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九章:不怕
她现在出门,也没的特别想着去看去听去玩的,就是坐不住,想出去走走。
她家在府城多开了好几家新的铺面,她现在转悠转悠着,就绕到家里的几个铺子跟前,看看这看看那的,挑拣些有的没的毛病,家去想法子再改改。
今儿也不例外,翻墙出来,先是沿着小巷子慢腾腾的往外走,到了街面上,进去一家相熟的茶馆叫上一壶茶,听会茶馆里家长里短的闲嗑,看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行人,猜想着他们的故事。
“你还不知道呢?”她坐在茶馆一角,靠着桌子,正外头看呢,就听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三五个人,凑一块,先是悄悄的说着话,然后忽的一下音量就高了起来,“是有这事,眼下虽是个苗头,但又梁家二公子和孙家的小公子掺和,也是保准的事儿了!”
“真的呀?”
“倒是稀奇!”
“这也不稀奇!”音量一大起来,就是强压着,也低不下去,她支着耳朵,认真听,倒是也能听的真切,“就这两个公子哥,府城谁不知道都玩出花样来了。”
“眼下可好,也不知是咋寻思的主意,是要开起来的!”
“这大宅大院的人家,男男女女公子小姐的,有个诗会茶会倒也不稀奇。”这会接话的听语气年纪应该也是人到中年,看肯是比刚刚的一个老爷子要年轻不少,“但,但就是这公开的探讨,咱府城上下几百年,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哎呀,这你就不知道了,孤陋寡闻了不是。”
“有的,不用几百年,往前算啊,也就七八十年之前,我老祖宗那辈。听说那会民风相对开化,男女之防没现在这般严重,女子抛头露面不说,就是这比试琴棋书画、吟诗作曲,也是常有的事儿。”
“那会不稀奇,只近来上下看管的紧,唉,一朝朝下来,男女才大防。”
“哎呀呀,喝着茶你还能喝醉,听听你都说的啥,这可不能说,不能说。”有人赶紧拦住,不让多说话,唯恐祸从嘴出。只沉默了一小会,那边又嗡嗡的说了起来,然后声音越来越大,她也能听个一星半点。
“哎呀,我这消息灵通着呢,我不是说过了嘛,我一个大侄子,在孙家看门,和内宅的几个小管事熟络,探听的。”
“就是刚刚有了个苗头,至于什么时候,哪里举行,也还没个边呢。”
“听说是两个公子哥一块喝酒作乐,寻思出来的主意。”
“可不,那些个公子哥,整日里也没个正事,天天不是寻欢就是找乐子。”
“我估计啊,茗韵茶楼里的曲子听的腻歪了,醉花楼里的姑娘啊,也让那些公子哥都看了遍。”说到这,传来一声轰笑,笑声过后,接着又是一阵调笑,“没的别的乐子可做了,就想着让家家的小姐出门来,也好看看不是。”
“就是能看啊,也没咱的份。”此时那张桌子想来已经聚了不少人,闹腾腾的,你一言我一语的,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和谁的,她也不管,继续听,“我听说啊,那些闺阁的小姐,各个长的好不说,就是才情文章,也是不差。”
“并不输那些学堂里出来的男子,只女儿身受限,宅院里窝着。”
“可不,这个我知晓我知晓。”又传来一个声音,听着到是年纪不大,火急火燎的插话,还很得意,“我家的小妹妹,从小在城西的王老爷家给王小姐做丫头,我妹妹就说,人家大家的小姐,每日也是书不离手,还会弹琴,棋下的更是不错,说是比王家的小少爷还要中用呢。”
“管家的本事也有,说是王家内宅,全全的靠着那个小姐。”
“要不然啊你寻思,王家老夫人走的早,王夫人也是卧病在床那么些年,王老爷虽说前前后后迎进门好几房,也有心计重的,但不是都没成了气候,这个掌家的权还不是让个小姐替她娘亲捏在手里。”
“是个厉害的呢!”
