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谦和
时间是最公平的礼物,哪怕是最挑剔的人都难以去否认造物者的慷慨。但此时的王易却从未感觉时间会过得如此之快,似乎只是刚刚闭上眼睛,再张开时天色已变得一片漆黑,石洞顶上的夜明珠毫不吝啬的肆意播撒着自己的光芒,反倒显得熠熠生辉。
长舒一口气,王易显得并不轻松。他并不是城府极深,老谋深算的历世老者。虽不像古风林那般张扬跳脱,似是沉稳许多,但终究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少年。若是事不关己,他还可以作壁上观淡然处之。但当灾运祸及到他的亲人,他又怎能做到心静如水。
透过洞口的一层薄雾看着漆黑的夜色,王易知道他的时间到了,虽然他还未准备好,可能他永远都不会准备好,但他都要去了。双掌微微用力,他的身体便从石床上一跃而起。慢慢走至洞口,他颇为谨慎地向四周看去,唯见灯火阑珊,他才放下心来。
说来奇怪,一向与他故作熟络的君莫问自来到湛卢山之后竟再没有找过他,这倒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知是出去寻朋交友,又或者明知他来者不善,故意不来让他放开手脚。王易不知,他只觉得一团疑云已慢慢向他席卷而来。
长吸一口气,接着鼓足了力气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宛如将所有的烦恼忧虑统统吹散。“倒是有些杯弓蛇影了!”王易不禁自嘲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觉间陷入如此颓败的境地。经脉剑气流转,一股无可匹敌的凌厉之气喷薄而出,宛若实体一般,瞬间绞杀了一切。而这时王易直觉一股热气自气海升腾,慢慢席卷至奇经八脉。之前的颓败之色紧接着一扫而空,他已恢复如初。
月黑风高,灯火摇曳。天很黑,脚下的路更黑,王易从未如此厌恶黑暗,然此刻却又不得不感谢它,甚至于身影已慢慢融入其中。——或许人总会慢慢变成自己厌恶的样子。
寒鸦惊叫,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宛如平静了许久的湖面突然落入了一颗石子。石子虽小,却激荡起层层的涟。然惊叫却并未激起丝毫的波澜,只随着大风回荡在山谷之中。
与白日的人声鼎沸不同,黑夜陷入了无边的寂静。然而王易却并没有掉以轻心。经他查探,不少暗哨隐藏在黑暗之处,显然是把守森严。身形闪烁之间,他已慢慢恢复了冷静。
几经周折,终于来到湛卢后山。然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却让他为之一愣。他一眼便认出了那独立寒风之中身影正是秋若风。他不知道秋若风为何会在此处,但是他却知道接下来他要更加谨慎。
他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呆在暗处静静地看着秋若风。只见他冷兀自站立在寒风之中,似乎在窃窃私语,然任凭王易耳力过人仍难以听闻只言片语。那话语刚一出口便随风而去,飘散在寒风里。
王易只得耐着性子等待,他就这般静静地等在一旁,渐渐地竟似乎融入某一种意境之中。他知道若非有无尽的悲怆,一个人绝对不会独立寒秋之中如此之久。这倒让他颇感惊奇,他没想到一向自负跋扈的秋若风竟然会有如此一面,他还以为天剑之人早已不知道悲伤为何物了。可转念一想,悲伤不正是跋扈的果子吗?
