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不惑
石铁道,正是在下。
那人又言,主人有请,君请从来。其引石铁,径入洞天深处。
石铁道,若主人知,予欲以嫏嬛洞乎。
其人且行且语,适主人下榻,临那琴剑楼。未言所由,则令我迎君,言,魔神躬临,可以接待。
石铁咳咳,随其人逾焉,层层台榭,乘除至那琴剑楼。
时暮也,琴剑楼里不掌灯。一弯眉月,照于蓝水晶之壁,使得一楼里甚蓝,大蓝。蓝得迷人,蓝得透彻,则如是无邪,此人一样。
石铁斜倚于曲几前,视之。杯中物,易之新者,无邪,亦换了件皓素之袍。
远岑中,悠扬之琴声,若断若续,沁人心腑之音,落于焉,琴剑楼里。操琴者指尖,拂去了世间,悠悠之烦离纷杂。
石铁悠然而道,人言无邪兄,性不饮酒,不近女色,不为财惑。夫然则,此数十百万岁,汝有无生烦也。
无邪道,我已忘断,自是谁也,但记谓无邪而已。烦恼,从英雄兮,深邃之夜空,惟星最明。
石铁道,无邪兄真之,既已尽足。
无邪淡淡道,贪狼不足于广之野,遂有碎身糜躯。我只一羊,有草则足。
石铁道,故无邪兄,无求人。
无邪道,只在一洼之地,食草者羊,其不去向往,美丽之草原。
石铁道,嫏嬛洞三十六府,满之求者,汝亦不许过一人。
无邪,是时视杯中物道,不曾。
石铁道,无论何事,汝皆不诺。
无邪道,我只依,其意以为。
石铁道,则无邪兄,何乃遣仆迎予乎。
无邪笑矣,其未笑过,是故貌似,略带而勉强。其笑也以求其人,未尝如石铁这般问其。
石铁道,予此来,固将汝,赞予为一事者,予许过他人矣,此事非汝莫属。
无邪视之焉,过矣许久,乃徐徐道,我无朋友,然吾素以汝为友。
石铁道,若未尝饮,而日于那杯里,添者新酒。
无邪道,嫏嬛洞,有不尽之饮酒,而未尝有人,既饮之。
石铁道,嫏嬛洞三十六府,岂无一人能吃酒。
无邪淡淡道,其人皆会食酒,唯有此杯,莫得而食。
石铁哂道,不管是谁,若食此酒,无邪兄则许诺其所请乎。
无邪道,魔神若有意,不妨一试。
石铁动容道,盖非全无,以感汝之。夫然则,请问无邪兄,饮此酒,条件何也。
无邪道,饮尽九霄峰九剑酒,读毕紫阳阁枕函书,抱得飞云阙美人归。
石铁道,然后乎。
无邪淡淡道,尽此杯酒,汝将何往,我皆与汝去。
石铁沉吟而道,如此言之,嫏嬛洞三十六府里,至今未有一人,尽九剑酒,读毕枕函书,抱得美人归矣。
无邪道,无一人。
石铁一笑而道,予生奢酒,先行一步。
无邪道,候魔神佳音。少篱,送魔神一程。
少篱拱手道,是,主人。
九霄峰于嫏嬛洞最高处,此间是,酒之世界,亦为,饮者之归宿。
十一冰峰巉立云霄,石铁已嗅矣,酒之香味。于是其独吟道,
冰峰巉秀何凝雨,丰霄若笠山为瓿。
美酒阁中藏,少年弗知狂。
凭阑愁独见,满眼芳春惨。
醉里卧红尘,白首吁毕生。
少篱止足,转得身来,拱手道,九霄峰凡十一门,清,浊,厚,薄,重,宿,美,未,红,绿,白是也。不知魔神,欲自那一门始也。
石铁顾观,眼前洞门上之宿字,笑曰,彼皆然,则此宿门也。
少篱道,魔神,请。小的遂辞。
石铁按之则甚滑之机关,宿门乃开之。