“只年纪不小了呢,”又是一个新的声音,她是知道女人八卦的,想不到男人八卦起来,也是有鼻子有眼,也挺热闹,“王家的这个老小姐怕自己一出了嫁,几个姨娘造反,这不,说了好几门亲,都让王家的那个小姐给搅黄了。”
“王老爷子咋不着急啊!着急!就是卧床的王夫人呢,也是急得吃不好睡不好的,病更是不好养。”
“但也没法子啊,那姑娘孝顺,生怕自家娘亲受欺负,一拖再拖,就成了老姑娘了。”
“不但这老姑娘的名声传出来了,咱府城谁不知道王家的小姐厉害着呢,谁还敢娶进门。”
“所以啊,这一两年,王家的门槛也就没个媒人踏了,冷清着呢。”
还有王家的小姐?她以前也听过一两句,听听就过去,没当真。加上住的地方离的又远,没的往来,没的接触,更是不上心呢。不过听了这一通,回去倒是可以多打听打听,听着这人,倒是还蛮有趣的。
她椅背上一靠,端起茶水,继续听。
“怎么说道王家的事情了,不说了,不说这个了。”终于还有个记性好的,把茬打过去,继续说起刚刚的话头,“刘老爷子,你再说说,两个公子是真真的要办个你说的什么诗会?”
“具体叫啥我个粗人也没记住,反正就是男男女女都凑一块,有才学的比才学高下,有才情的看才情高低。”
“像是作诗啊,还有琴棋书画,好像也都有的比。”
“不过啊,这个可不是一般人能参加的,需要受到帖子的,才能去呢。”
“我听我那小侄子说,孙家已经着人再办了,说是先办着,能不能用到时候再看。”
“这个好,这个好,”有个拍手称快的,刚称快两声,就有个打趣的,接着话音继续说了,“好啥好,你个穷秀才,怕是也进不了,只能干瞪眼外头看着。”
大家又是一阵轰笑,那个被人唤作穷秀才的,也并不生气,笑声之后,仍是平心静气的接着说,“我说的好啊,是也该改改咱府城的风气了。这个若是真板起来了,吟诗作乐、琴棋书画,就和这美人一般,跟着高雅起来。”
“那些个附庸风雅,腹中没点笔墨文章的,怕是不好出这个风头了。”
“要我说啊,这才是真真的附庸风雅!”另一个听着也是书生意气,语气倒是有几分傲骨,言语之间也尽是不屑。
“黎公子,黎公子什么时候来的啊,”她听着人群走动,然后就是挪动椅子的声音,想来是给这个唤作黎公子的让出一个地,“怎地?这个点咋没在书院读书?这是出来喝茶散个心?”
姓黎的公子?她没听说过。
“今儿休息半日,出来走走,路过。”
“难得黎公子有这雅兴,过来喝个茶,唉,小二,小二,把这个撤下去撤下去,换个你刚说的那个,那个南边的,哦,对,对,今年新出的明前龙井,来一壶,来一壶。”
“黎公子这边坐,这边坐,茶水算我的,算我的。”
她有些纳闷,虽说有些日子没来府城,来了这几日听的八卦也少,但这个黎公子,她还真真的没怎么听过。
按她的直觉,这些人这般对待姓黎的,想来在府城应该有些声望。
“凭黎公子的文章学问,明年高中啊,那是不在话下。”
“可不,现在府城谁不知道,头几年是田家的小少爷在学堂和这府城出尽了风头,这两年啊,就是黎公子了。”
“就是就是,田公子学问好,一举高中。”有一个拍马屁的,“黎公子啊,肯定和田公子一样,一举拔得头筹,往后啊,飞黄腾达了,可别往里咱哥几个,这不,还一起喝茶来着了。”
那个人人口中的黎公子并不是个话多的,大家一言一语很是闹腾,她只翁翁的听的一团乱,倒也听的差不多,原来是个学问好的书生,怪不得。
“鄙人才疏学浅,和田公子的学问那是比不得的。”终于说话了,姓黎的书生一开口,人群就安静了,“我看过田公子的文章,是真真的自愧不如!”
