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十日之约(二)

  跑不掉了。
  乔晚脑中清晰地浮现出这么一个想法。
  胸口紧贴着墙壁,腰背被妙法给抵得死死的,佛光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乔晚刚想动一下,立即就被妙法给逮了个正着,冷喝:“静!”
  道道佛光,更加凶猛地撞入体内,雄浑凶悍,像是要破开筋脉。
  随着佛光在体内运转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乔晚疼得面色惨白,咬着牙根冷哼了一声。
  就算再不会察言观色,她也能看出来,妙法他这是妥妥的生气了!
  一动了嗔心,下手也狠,根本没和她客气。
  佛气毫不留情地在体内穿行。
  维持着这么一个姿势,乔晚疼得冷汗一滴一滴直往下掉,绷紧了肌肉,承受着这佛气一波又一波的冲刷,压在墙上的手指死死地扣住了墙缝,绷得青筋暴起。
  手指刚有往回缩的迹象。
  妙法攫住她手腕的手,攥得更紧了点儿,再一用力,握着她手腕,把乔晚胳膊高高拉了起来,往墙上压了压,抵得紧了点儿。
  乔晚忍不住回头问:“前辈……”
  妙法:“忍着!”
  半截话在对上佛者视线之后,咽回了嗓子眼里。
  那一眼……
  乔晚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
  和乔晚视线相撞,妙法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乔晚则还停留在那一眼震撼之中。
  帮她压制梳理了这么长时间的魔气,乔晚几乎快忘了,妙法尊者他也有心魔。
  梦里,那片赤红的血海,和站在浪尖上,极目远望,几乎占据了整片海面的魔军。
  于是,乔晚不敢吭声了,冒着汗趴在墙上,等着这一波过去。
  魔气和佛气在乔晚身体里打了个难解难分,最终还是魔气先低了头,双方偃旗息鼓。
  佛者这才松开手。
  乔晚累得全身是汗,像条死鱼一样,靠着墙软绵绵地滑了下来,疼痛的余韵还残留体内,疼得她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不过眼角余光瞥了眼妙法,求生欲还是让乔晚拖动了疲惫的身躯,果断跪坐在佛者面前,乖乖地行了个礼。
  “多谢前辈。”
  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魔气翻来覆去地总不是个事儿。
  再来这么几回,她也承受不住了。
  乔晚挣扎了一会儿,抬眼,给了个真情实感的建议:“前辈,要不你把我拴起来吧?”
  乔晚以为自己态度十分良好,没想到妙法根本没这么想。
  “我拴你做什么?!”
  乔晚犹豫地回答:“防越狱……”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一茬,再次收获了佛者冷冷的一记眼刀!
  乔晚挠挠头认真地想了想,干脆盘腿坐着地上,开始给妙法分析。
  如果说之前她入魔没什么理智,全凭本能行事的话。随着她入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深入,入魔之后的她,好像也有了些简单的想法和喜怒哀乐。
  这点,刚刚和她交过手的妙法是能察觉出来的。
  长此以往下来,乔晚也不能保证自己入魔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总而言之,还是锁起来最保险。
  她现在能用小号走跳,大号委屈一下也没关系。
  佛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定忍峰,是我平日禅定之处。”
  乔晚:“?”
  “从今日起,你就去定忍峰下,”妙法沉声道:“由我日夜监管。”
  日夜监管。
  是她想的那个日夜监管吗?
  乔晚面露愧意,委婉表示:“这……是不是太麻烦前辈了。”
  妙法看上去更没好气了:“知道最好!既然知道,就好好留在定忍峰下,勿要再多招惹是非。”
  “是。”乔晚肃穆行礼,“晚辈多谢前辈关心。”
  “我这并非关心,”妙法瞥了乔晚一样,冷声,“只是不愿当着我的面,这世上又多了一个魔,到时还要大光明殿弟子为除魔多跑上一趟。”
  说完,妙法就冷眉冷眼地离开了。
  乔晚盘腿坐了一会儿。
  刀疤男嗓音凉凉地飘了过来:“妹子啊,你别伤心,要伤心,就到哥哥我怀里来。”
  “我跟你说,妙法这邪佛,说白了就刀子嘴豆腐心。”
  乔晚:“怎么说?”