洞内燃烛摇曳,照如昼也。洞为圆之,周齐之设而百端之酒坛,尚未开封。中一阔大之蝶几,上陈而精美之酒器,或有金樽,瑶觞,琼卮,注碗,照世杯,常满杯,等等。
蝶几之周,则乃横七竖八之尸骨,骨头已黑,居然是中毒而死。
石铁呢喃道,岂此之酒有毒。其随手取得蝶几上咫尺之书,但见之书,
荡子知顾阴四千三百二十毋虚度,
尊台尽曲君酿盎醇醨酎醍当明非。
石铁嘀咕道,顾阴乃爱惜光阴也,光阴者,时也,四千三百二十为一岁之时。岁尽曲君,当非清浊厚薄重红也。此室中酒,当是四千三百二十坛,唯一坛可饮。
其释手中咫尺之书,乃于四周,观起每坛酒来。酒有常而设也,凡十二行,每行三百六十坛围成一圈。
第一行酒,上书而,口吐莲花,对酒当歌。第二行,二月青犹短,无一成句。三也,明月横飞箭,白云谁侣。四也,波光先得月,清辉初起半遮杨。五也,几朵分离又重逢,花前湖边路侧停。六也,骏马奔驰去不还,相送出关雁阵来。七也,石上泉水流,含羞低头表倾心。八也,后来者居上,大彻大悟。九也,阵西何人去,愎佷遂过。十也,天地人之道,万物之蜃也。十一,白头相约三生石,万念萦回在心头。十二,男女相会在江边,情海迷离悔不及。
石铁呢喃道,君子觞,十旬,中山,消肠,桑落,逡巡,百花,屠苏,阿剌吉,三辰,碧芳,河清,此十二种酒,只可于第八行屠苏中,寻得三十一万五千三百六十年酿之那坛酒。今岁辛苍太乙壬旻,计七十三数,当是第七十三坛。
石铁一笑,乃自那第八行中取得第七十三坛屠苏酒,置蝶几上。其开酒坛,挹一宾勺,注于常满杯。
呱哒,重门开矣,风随吹入,酒香破鼻。石铁口角微之一扬,转那重门步去。
石铁进矣重门。洞尚圆之,中央一弈楸,旁侧偃卧,十来具白骨。石铁正坐弈楸前,取咫尺之书,但见上书,
万物皆有初,浮生若棋局,尘事蚁旋磨。
博弈之法,以觯为子。
其顾瞻三百六十一星位上之玉觞,呢喃道,万物皆有初,则天元星位之玉觞,为不动者。浮生若棋局,尘事蚁旋磨,暗藏天地之道也。爵实曰觞,虚曰觯。除天元星位,应有一百七十九觞,一百八十一觯。博弈法,以觯为子,则觯乃可拿出弈楸也。
石铁遂以天元星位为中心,以弈楸分成了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四野。
其于每野中取六觯,共二十四觯置之弈楸外。分别为,纵二横二星位,纵五横三,纵八横四,纵三横六,纵六横七,纵九横八。纵二横十八,纵五横十七,纵八横十六,纵三横十四,纵六横十三,纵九横十二。纵十八横二,纵十五横三,纵十二横四,纵十九横六,纵十六横七,纵十三横八。纵横十八,纵十五横十七,纵十二横十六,纵十九横十四,纵十六横十三,纵十三横十二是也。
当是时也,弈楸始转焉,一百七十九觞与天元星位之玉觞合而为一。
清门自启矣,石铁径自而入。
中央如故,一蝶几,几上置一硕大之玉璧,又有一倾斜之卮,内为已凝之血。
咫尺之书云,生来始一物,鬼斧造化成。离合本无常,相逢方一笑。
石铁释咫尺之书,于洞内四处,详者观之。此洞乃为玉砌而成,壁有一浮雕,刻之为祭祀之事。
一少女双膝跪地,赤裸而酮体,双手举一玉璧。自玉璧之上,见一大之十余倍之人,那人发如金羊毛,峰似之干,尾如游草之蛇。周之白云环其足下,繁星于其之目胞上闪烁,忠恳而不怒自威之目,视其掌心之男子。
