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回来看我

  这一会儿的时间,天色已暗了下来,屋内一片暗淡,渐渐看不清事物。
  “咦!天都黑了,我且将蜡烛点上”
  觉能和尚说着就拿起桌面上的火折子吹燃将蜡烛点着,屋内登时一片浅黄的光亮。
  此刻,屋外响起脚步声,邢云海猜测是觉明和尚叫来那个陈汉,立时起身走到门口。
  昏暗的暮色中,果见觉明和尚带着一人走来,瞬间就来到屋门前。
  “前辈,贫僧将陈施主领来了,也吩咐了人准备一些斋菜,等会儿便拿到这儿来”觉明和尚单手胸前行礼道。
  “神医前辈,你怎么也到这来了”陈汉匆匆拱手作揖,一副高兴的模样。
  “老夫过来看看你们是否安全”邢云海说完,转头对觉明和尚道:“觉明和尚,老夫有话与陈汉说,你先回屋内坐坐吧”如此直言地将觉明和尚捻开。
  等觉明和尚走进屋去,邢云海低声道:“陈汉,据你父亲说你们当中可能有汉奸,你要小心些,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你可以在暗中调查调查。若查明是谁或有什么线索,你可以直接来找我。不然的话,你可以来这跟觉明大师说说,或许他能告诉你怎么做的”
  “前辈所说,陈汉铭记于心!晚辈当时就有过猜测,像我们行事如此周密,怎会让蒙兵捷足先登在街尾设下埋伏呢。说不定就是有人在暗地里先给蒙军通风报信,才会造成今日这种局面”陈汉已在心底暗暗决定,一定要找出那个告密者来,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邢云海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暗笑,行事周密?不宜说穿,便道:“话已转告给你,如今城内不安全,不如随我出城去如何。死了那么多人,现时只剩下尔等这么些人做不成大事的”
  陈汉听邢云海这么说,倒有些意外,稍一迟钝,纳闷道:“前辈,你这是要出城去?”
  由于邢云海这时候说出城,使他怀疑这对师徒俩到底是不是因为胆怯怕事为了活命才有这一出,但他惧于邢云海的威严不敢直言。
  “是的!如你不想走,小心便是”邢云海说完,转身走向屋内去,陈汉跟随在后。
  柳正风站在门口处,侧身让道给邢云海走进,对走过来的陈汉作揖道:“陈大哥”
  “柳大侠,看到你没事,陈某就放心了”陈汉当即回礼道,他之所以过来,正是想顺便见见柳正风。
  “陈大哥何须客气,请屋内坐”柳正风作请道。
  陈汉进了屋,由于衣服是湿的并没有坐下,同觉明大师等人寒暄几句便匆匆告辞离去。
  陈汉回到一处院落,李秀才等人当然要问他话:觉明大师因何事叫他去,他只能回答说是觉明大师吩咐大家少在寺院中走动,以免被监视在外的蒙兵发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话说的合情合理,大家也就没有太多的想法了。
  待陈汉走后,邢云海笑问道:“觉明和尚,你该不会将他们藏在井里了吧”
  “前辈,果然观察细微。贫僧真是将他们藏在寺院的井底,不然怎能躲过那些蒙兵的搜索”觉明和尚尴尬一笑道。
  “鄙人就说师兄能把他们藏在哪,原来藏在那口井里。这样一来,就算神仙也寻不到,更何况那些蒙兵,果真高明。不过,在水底憋了那么长时间,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呢”觉能和尚说着,不禁纳闷起来。
  “看来,苦凡大师什么都没跟你说,这都怪你这张臭嘴”邢云海笑道。
