从一品,高于总督。
更何况这位庆怡任广州将军,更是以宗室来担任驻防将军一职,地位就要更高了去。
庆怡的爵位虽说不是王爵,可是奉恩辅国公却也是入八分的,更是从国初一直世袭至今,地位已然足够。
若能得这样一门亲事,除了亲上加亲之外,对三弟自也是好的.
十二月的论功行赏、袭爵等事一件接着一件。
便也在这个月,皇上封了礼亲王之子昭梿为不入八分辅国公;而睿亲王淳颖之子禧恩,则封了二等镇国将军。
正式封了爵的宗室子弟,便有资格承担正式的差事,不用再如从前似的,只有一个侍卫的身份了。
因了若若的缘故,廿廿已是给了禧恩机会历练。如今禧恩正式封爵,廿廿知道,是时候该起用禧恩了。
因紧接下来就是过年,廿廿便也将此事暂时放在一边儿,只等明年闰二月行完亲蚕礼了再说。
嘉庆八年闰二月十六日,廿廿行亲蚕礼。
这个时间,皇上正在南苑行围,预定二十日回宫。
一切都毫无预警,谁也没想到,就在二十日皇帝回宫,轿辇从神武门入顺贞门之时,竟然遇刺!.
因皇上回宫,廿廿身为皇后,原本该率领六宫赴顺贞门处接驾。只是皇上惦着廿廿的身子,便免了接驾,进宫之前已经先传了话儿回来,叫廿廿在养心殿等着就行。
故此廿廿在养心殿一听说顺贞门有此刻之事,惊得什么都顾不上,自己转身就往北边儿奔。
諴妃等人见廿廿跑,便也都有些慌了神儿。
一众贵人们本就年轻,就更是不知所措。
如玉贵人等人便都问,“……那咱们,是不是也应该跟着皇后娘娘一起赶过去啊?”
还是吉嫔在畔冷冷一声,“你们都站着!便是有事,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做主呢,你们过去能做什么?这个时候儿便是安分守己等在此处,别给皇上和皇后添乱才是!”
吉嫔一向性子冷,嘴又不饶人,她这么一喝,倒将一众贵人们都给喝住了.
可是好在一切并未如担心的情形发生,廿廿还没跑到御花园呢,皇上的轿辇已经进宫到了眼前儿。
廿廿远远瞧见肩舆上的皇帝,这才心下扑腾一声落地。这便也赶忙收住脚步,站定了。
皇帝瞧见廿廿奔来,便也远远地摆手,示意廿廿别慌。
廿廿赶忙不着痕迹地努力平静下来。
待得皇帝到她面前落轿,廿廿已经平静了下来。
夫妻二人面上,都不流露出半点慌乱来。廿廿只用一双眸子极快地从皇上全身扫过。
皇帝只一把握住了廿廿的手,却轻轻摇头,“没事。”
皇上身上左右并不见半点伤痕或者血迹,廿廿这才放心下来。
皇帝拍拍廿廿的手,“爷急着有事,要先回养心殿问话。你先回储秀宫,啊。”
廿廿知道,事出紧急,这个时候便不是细问的时候。皇上这会子要亲自查问清楚才是要紧。
廿廿却反手回握住了皇帝的手,“我陪皇上回养心殿。皇上在前殿自办要紧的事儿去,我就在后殿给皇上预备些吃的,皇上回来也该饿了。”
皇帝点头,将廿廿的手握得更紧些。
皇上面色如常,这天下或许也唯有廿廿才知道,皇上的手有些凉。
天子遇刺,没想到这样的事竟然今日落在了皇上的身上。便是他,自己又如何能预料得到?.
养心殿里,皇上疾步匆匆进了前殿。
廿廿面色平静地回到一众嫔妃面前,语气和缓道,“……没事,是我之前心急了。你们都各自回宫吧,不必请安了。”
“还有,皇上刚回宫来,一切尚未安顿妥当。我便也不希望你们各宫里有人胡乱猜想,更不希望你们自己名下的奴才里,出了什么胡嚼舌头的!”
一众嫔妃都赶紧行礼,“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众人散去,廿廿才攥着指尖儿回到后殿自己的寝殿。
时光难熬,分秒胶着。她太想知道皇上在前殿里与大臣在说着什么,可是她却也知道,这时候她唯有耐心等待。
好在皇上处事决断,不大一会子前殿便一道接着一道传出旨意来。
只是皇上回来之后的第一道旨意,却与刚刚的事儿没半点瓜葛。
这一道旨意是与王杰相关的。大学士王杰因年迈请辞,皇帝将乾隆爷生前御前陈设的“玉鸠杖”恩赐给了王杰,皇帝并亲自为王杰御笔亲书诗章联句。并钦命,在王杰返老还乡的途中,经过地方二十里内官员护行。
这是给予一位返老还乡的老臣,以最高的荣耀了。
皇上在这样突发之事,尚且能如此气定神闲、按部就班吩咐完老臣王杰之事,这份气度自叫廿廿心下也更稳当了些。
然后皇上才传下旨意来,命大学士、军机大臣、会同九卿科道等,共同审讯今日拿获的行刺人犯——陈德。
当这个名字传入耳中,廿廿便都是一皱眉,“陈德?”
隐隐约约,廿廿觉着这个名字仿佛有些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