于其掌心之男,一袭白衣,颈上有一广长之伤痕,血为自其出也。观其临终之际,半闭之目,盈而温柔,无怨无悔之面,掩映而一女子般秀美之口,口未合,若在祷。
血流于焉玉璧上,染红矣那少女之双手,亦满了璧下之卮。
少女之下,黑压压焉,跪满了人。有握血箭草之,有端簠之,有奉陶鬲之,有数人共方尊之。
石铁掠身而起,自浮雕上取得玉璧与卮,置于蝶几。
石铁思付,生来始一物,当是二璧始为一也。相逢方一笑,是合字。夫然则,惟以此二璧合,方可出得清门。
于是其遂自宿门,取一坛十旬,以炬烛燃之。又自浮雕,取得方尊而置其上也。复取陶鬲,以之贮之白露倾于方尊里,取血箭草,簠上之谷投入方尊。
过一时许,其以二玉璧,卮中血入方尊。
坛中十旬尽而火息,当是时也,玉璧化而为液兮。其倾方尊以玉液满卮,继而持卮履空,至浮雕中那男子前。
石铁倾卮,玉液自那男子颈上之痕,徐徐注入其体中。
待卮空之际,其颈之伤已无矣,枯涸之玉体,遽尔转为莹澈。
玉体始甚而动也,身内之脏腑,上下翻腾。视若如是油煎火燎,又似于剑树刀山上行,每动必堪而大巨之痛,又如于熊熊烈火中挺立,周之火焰,使之不堪而疼痛欲绝。
玉砌之壁,是时始释,徐之流其玉体。
石铁觉矣,无上之抑,身中真元,逆行倒施,散于四末,而流玉体。人皆有本能反应,然其不可止焉,真元之流失。虚者之,挺于地。于瞑目之那一刹那,其见矣浮雕中,那少女呼唤之,渐之呼声,消于其耳。
浮雕扭曲矣,石铁复归于目前之一幕,那少女,此时愈发清晰。
石铁心里暗道,予今身处,浮雕里之世。
念向所有之一切,其不由自主焉,仰观那男子。
其震惊矣,其亦不意,亦难以置信。
那男子竟然与无邪,长者如一,其时甚静,犹卧大之十倍者掌心。而其心则疾之动而,气血沸也。
石铁闻矣那少女之泣,其穿过跪之稠人,向其渐近。
那少女回眸一眼石铁,眼神中,表露而郁结于心之愁恨。而此愁与恨,多为暗藏于中心之怨艾。其玉雕之躯,渐渐化作缕缕红光,入矣那男子之躯。
石铁履空至那男子前,始明之见,其胸有一利之匕首,此匕首正刺在其心。然其无一豪之惧与痛感,温柔之目银光荡漾,秀美之口角微而上扬。
石铁伸又,执而匕首,于接触匕首之那一瞬,一股霸极之力,倏忽走集其身。其欲以开其手,然而手已弗听其使令也,继则遍身皆不可控矣。
此股霸极之力,令石铁坚刃而曲肘,匕首始自男子之心里徐抽。
此时之苍穹,诞幻不经,浓云愁雨,闪红镵天。清室之烛炬狂之飏,若是鬼魅舞,在庆节之事。
随而匕首与心之离,黑压压长跪之人,纷纷倒地。复出石铁眼者,乃一片骨之海。
大地染矣赤色,处处皆,磔其尸。此种力量,是可畏也,残忍之。
此尸之心尽被剜去,操者手法完美,熟练精纯。
石铁额汗如雨,犹不能遏其手。匕首继于与那玉人分离。
匕首之刃至肌肤也,大玉人十倍者目中射一黑之漩。漩环于石铁顶心,循臂至指,其顿觉一股强力压向匕首。
石铁因缩了手。匕首又始向那玉人之心渐近。
其顶之漩蔓延矣,苍穹里,一更大之漩,既已成也,那漩始噬,地之一切。地之尸骨遗骸,此时轻若鸿毛,纷纷冲霄,那漩张矣血盆大口,来者不拒,尽入腹中。
地转燥竭,苍穹失机,此即未日,及乎哉。
随而骸骨,大量之被吸入漩涡,匕首又复刺玉人之心。