  苦凡大师在世之时,曾在井底挖一个地洞,这事连邢云海都知道,既然没人跟觉能和尚说起,真是有趣。
  “师兄,师父到底瞒了我什么?”觉能和尚皱皱眉头,看向觉明大师问道。
  “师弟,你不要好奇,有些事你最好不要知道,不然明日满城的百姓都会知道的。如果义军攻不进城来的话,关于陈施主等人来此躲避之事你可要把紧嘴门”觉明和尚提醒道。
  “住持,鄙人必定守口如瓶。不过也是,知道的太多,憋在心里也够难受的”
  觉能和尚听觉明和尚都那么说了,自知自明地轻叹口气道,也不再追问。
  稍过片刻,寺里的小和尚就将饭菜送了过来,四人在屋内吃过饭后,邢云海便提起取药之事。
  “难道前辈想出城替义军的伤兵们治伤吗?”觉明和尚问道。
  “这城内全是蒙军,咱这些人泛不起什么风浪来,不如出城做些实在的事”邢云海道。
  “这事倒真实在,前辈若不介意的话,带我一起如何”觉能和尚一听,不由得来了兴趣。
  “此事万万不可,如若蒙兵看到你,说不好派人来将这个寺院烧了。到时看你能到哪里白吃白喝去”邢云海笑道。
  “师弟,你别瞎胡闹。前辈说的一点都没错”觉明和尚劝说道。
  “其实我可以佯装一番,那样我想谁也分辨不出来”觉能和尚很自信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看你还是算了吧”邢云海道。
  “师弟,你出去问问渡慧等人院外是否有蒙兵在监视”觉明和尚道。
  觉能和尚点下头,起身走了出去,稍过会儿就转返回来。
  “师兄,据渡空说蒙兵在寺院附近设下很多暗哨,他们可能断定寺院中藏着人,但鉴于在寺院中搜不出人来,才没有轻举妄动”觉能和尚道。
  “前辈,你如何看法?”觉明和尚将目光抛向邢云海,问道。
  “这么说来,老夫暂时尚不能离开,那就等等看吧”邢云海稍微迟疑一下,才道。由于他明白如果他俩贸贸然离开的时候,一不小心被蒙兵察觉到什么,到时蒙兵就有足够的借口对寺院下手。这寺院关乎数十条人命的事,不比他俩在那所破院中,来去自如,毫无牵扯。
  一眨眼间已在寺院度过了三天,盯在寺院外边的蒙兵没有发现寺院中有任何可疑人物,这才将人撤去。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攻打雷城的义军损失惨重,不得已撤退了。因此,蒙军不必再担心这些人在城内闹事,此时一有动静,他们就有足够的兵力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义军屡次攻城不利的事,在雷城附近这一带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住在浮岛的蒙婉倩虽然不曾到雷城来,但也装扮到乡镇上打听到一些消息,现时正日夜为夫君担心。
  是日,烈日当空!晒得沙滩干裂,晒得白盐浅浅如花,晒得白沙烫脚,晒得树叶发出抗议的声响,晒得那片小草直言不要活了。
  柳怀义、李擎天算是最佳拍档了,做什么都在一起:下棋、练剑,而阿呆总跟在他们旁边转悠。若说阿呆是他们的小跟班吗?那也不是,由于柳怀仁一开口叫唤阿呆,阿呆就溜去任凭差遣。
  蒙婉倩愁眉苦脸的坐在树下发呆;婆婆一如既往的忙活家务;李柳二人在一旁下棋,阿呆就在旁边时而捣乱;柳怀仁在练‘惊天一式’,最近偶尔也去海水里练练跑路。因为邢云海告诉他:这‘惊天一式’的奥秘就在一个‘快’字,只要你练得足够快,这一招才有用。而在他意识里,快,就应该包括:跑路快,动手快,吃东西快,看东西快,听东西快。
  柳怀仁对自己今日的训练比较满意,看着母亲那般模样,知道她那是想那个谁了,就悄悄地走过去,大声叫道:“爹!”
  “回来啦?”