然等了许久,秋若风仍是这般站着,似不知不觉,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王易的耐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磨殆尽。他心中焦急,相比而言,自然沉不住气。
强压下心中的冲动,王易又在煎熬之中等待了一盏茶的功夫,然仍无所获,眼见秋若风是铁了心,他也不再犹疑。极力压制住身上的气息,沿着黑暗渐渐朝着远处的山洞靠近。虽然他从未来过后山,但这段时间内他已将整个后山探查了一番。除了几处他难知此中奥秘外,远处的山洞却是最为可疑。以月如大师口中所言,王易猜测那山洞便是洛雪被罚面壁之所。
视线所及并不遥远,但若想要瞒过秋若风便不得动用灵力,如此就并不简单。好在夜色昏暗,寒风不时吹起树木萧萧,发出“沙沙”的声音遮掩住脚步声,他这才得以隐藏踪迹。
他与秋若风近在咫尺,容不得有丝毫马虎。若是被发觉,就算不落入群起而攻之的境地,恐怕也相差无几。而且一旦与秋若风交手,他甚至不知该用何派法门。若是像上一次那般动用诛仙剑气,岂不无异于不打自招。若是动用魔道法门,在这个修真人士齐聚湛卢山的时候,岂不是与整个修真界为敌。到那时恐怕天剑派把整个湛卢山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处境岂不更加不利。
当初他起意来湛卢山时,倒是预料会再次与秋若风交手,甚至他都做好了落败被天剑派羞辱的准备。不过那只是为了从天剑派得到洛雪消息的权宜之计。但此时恰逢修真人士齐聚天剑派,倒是给了他浑水摸鱼的机会。所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能不与天剑派针锋相对是最好,所以他这才改头换面。但若是因为这时的大意而落得满盘皆输,恐怕他也会追悔莫及。
既已耽搁了如此长的时间,此刻的王易反倒不急。他脚步极慢甚至于比从未修行的世俗之人还略有不及,但却极稳。许久,他终于安然无恙地站在洞口,回首望去,远处的天际已渐渐发白,虽是极远,更有些模糊不清,但王易已知道,拂晓将至。没有丝毫犹豫,他径直冲向洞中。
初入时,洞口稍窄,略有曲折,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虽洞内黑暗,烟火不明,但王易早已适应。一巨大石床挡在面前,其上空位一物,甚是寒酸,甚至不如天剑派招待外人的山洞。
王易若有所悟,不由探查起来。自他进洞之后,便发觉依稀有魔气聚而不散,且极为精纯,甚至比他修行之术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乍看之下,似乎是与魔物入侵印证,但王易却知道事情远非那么简单。
自从君莫问口中得到洛雪的消息之后,王易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词便是“三生诅咒”,此刻洞中魔气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他猜测正是因为那三生诅咒,才使得她堕入魔道,不然她又怎会背叛她的门派,背叛养育她的师父呢?至于所谓的勾结魔物,更是无稽之谈,王易宁愿相信那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虽然对于洛雪的行踪仍没有丝毫的线索,但却印证了王易的猜测。“洛雪要么已逃出生天,要么便已被天剑派擒住甚至于杀掉。但见月如大师对此一无所知,冥逝掌门总不会背着她将洛雪处置了吧?”王易不由暗想道。
天色渐明,破晓将至。今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好在大会后天才开始,他还有明日一晚的时间。想到这,不由快步朝洞口走去。然还未到洞口,便听得一阵“噔噔”的脚步声传来。虽极为细微,但他本就全神贯注,听来却是异常的清晰。
王易不由得陡然一惊。然此是独门绝路,他已退无可退。就算是他原路返回,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就算争取了些许时间,却不免落得瓮中之境。想到这王易不由心中一横,前冲之势未变,脚步却慢上许多。行至曲折处脚下一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竖起耳朵聆听。