地始动,众怪兽争先恐后,从地中伸出头来,山崩水起,穹昊裂,云压于地。
石铁知焉,次则有何,其手复执于匕首,体内之荧惑石,犹如离道之贲星速至指,焚灭之力。
石铁浑身一颤,周身剧烈摇晃,匕首与那玉人分也,一股黑之漩,随之而溢,荧惑石落矣,玉人胸之隙处,芒炎盖地,继而射穹。
于其荧惑石入矣,那玉人心之际,其胸之隙瞬目而逝,身始亦散发芒炎。
其时开矣双目,乃一双血月之目,散发重晕,燃之晕灿烂夺目,视于何处,则将其吞噬之。
当是时也,其身之芒炎,至于极矣,荧惑石使其更生,胸腹始有节律之起伏而。芒炎盈地,地静矣,众怪兽含而绝望之意,默然缩地。
芒炎蒸,云尽去,苍穹里,黑之漩作矣哀嗥。一抹浅笑,见于焉玉人之面。此笑比无邪之笑美矣,最少盖自然之,发于中心最遥之地。
其跳下也,大之十倍其人之手心,就地一滚,俄而与之凡高。
玉人之目视那人目,其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手探其之胸。焚灭之炎传矣那人之心,但见那人之心,条条怒张之红线,顷刻遍体。
即于是时,其体亦与玉人也,而莹澈之,目中见而之戮,消失殆尽,苍穹里,黑漩亦亡之矣。
那人亦向玉人一笑,身重者却倒去,浮雕之世,崩塌矣,天地始渐合也,时倒流,炁气盈。
玉人回首石铁,以其握于手心,一伸长臂,石铁犹如离弦之箭,穿焉层层炁气,飞向虚无。
清室摇晃而,九霄峰亦摇也。
石铁开目,自见卧于浮雕之下。浮雕已面目全非,浑浑噩噩。
清室之蝶几四散崩裂,壁上裂隙接踵而至,大小碎石于地上滚来滚去,清室崩坏即在眼前。
石铁立起,足下具乃万丈渊,既已无路,其试履空而去,无奈两足沉重,身似负山,盖是寸步难移。
千仞渊里,狼哭鬼号,巨蟒探出头来,吐而长之蛇信,六足怪兽,贪婪之耽视焉。
石铁足之地亦圮矣,其兽蛇随之俱落于,无限之黑暗中。
急者少篱于九峰下呼,将圮矣,众趋兮。
九霄峰十一门,是时既尽已开,内之人也,争先恐后,如流水般,向九霄峰下涌去。
除于内之,除石铁,其他人等,于圮之一刻,皆避去九霄峰。
一蓬头垢面者,顾倾圮之九霄峰,摆首叹道,可惜矣,吾于洞内十一年矣,今将至矣,最后一门,清门矣,谁知有此事,天不人愿兮。崦嵫
一崦嵫者长叹道,余三十载矣,皆不得解重门。
所存者人,觇望九霄峰,一时间,议论纷纷。
少篱寻遍矣每处,即不得石铁,中心惨怛。其仰天长吁一声,道,人无事则善兮,比起未出得洞之人,汝曹甚幸矣。众散矣乎,归休便是。
人生常盈而不如意。不然人之一生,则过得索而无味矣。
随而九霄峰之颓,紫阳阁,飞云阙相继亦夷为平地。
此似无邪,意料中之事,其视若无睹,与平常也。
杯中物又易新也。
木桶里,水冒而热气,夹而淡之花香,其初浴罢。
少芷为之梳好长发,为之更矣全新之白袍。
其一生,酒未粘唇,不近女色,视财若土,无所事事,琴剑楼即其所归处。
若说一人,终无奢欲,则不可能之。
无邪亦然。今日之无邪,仍旧正坐曲几前而视杯中物,此其奢欲也。
斜阳过窗,无邪之身影,被拉得老长。琴剑楼和平而静,远处悠扬之琴声,若断若续,洋洋乎盈之耳哉。
其又坐了一日,此时,当是少篱,以见其时矣。