  蒙婉倩听着一阵惊喜,愁容尽去,面带笑意,宛如桃花。手足无措地拢拢头发,拍拍衣裳,起身四顾,哪有人影。心想:定是那小子在作怪。
  柳怀仁怕母亲生气,趁机扑身而来,抱住母亲,嘟嘟嘴,撒娇道:“娘,我想爹了”
  “就知你作怪。怎么不练剑了?”蒙婉倩哭笑不得,娇嗔道,深情地望向远处。
  “娘不开心。孩儿练这剑有何用?当了大侠有何用?要这江湖有何用?”柳怀仁大放厥词。总而言之,只要母亲喜欢听的、愿意听的,他都敢说,都敢不要脸的说。
  蒙婉倩听着心里高兴,摸摸他的头,撅撅嘴笑道:“我家老二就知心疼娘”
  看着母亲这般高兴,不枉费柳怀仁昔日躲在桌底下听说书那番苦了。
  “这嘴甜的,害死人咯”婆婆自院内走来,抹抹额头的汗珠,笑嘻嘻地打趣道。又看着蒙婉倩道:“小姐,你不要瞎担心,姑爷武功那么好,不会有事的”
  “我担心他干啥,身强力壮的。我是担心师父他老人家,这把年纪了,不知能不能经得起那般折腾?”蒙婉倩面不改色道。
  看着蒙婉倩说这般口是心非的话来将自己掩饰的毫无破绽,婆婆笑了笑,登时无语了。
  “娘,你这话我不信。你定然也担心爹”柳怀仁道。心知:娘不可能只担心师公,不担心我爹,一定在说谎。
  “就你聪明,练你剑去,不然你师公回来看你剑法退步了,可就骂你偷懒哦”蒙婉倩眉眼一瞪,嗔道,立马将柳怀仁捻去练剑。
  等待是难熬的,担心是难熬的,思念是难熬的。总而言之,难熬的是人,不是时间。
  落日西山!一切都好受一些,好像风都比刚才轻快凉爽了些,海都比刚才静了些。
  柳家兄弟等人在海边玩耍,耍的是刀剑;柳怀仁踏着漫过膝盖的海水,沿着海岸来来回回地奔跑。
  一艘小客船朝海岛徐徐而来,一会儿就停在前处不远的海面上。
  “难道是爹回来了不成?”柳怀仁嘀咕着,立马往家里疾奔而去,光着脚踩着热辣辣的白沙,直呼:疼了,坏了,废了,这脚要废了。
  “娘,婆婆有船来了”……
  柳怀仁立在院外大叫几声,直到院内有人作答,这才放心奔海边而去。转念一想:“我刚才好像跑得都比以往快多了,难道被烫着会跑得更快,待会儿容我再试试看”
  由于足底热得很,他直冲海水里去,这脚一下子就舒服极了,好像从来都没这么舒服过。
  客船上下来两个人,其中没有柳正风也没有邢云海,他们划着小舟往这边来。
  柳怀仁看着来人,便是失望,嘴上嘀咕着:“害我娘又白高兴一场”。却在想:刚才真舒服!不由将脚抬起一看,这脚通红通红的,不过看样子应该一时废不了,至少现在能走路。激灵一闪:有了主意,那样跑好像就是更快了,不如试它几回;想着便冲了去,跑了一个来回,直到海水里,其间真是又疼又快又舒服,太过瘾了……
  “阿义,这两人你认识不?”就在这时,阿呆发话了,他呆头呆脑地询问身边的柳怀义。
  柳怀义眼光一直盯着来者,摇摇头,一脸疑惑,但很肯定地说:“不认识”
  “阿天,你呢?你认识不”阿呆又转头去问李擎天。
  “我也不认识”李擎天同样摇摇头,一样肯定地应道。
  看着小舟来近了,来到三丈之内,舟上有两个人,全是陌生人。
  阿呆突地举起大刀一劈而下,一股强劲的力量使刀下水面登时分开一道沟,海水往两侧冲涌而起,涌起的波涛竟有二米多高,硬生生将那叶小舟给掀翻过去。
  舟上两人顿时与舟一起翻倒在海里,他们双手拼命拍打,直呼救命,挣扎几下,才发现水仅及半腰处,这便放下心站起来,然后对阿呆等人直骂:荒唐,无耻。接着,两人快快将掀翻的小舟扶正,推往岸上来。
  这时,蒙婉倩及婆婆已经匆匆赶到这海边来,目睹这番情况,不禁地哭笑不得。
  婆婆沉住气,故作生气地骂道:“阿呆,你这是干嘛,若将人家淹死,该咋办”
  “娘,我在练刀法”阿呆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看着母亲很认真道。
  “没事!这人不是活着吗?”蒙婉倩面带笑容,随口而道。
  很快,两个人就推着小舟来到身前,都是湿淋淋的,一个短须的青年汉子,一个羊须的中年人。
  青年汉子看向蒙婉倩,先是一呆,之后才作揖道:“请问,你们可是柳大侠的家人吗?”