  刀疤男,凡间俗名叫龚烈,躺在牢房的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乔晚扒着妙法。
  想当初他龚烈好歹也是离魂宗的杠把子,死在他刀下的修士那叫一个不计其数。可惜一不小心翻了船,被妙法这邪佛给咬上了,咬上就不撒手,愣是千里迢迢追了他几天几夜,废了他半身修为,叫他给他手上一百多条人命偿命。
  呸!这世道儿本来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被他杀了那是他们技不如人!
  就算到现在,龚烈也没觉得自个哪里做错了。
  但偏偏妙法这邪佛非要摁着他头让他认错,还瞪眼怒喝,说他无药可救,该替这一百多人偿命,说着捋起袖子,就要送他归西。
  打吧,又打不过,
  最后,他十分有骨气地一昂脖子。
  拍吧,拍吧,下辈子还是条好汉。
  龚烈却没被妙法给一掌轰死,就地正法,而是被妙法他打包塞进了大光明殿地牢,日日听着大悲咒,接受佛祖的感化。
  每天“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
  他妈的!龚烈悲愤怒吼!还不如当初一掌打死了他!
  不过,他也算看出来了。
  龚烈分析分析:“你别看妙法这邪佛,脸长得像个娘们,但打起架来那叫一个真·纯爷们儿。”
  乔晚表示同意。
  这点,她最有体会的。
  “但是吧,心也软,软得跟个娘们似的。”
  龚烈换了个姿势,翘着二郎腿:“真打算一掌拍死我,何必搞这么麻烦,说白了,还是下不去手。”
  “也得亏他这么多年混上了个尊者的名头,在和尚堆里有那么点儿威望,这要是普普通通的修士,早死八百回了。”
  心软的人,都活不长久。
  这点几乎是修真界修士们心里的共识。
  所以,龚烈下了个结论:“妙法这邪佛也是关心你。”
  虽然他自己不承认。
  毕竟要搬家了,乔晚和龚烈唠了一会儿,在地牢里众歹徒们“多回来看看啊”的依依不舍的招呼声中,收拾收拾包袱搬到了定忍峰。
  定忍峰下就一块儿光滑如镜的大青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妙法平常应该就在这儿结跏趺坐,禅定修行。
  乔晚拎着包袱,四下看了一眼,没看到佛者的身影,略一思索,干脆又切回了小号。
  大号虽然被监管,幸好还有小号能动。
  和方凌青定下十日之约后,乔晚离开了利生峰,回到大光明殿。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她这个时候不太好意思去面对妙法尊者,干脆去找了岑清猷。
  一见到岑清猷,乔晚十分熟稔地上前打招呼:“二少爷。”
  岑清猷往后退了一步,额头间的菩提子一个哆嗦。
  温润如玉,镇定从容的小少年郎,就这么被吓到了。
  “这位……仙友?”
  乔晚淡定:“是我,辛夷。”
  在乔晚解释之下,少年终于找回了点儿冷静。抬头苦笑:“辛夷,你吓我一跳。”
  乔晚:“我这魔气,没办法。”
  少年看着乔晚的目光,瞬间带了点儿同情和复杂。
  辛夷她明明是个姑娘,但由于魔气磋磨,却只能化作男子行走,心里定然也不好受。
  温和体贴的岑家小少爷,面对这张俊美潇洒的脸,顾忌到乔晚自尊心,突然有点儿手足无措,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
  乔晚十分看得开,少年大马金刀的一坐。
  嗯……
  有点儿奇怪。
  乔晚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垂落在膝盖上的衣摆,自以为掩饰地十分完美。
  往左放放。
  岑清猷:……是他想太多!