“高不高中,鄙人倒是不曾多想,只希望国泰民安,能为黎明百姓做的事儿,我这几年的书也就没白读,知足了。”
“是,是,是,黎公子说的是,”一个机灵的小伙子,连忙接茬,“不像我们,和公子一般年纪,这心胸抱负,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从小书没读过,字也不认识几个,圣人文章学问更是不懂,大道理也听不进去,每天吃饱穿暖就是好日子了,哪能有黎公子这般志向,心系咱们穷苦百姓。”
她听着连茶水差点喷出来,呛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动静有点大,那边两个桌子听到她这里的动静,齐齐看向她这里,她干脆找了个空杯子,用袖子挡着,先吐掉茶水,然后干咳两声掩饰尴尬,站起身,冲着那伙人行了个礼,然后又接着坐下。
“你们继续,继续。”
趁着起身行礼问好的这会工夫,她也把那伙人一溜烟的都打量了个遍,对着刚才说话的语气和眼前站的坐的不一的姿态,一个个的对上个。本以为她老远打过招呼,事情就过去了,谁成想,还是让他们注意到了。
她刚坐下,正要换个茶碗再倒上一杯茶,刚拿起茶壶,正要倒呢,就见一个茶碗也伸了过来,占了她茶碗要占的位置。
“这位兄台要是不介意,小生这边坐下,讨碗茶水喝喝。”
她起头一看,是个白衣的翩翩少年,衣料是寻常百姓人家的料子,本是白色的料子,但是洗的已经更白了。那人是笑着的,许是不常发出这种笑,看着还有些别扭,更别提他这一小,露出来的小虎牙,可爱是可爱,但和他这种一板一眼的脸形成对比,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黎公子?”
她也是凭运气猜得,刚刚只光顾着偷听,并没有探出头把人看个清楚,也就刚刚看了那么一眼,所以记下了。
“正是!”
好吧,既然都讨到跟前了,还厚着脸皮拿着茶碗来接水,给是肯定得给了。她刚要倒上一碗,那边颠颠的过来个精明模样的小老爷子,笑嘻嘻的凑过来,手里还拿着个茶壶,很是小心。
“这个,这个,黎公子和这位小公子喝这个。”说完就要把茶壶放在她的桌子上,“刚刚特意给黎公子叫的明前茶,这会活计才上来,来,喝这个喝这个。”
“刘老爷子客气了,”她倒是想看热闹,谁成想姓黎的公子只稍稍一抬手,挡住了。然后抬头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又回头看了看他自己的茶碗,指了指她一直手里拿着还没倒的茶壶,轻咳一声,示意她别看热闹,要倒水。接着就继续和刘老爷子说了句,“心意我领了,只我一个穷苦书生,这么上好的茶叶若是喝上瘾了,往后怕是消受不起,干脆还是强忍着,不沾的好。”
刘老爷子知道是打趣,也不生气,只嘻嘻哈哈的又是笑又是摇头的,“既然黎公子这般说,那我老爷子可就不客气了,和几个小哥俩把这壶茶水给喝了啊。”
说完点点头,两人又摆摆手,不打扰了。
“只远远闻着这位公子的茶就稀奇,过来凑个热闹,想必公子不介意吧?”
她往眼前的茶碗里倒了点茶水,放下水壶,看着眼前的人,一脸笑意的品着手中的茶水,真真的有些颠覆了她心中古代读书人的印象。“难道黎公子就不怕今儿喝了我这茶水,往后消受不起?”
黎公子一听,抿了口茶水,笑着放下茶碗,整个身子和她一样,依在椅背上,嘴角轻轻扬起,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