  “正是!不知壮士有何事?”蒙婉倩拱手回礼道。
  “我等乃张。江将军派来接你们的”青年汉子话虽如此说,心中却想:“如果我妻子这么美的话,那该多好”但很快就将目光收敛起来。
  “接我们?”蒙婉倩皱着眉头,疑惑不解地问道。
  “是这样的。柳大侠随军攻打雷城,江将军担心你们在此不安全,特意吩咐我等将你们接到君州暂住些时日”中年人捋捋胡须,插嘴道。
  “原来如此!尔等稍等一下,我们收拾些东西,让孩子换套衣服再随你们走”
  蒙婉倩听他这么说,心想:“应该是丈夫托付江钲照料他们,才有这么一出”就应承了。
  立时领着婆婆等人回了家,吃饭,换衣,拾细碎等一些忙活。
  “小姐,不如让阿天留下吧”
  大家拎着大袋小袋,随身刀剑,刚走出远门,就闻婆婆提议道。
  蒙婉倩一脸疑惑的看向婆婆,疑问道:“为何?一个孩子留在这,谁能放心”
  “阿天会煮饭烧菜,能照顾自己,如果前辈和姑爷回来也好知道咱们的去处”婆婆道。
  “如果蒙兵真的来这呢?阿天岂不是很危险”蒙婉倩担心道。
  不管如何,一个孩子被单独留在这荒芜的小岛上,怎么说都很危险。
  “如果这些人另有想法呢,至少姑爷可以知道我们的去向。阿天就一个孩子,就算蒙兵真的来了,也不会拿他如何的”婆婆是经过一番的思考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李擎天想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师娘,我愿意留在这,我会照顾自己的。师父说了,要我好好照顾师公,如果师公回来,看到咱们都不在,他定然很伤心”他不想让师娘为难,亦不想师公伤心,更不想让师父担忧,于是他做了这个决定。
  “你真的愿意?如果有人来了,你怎么办?”
  蒙婉倩想了一会儿,觉得婆婆忧虑不无有理,于是试探性问道。
  “我会偷偷爬到树上去,看看这人是谁?况且我……会剑法,怕他不成”李擎天道。但他对自己的剑法确实没有什么信心,由于他连柳老二的‘惊天一式’都打不过。
  “那你记得,躲不过、打不过就逃,用你师父教你们步法逃,知道吗?”蒙婉倩有些伤感道,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情感驱使着她。
  “师娘,我记下了”李擎天紧握拳头,不让眼泪流下,装作坚强道。不禁地抬头看向柳家兄弟,登时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道:“阿义阿仁你们要回来看我,一定要回来看我”说着,将凑近来的柳家兄弟抱在一起痛哭,像是一场生死离别的画面。
  “你们哭什么,不要哭,男子汉不要哭”
  这下把阿呆惊着了,撑撑肩上的包袱,手足无措地劝说道。
  “别哭,我们走吧”
  婆婆也怕自己会哭,立即把柳家兄弟拉开,将他们拉扯往海边走去,阿呆紧随后面而走。
  哭,哭声往往是导火线,把所有人的眼泪都骗出来。
  “天儿,这是师娘抄写的剑法和口诀,你要与师公好好学字,以后才看得懂”蒙婉倩自怀里掏出一本书册,蹲下身,将它交于李擎天的手上,伸手擦擦他的眼泪,随后起身叹了口气,拍拍李擎天的肩膀道:“天儿,你要记住师娘的话。我们走了,有机会就回来看你”说完,大步走向船那边去。
  李擎天哭得一塌糊涂,如他娘亲饿死的时候一样的哭,他将书册紧紧抱在胸前,它上面隐隐散发出师娘的体香。
  他怕,怕他以后再也看不到师娘、柳家兄弟、阿呆叔、婆婆他们了。
  等会儿,他消停下来,看向海面,船走了,他拼命跑,跑到海边叫喊,但没有听见任何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