  鉴于岑清猷这白切黑的性格,乔晚决定就方凌青的十日之约,征求一下岑清猷的意见。
  “方凌青?”岑清猷沉思,“我对他有些印象。若辛夷你需要,明日我再为你整理一份卷宗。”
  乔晚求之不得。
  岑清猷问:“仁义礼智信,礼字辈弟子,已是崇德古苑弟子中的佼佼者,辛夷,你打算怎么办?”
  到时候,花座峰下众人云集。
  要是输了,可就不能参加三教论法会了。
  乔晚:“要是输了,也没必要参加三教论法会了。”
  想要赢,就必须抓紧这十天时间,好好修炼。
  她现在有那本道书,还有之前在游仙镇淘来的《炼体精要》
  想到这儿乔晚翻出那本炼体精要。
  跃过前面几个阶段,一举炼骨之后,她还得倒回来重新炼皮炼肉。
  第一页,炼皮。
  书页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详细的步骤。
  就是看上去有点儿惊悚。
  先放水里面泡,泡上两天两夜,然后拎出去,放在一口大锅里煮,加药汁煎熬三天三夜。等皮煮化了之后,再加药继续煮,反复折腾之后,最后加上特制药汁,从锅里拎出来,过一遍水,用真火炙烤,烤个半个时辰,等烤到差不多,挂在高处,风干一天。
  如此,炼皮才算完成。
  乔晚结结巴巴:“这……这他妈是煮驴皮阿胶吧……”
  问题来了,她愿不愿意干。
  岑清猷明显也被震到了,看了眼面前的少年。
  少年生得俊美,但依稀还能看出点儿本体的样子来,也就是说,虽然乔晚现在是个汉子,但本体总归是个姑娘,这锻体之凶残,连壮汉和力士都不一定撑得下来。
  把一个姑娘放锅里煮,煮完再烤,烤完再风干。
  岑清猷微怔。
  辛夷,真能撑下来吗?
  岑清猷问:“你当真要照这上面修炼?”
  乔晚犹豫地回答:“干吧?”
  都选择踏上炼体这一条路了,那就得一条道儿走到黑。
  “干。”乔晚挣扎了一会儿,一咬牙拍板儿定了下来,“怎么不干?”
  分||身化归本体之后,修为等等一切都会回归本体。
  分||身锻体,最终也会补足到本体上。
  怎么不干?
  “怯梨池的池水,能温养肌骨,倘若辛夷你真要……”岑清猷顿了一顿,“照这上面的法子修炼,可以去怯梨池泡。”
  两人正讨论着,突然,山门那儿传来了点儿动静。
  岑清猷抬头,眉眼肃穆:“来了。”
  乔晚把《炼体精要》顺手塞回了储物袋里,问:“怎么了?”
  岑清猷:“三教论法会。”
  “你这几日一直待在地牢,有所不知。”岑清猷道:“论法会召开在即,今日,各派长老都要到大光明殿商讨论法会相关事宜。”
  说完,转头问:“辛夷,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妙法尊者地位虽然高,但整个大光明殿,都对妙法心魔缠身这件事心知肚明。
  妙法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人前了,就连这次论法会,也是由空定禅师主持。
  三教论法会召开之前的这各派小会,来得人不多,但都是各教派的领队长老和精英弟子。
  少,但是精。
  这也是三教论法会召开之前,各派之间憋着口气儿暗暗较劲的时候。
  论法会,是年轻人的舞台,是三教合伙儿开办的叫年轻弟子互相比试切磋的法会,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谁家坐拥的有出息的弟子越多,也就代表着谁家实力最强,发展最如日中天。
  大光明殿,这回做东,不论如何,都不能被人给比下去。
  虽是三教中人,但这里面勾心斗角,不输红尘中任何一人。
  既然决心踏上这条道儿,就没人真正出世,手上干净的。
  连妙法尊者也不例外。
  修仙、修圣、修佛。
  有这么个“我执”在,任谁都是满身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