脚步声已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刀兵相见,王易不由全身紧绷。灵力聚而不散,蓄势待发。“既然诛仙剑气不能用,那用虚幻极火吧!”王易不由暗想道。他虽正邪兼修所学甚杂,然压箱底的绝技却逃不过这两个,既然诛仙剑气太过显眼,他只好选择虚幻极火。说起来,此物还是湛卢山所赠,倒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嗖”的一声,一团极炎与阴寒交织蕴含毁灭之力的火焰喷射而出,王易的身影更是激射而去。洞口虽稍显狭窄,但却并非毫无益处。未等来人反应过来,王易早已绕过他急射而出。等他反应过来时,还要应付虚幻极火,根本来不及变幻身形,这就给王易争取了大量的时间。
这一切都在王易的算计之内,所以一出手便没有丝毫的犹豫。出手之后更无迟疑。伴随着来人“谁”的一声惊呼,他已出现在洞外,一出山洞便火速朝原路奔去。虽然来人并没有追过来,但王易知道此时乃是千钧一发,乃危急存亡之秋也,他不得不争分夺秒。
却说秋若风刚走进山洞,怎料迎面扑来一团似火非火之物,他虽不清此物来历,但心中警兆一闪,浑身汗毛乍起。洞口狭小,容不得他变幻身形,便只得立刻便朝身后退去。浑身剑气瞬间汇聚,凝聚于指尖,三把小剑也早已自百汇穴中飞出,盘旋头顶之上,秋若风声势大盛,“去”一道青色剑芒飞射而出,直斩那团异物而去。虽只是一三尺剑芒,却是剑气凝而不散,已近乎质化,甚至剑尖处已卷起层层罡风。去势迅疾,直到三尺剑芒撞上虚幻极火,才听得“呼呼”破空之声。
秋若风虽将偌大的剑气压缩于三尺之内,然虚幻极火亦非凡物,同样不可小觑。二者刚一接触,剑芒便将虚幻极火洞穿。未等秋若风大喜,便见那团异物好似通灵一般,转身便将三尺剑芒一口吞入肚中。
“哼,狂妄!”见一无主之物竟敢在自己面前逞威,秋若风不由得大怒。指挥着剑气座突右冲,想要将其撕碎。然却并无任何效用,秋若风心中气急,手中已多出一柄神剑,一边控制着剑气冲突,右手灵力汇入神剑之中,接着劈斩而去。
虚幻极火似乎也意识到危机,紧跟着光芒大盛,一时间竟将整个山洞照亮得宛如白昼。而直到此时,秋若风才意识到这异物竟是一团火焰。容不得他好奇火焰为何不发出光芒,那道剑芒于他的联系却是越来越弱了。“尔敢!”他发现这团火焰竟是要炼化他的剑气,心中一惊,神剑已斩在其上。接着光华一闪,虚幻极火四下飞散,剑芒破翁而出。去势不减,径直便轰在山洞之中,瞬间尘土飞扬,乱石崩塌,整个山洞都不禁为之震动。
虚幻极火离开了王易终究还是无主之物,又岂能抵挡寻仙期的秋若风。而且王易本就只用它稍作抵挡,此时早已达到了目的,接着虚幻极火化作点点星辉消失在山洞之中。
秋若风急忙朝山洞外追去,然人影早已经消失地无踪无影,更不用谈那团异火了。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情景,秋若风胸中升腾起一股怒气,却又无处发,只呆立原地,不言不语。细看去却发现他的身体正瑟瑟做抖,显然已是气急。
寒风乍起,卷起落叶萧萧。沙沙之声不绝于耳,此刻反倒显得有些吵闹。不知是这秋夜的寒风,还是沙沙之声惊醒了痴人。秋若风终于恢复了冷静,看着闻声而来的天剑弟子默然不语。
待众人走到近前,这才发现竟是门派之中的若风师兄,这才慌忙问道:“大师兄,这······”此时天剑派正值多事之秋,守卫自是森严,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遮掩不住,更何况如此声势。
沉默片刻,秋若风才道:“无碍,练功一时失手,惊扰了各位师弟,还望各位见谅。”那人做已经不见踪影,此刻就算告诉他们也恐无济于事,而且以他们的修为恐怕终归爱莫能助。
以秋若风看来,那妖人就算没有逃下山去,也绝对已隐藏起来。此时的湛卢山鱼龙混杂,想要在茫茫与会者中找到他的踪迹自是千难万难。另外还不知他此行的目的,如此施为打草惊蛇不说,万一无功而返,天剑派岂不是颜面扫地。
一众弟子闻言一愣,似乎未料到一向张扬的大师兄出言如此谦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